第102節
“…聽話,你生病了?!彼虉痰馈?/br> 語氣自然,眼底的那些情意連帶著一道翻滾,似乎…兩人過去那些日子的嫌隙在此刻不復存在,比之過去,甚至聯系還更緊密了幾分。 滿屋的藥味,逼仄陰暗的梅雨氣息,他卻都像是恍若未聞。 “我染疫,你也會…” 會死的。 仿佛是知曉柳殊想說什么,聞初堯的聲調更溫柔了些,安撫道:“不會?!?/br> 他的語氣篤定,方才面對那群心思各異的官員們還是冷著的一張臉,此刻倒把那些恭維的話活學活用了起來,“朕是真龍天子,不會有事?!?/br>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也不會有事的?!?/br> 小一些時候,母妃被污蔑父皇對他不聞不顧,他也曾落魄到與下人,與野狗搶食。即便后來他被張皇后收養成為他的兒子,成為寧朝的太子,幼時的那段艱難時光,仍是深深刻在他心里的。 故而于他而言,這實在算不得什么。 聞初堯低垂的眼皮微微撩起,鎖著眼前的人。 長時間的隔離之下,即便有人送來吃食,柳殊的精神狀態依然算不上好。 是了,她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在趕到這里之前,他手底下的人便已經把情況匯報了上來,連綿不絕的春雨下河岸決堤,災民持續不斷增多,再加上這伴隨著水災而來的疫病,更是把死傷人數推向了新的高峰。 也曾有那么一兩個地方官良心未泯,想要遞折子到中央奈何被蛇鼠一窩的杜家,其他官員一道,都給攔截了下來。 一人負責財力打點周轉關系,另一方則用著手里那點微末的權利作福作威,欺壓百姓,以至于不過短短十日左右,洛城便從富庶之城變成了另一幅景象。 好在蕭寒江一行人已經帶著他的指令前去圍剿了,想來也不過就是小兩日是功夫,便能把這群不知所謂的東西全部送去見閻王。 思及此,他心底的殺意不由得更濃了幾分。 聞初堯的目光再度挪至懷里人的面龐之上。 他放心不下,便先一步帶著另一批人過來,確認柳殊的安危。 根據目前所得到的信息,柳殊當下的情況的確很像疫病前的狀況,先是鼻腔堵塞,喉間發癢,像是風寒一樣,而后便會全身guntang,形同高燒一般。 再后來便是渾身長滿疹子,發起紅斑,開始出現雜七雜八不同的癥狀,最終走向死亡。 眼前人的溫度帶著股不正常的熱度,哪怕不請外頭隨行的太醫進來,聞初堯這種只是略通醫術的人,也足夠看出端倪了。 他的聲調又有些不穩起來,像是要極力克制著什么,又機械性地重復了一遍,“絕對不會有事的?!?/br> 畢竟……古往今來,這種病其實也有幸存者的,比起嚴重的疾病,這種由水蟲而滋生出來的疫病其實算不得什么。 但偏偏就是這種算不得什么,看起來只會挑抵抗力弱的人群下手的疾病,惹得無數婦女孩童喪了命,目前得出的數據,幸存者不過三四成而已。 聞初堯不敢賭,更何況……柳殊還懷著孕,還懷著他的孩子。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恍惚間,就連心底那些隱秘的、只敢與自己念叨的秘密想法在此刻被無限放大,男人的目光不停閃爍,眼睫上下擺動,向來在旁人面前完美的面具也不自覺顯出幾絲裂痕。 瞬間,他的腦海里只留下了那么一個事實—— 柳殊擔心他。 可同樣地,他也在怕,比起第一次失去柳殊時,這次的陣痛則來得更加劇烈。 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懷里的人,屋內光線昏暗,因著霧霾雨天,柳殊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加之她本就生的白,如今被他攬在懷里,更如同一塊兒易碎的水晶,泛著幽幽的光芒。 聞初堯想的很入神,一時間,甚至沒有注意到柳殊也在悄悄掀起眼皮望他。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于他而言,柳殊不是別人,所以他很放心,縱容著對方細細觀察著他的每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 渾身的不適讓柳殊這次的清醒來得迅速了很多,酸痛蔓延,她也隱隱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風寒引起的發熱還是真的染了疫病。 心底的那股堅定在見到聞初堯時逐漸消散,也或許在這些日子被隔離時,本就產生了動搖。 觸及男人擔憂的神情,以及他眼底的熱烈與疼惜,霎時間,她竟有些難以言說的委屈。 不停上涌,瞬間便沖垮了她名為“理智”的堤壩。 屋內灰蒙蒙的,好似只剩下那唯一一捧燈火,映在她的眸子深處,輕輕晃動著,霎時間,靜水微瀾。 并且,光暈震動所帶來的漣漪還有持續變大的范圍,瞬間便蔓延至她整顆心臟。 一時間,她也很難說清這是怎樣一種感受。 其實這些日子,這里的人對她算是“優待”,或許是顧忌著她身懷有孕,也像是在查驗什么,反饋到柳殊身上時,竟也算是相安無事。 但她從未受過這種磋磨,又正處于孕吐期,因此不過幾日,臉便迅速瘦了一圈。 大抵是母親的本能,這種情況下,又是熟悉的人面前,她索性閉了閉眼放下了心里的那股擰巴勁兒,“我肚子里的孩子……” 聞初堯應該是來關心這個的吧…? 畢竟,這是皇家的血脈,依照他的脾氣…… 男人微涼的手指在她的唇瓣處一掠而過,瞬間便將她的思緒拉回。 女子的唇瓣微微有幾分干,起了皮,見柳殊回神,聞初堯才嘆了口氣道:“我來找你,便還是要這么傷我的心嗎……?” 他的語氣可憐極了,與初進來時身上轉瞬即逝的那股肅殺之氣截然不同,這會兒,瞧著有些像搖尾巴賣慘的大狗。 但還不等柳殊再繼續思考,他便很快轉了話頭,“只是個小病罷了,喝藥…定能好的?!?/br> 下一刻,柳殊只覺得被人輕柔的扶著坐了起來,倚靠在這個小小的床榻上。 聞初堯大步走至門邊,似乎是交代了幾句什么,接著便像變戲法一樣,手里拿著個托盤回到了她的身邊。 托盤之上,兩碗黑津津的藥,散發出一陣難聞的苦味。 這屋子里本就滿是藥味,可這碗藥聞著卻像是比她之前喝的都要更加苦澀。 “…怎么是兩碗?”柳殊心底有個荒謬的猜測,抿著唇看他。 “一路趕到這兒,我的身子也有些不舒服。”聞初堯倒是知曉她想問什么,回答的頗為鎮定,“為了預防風寒,也給自己準備了份?!?/br> 柳殊有些不敢看他,更離奇的是,她的心臟跳動的頻率似乎更快了些,令她有些不愿去細想,“你不用這樣?!?/br> 她該和他劃分界限,他們合該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下一瞬,她的手卻被對方猛地握住。 就像是……把她拽到了他的世界。 強硬的、無賴的、不講道理的。 聞初堯干巴巴道:“對,我不用這樣。” “可是我想,我心甘情愿。”他不知想到什么,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過去他為太子時,也是這般獨自坐在書房里,魔怔了似的,做出一些根本不可控的事情。 或許,在柳殊面前,他本來就不是可控的。 他的一切情感,一切由此引發的細小變化,都是不可控的。 于是,聞初堯忽地就沒那么倔了,對上柳殊有些復雜的眼神,甚至還以退為進地往前湊了湊,承認道:“我賤的慌?!?/br> 洛城這幾日接連不斷地下著雨,前兩日尤甚,雨水浸潤下,地面滿是濕滑,泥濘點點,若是走快些不注意便會打滑。 可是此刻,柳殊卻覺得這雨像是下到了她的身上,也把她整個人完全淋濕透了。 不然,又怎么會聽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這么卑微地低下頭顱,向她哀求,“柳殊,你知道嘛。” “這些日子,我發了瘋地想見你?!彼幈K被擱在一旁,那雙漆黑的眼睛望著她,像是許下什么諾言,眼底閃爍著眸中如晨曦一般的微光。 明明暗暗的光暈中,他長長的眼睫顫動幾下,轉而定定地望向她,“也看看我吧,真的?!?/br> “我不會再叫你失望了?!?/br> “所以……再看看我吧,好不好?” “就像現在這樣。” 第94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藥盞延伸出的苦味, 瞬間盈滿鼻腔,混合著潮熱的土腥氣與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陰冷,雨絲滴答落下, 此刻, 叫她心中悶悶的。 身旁男人的存在感強烈到不容忽視, 連帶著他身上熟悉的龍涎香味,伴著股青年人逼近時的清爽, 瞬間中和了屋內的水土腥氣。 聞初堯見她不答, 稍稍一愣后便自然地去拿旁邊的碗盞, 修長的指節搭在碗沿, 默默試著溫度。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 柳殊不自覺地呼吸一滯, 胸腔內的那顆心,跳動地似乎更快了幾分。 這種變化雖然久違, 但卻并不陌生, 不過一瞬, 她便反應過來。 心口處那股情愫噴涌開來, 喧囂著,明明是這樣的天氣,她卻覺得吵—— 她心里有些吵。 但面上,她只是扭過頭去看對方手上的藥盞, 頓了頓沒有直接回答, 轉而問,“藥好了嗎?” 如今不是在佛寺, 他們也不再是世俗綁定著的那種夫妻關系, 或許……她該更冷漠些的,像先前那幾次一樣。 可… “好了。”聞初堯垂下眼, 身上的那股攻擊性在此刻都具化成了緊抿著的唇角,勉強憋下心中的委屈,把藥盞遞了過來,“溫度剛好,慢些喝?!?/br> 可…… 她望著聞初堯遞過來的藥盞,忽地就有些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 男人的臉龐隱匿在暗影中,他似乎是緊張,整張臉繃得緊緊的。 緊張…? 柳殊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見聞初堯只是默默給自己涼著藥,心里頓時更復雜了些。 是啊,他本可以不用來這里的…… 可他還是來了。 冒著被感染的風險,哪怕知曉她對他不會有什么好臉色,他也還是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