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只是直覺上他覺得,陛下現(xiàn)在大抵是不大高興的。 入了三月, 氣溫逐漸上升, 眼瞅著,陛下陰晴不定的性子似乎也好了些許, 有些過去做太子時溫和的影子了。 結(jié)果前幾日冷不丁兒地派人,不知探查了什么,再幾日后,那望過來的目光竟比原先還要怖人了。 他不由得放輕了呼吸,悄悄用余光去瞅不遠處的人。 聞初堯的目光一路向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桌案。 林順瞧著,右眼皮登時一跳。 暗衛(wèi)跪在地上,繼續(xù)匯報著,“屬下去時發(fā)現(xiàn)沿路的小村莊多數(shù)被包圍了起來,一番探查才得知是當?shù)睾缽姸偶夷沁呄碌牧睢!?/br> “豪強…?”聞初堯的語氣不辨喜怒。 景順帝在位時的那些沉疴弊病如今漸漸顯露,京城和沿邊的地區(qū)或許會威懾于新帝,知曉其中的手段內(nèi)情,而距離京城百里之外的地方,則更像是閉關(guān)鎖國后的桃源。 所謂的世外桃源下,不是人們安居樂業(yè),反倒是一方豪強取代官府,要么是其與官府狼狽為jian,克扣朝廷下?lián)艿馁c災款,搜刮民脂民膏。 如此,官員們?yōu)榱斯偻菊儯峙乱膊粫爸L險去揭露其中的黑幕。 皇帝都管不了他們,更何況是一個被保送的太子,就算有些軍功傍身,那也不過是皇親貴胄用來鍍金的東西罷了,與他們這種送兒子去軍營里刷個臉,或是送到分店里漲漲經(jīng)驗的行為也別無二致。 再說就算是新帝登基,再說的厲害,天高皇帝遠,在洛城這種距離京城大幾百里地的富庶之城,那也是強龍難以壓地頭蛇。 聞初堯的目光凝固在奏報上某一處,停駐片刻,“好大的膽子。” 林順候在一旁,聽到這兒,心里也是直冒火。 瞞報朝廷,保住他們的歌舞升平,而絲毫不顧底下的百姓們,當真是……朱門酒rou臭。 暗衛(wèi)跪在地上,被陛下的目光所注視著,更是動也不敢動。 直至好幾息后,上首才傳來了一聲冷淡的吩咐,“把林曄和蕭寒江喊來。”停頓兩息,又道:“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得了命令,那暗衛(wèi)這才俯身行了一禮,快速地退了下去。 乾清宮內(nèi)一時陷入沉默。 洛城自前朝時便一直繁盛,其周邊的小村落以包圍之勢圍繞其邊,洛城杜家敢這么膽大包天,那必然已經(jīng)是把這種行為當成常態(tài)了,富得流油與否還另說,勾結(jié)周邊地區(qū),拉幫結(jié)派欺壓百姓定是跑不了的。 再者,這種人,他們的貪欲本就亳無止境,會如此行徑,倒也不算是叫人吃驚了。 聞初堯拿筆在奏章上圈畫了兩下,接著便把這份名單置于一側(cè),拿起旁邊的茶盞輕啜了口茶水。 摩挲茶盞的指節(jié)頓了頓,眉心微微蹙著。 自從十幾日前乍然遇到那個噩夢,這股疑慮便始終盤旋在聞初堯心中,那陰冷逼仄的角落仿佛在他的腦海中無限放大,直至現(xiàn)在,光是想想便有些呼吸困難。 或許,這件事也可能是他接連沒有睡好而導致的精神恍惚……? 柳殊雖身在洛城,可不過是暫時落腳,又有柳淮序在她身邊,他這個局外人在這兒擔心個什么勁兒? 想起那日她與柳淮序相互依偎交談的畫面,聞初堯不由得苦澀得揚了揚唇角。 顯然,自重逢之后,柳殊從未主動來對他示過好,他遞出去的橄欖枝更是次次被她折斷,她對自己……是避之不及的。 自己這般鬼鬼祟祟地窺探著她的生活,又有什么資格奢求更多呢? 如此想來,那受到的所有屈辱與漠視也都是他咎由自取罷了,這……是他的報應(yīng)。 是他自己初時不珍惜,圍觀她被旁人所刁難而無動于衷,也是他蠢的慌,竟真覺得待一切塵埃落定后再去同她重修于好,覺得一切都在可控范圍之中。 用個不太好聽的形容,這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倒貼的,是他賤的慌。 柳殊是一直在推辭的,她巴不得遠離他。 那他……就算不甘心,也不可能再去逼迫她做些什么,這樣只會將人越推越遠。 事實上,這些道理聞初堯都懂,只是…… 他無法控制心里的那股沖動的情愫,每每看到柳殊與旁人在一起,尤其是與她那個什么竹馬一道,他便會覺得自個兒的心口一瞬間像是有許多蟲蟻在啃咬,噬心的疼痛,如今他也只能受著。 黑黝黝的長階,此時更顯得漫無盡頭。 介于想要與不能夠之間,才最叫人煎熬。 男人的目光停滯片刻,外頭宮人的通傳聲穿入耳中。 腳步聲由遠及近,幾息后,聞初堯才從混沌的情緒中抬起眼,望向來人。 林曄與蕭寒江一前一后,俯身行禮,“臣參見陛下。” “來了,坐吧。”他稍坐直起身子,“這兒沒外人。”語罷,遞過折子,示意林曄和蕭寒江一道看。 一陣沉默,了解完內(nèi)情后,兩人的臉色都算不上好看。 洛城杜家,放眼整個寧朝,那也是叫的出名聲的豪強之一。 陛下原本是準備料理完京城這些時不時冒冒頭的臣子們之后在準備著手處理這些人的,想不到,這杜家竟先跳出來了。 林曄:“陛下召臣等前來,定是心中已有決斷了。” 聞初堯倒是不意外對方這敏銳的姿態(tài),順勢點了點頭,“有些想法,但還是想聽你們先說說。” 過去在漠北時,遇大戰(zhàn),或是舉棋不定、難以抉擇的事情,三人每每便也總這般聚在一起商量。 誰料蕭寒江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后,卻是臉色驟變,神情冷沉,“洛城水患……” 如今不過是了了春雨便能沖出個大窟窿,這事兒本就蹊蹺的緊。 再者……洛城這個地方。 “我前些日子路過這附近,偶然聽到村民們閑聊,事后我去了解才知道有相當一批人竟是不約而同的都病了。” “又是病,又是水患……” “病?”聞初堯冷不丁地出聲。 “是啊。”蕭寒江下意識點點頭,思及前些天聽到的那些話,正準備詳細說說。 結(jié)果一抬眼,便撞上了新帝晦暗不明的眼神,神情深邃凝重,叫他不自覺地心頭一顫,登時息了聲音。 …… 洛城,冬日的氣息亦消散許多,幾近于無。 窗外雨勢漸大,即使隔著窗紗,也依然能清晰聽見窗欞被雨水擊打的聲響,噼里啪啦的一片洶涌。 朦朧間,整座城皆被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 柳殊凝望著窗欞上的水霧,內(nèi)心久久無法平靜。 官員休沐也不過是年節(jié)時,時間一到,柳淮序自是得回去,可……他雖已經(jīng)離開有些日子,痕跡卻依舊不散。 思及他交給自己的地契,柳殊又開始犯起了難。 誠然,她身上的錢雖能保證相當一段時間衣食無憂,可也絕對不足以支付一座宅子的錢,之所以住客棧也是這個緣故。 上不足比下有余,柳殊還是相當滿意的,知足便可,再不濟再慢慢掙便是。 只是她從未想過,柳淮序竟直接買了一座宅子給她…! 對方是柳家這一代的第一人,又身居要職,一些官場上的潛規(guī)則,柳殊心里也是或多或少知道些的,只是……當這筆錢真真切切被用在她身上時,她的第一反應(yīng),竟是覺得魔幻,轉(zhuǎn)而想要趕快拒絕。 可柳淮序確實了解她,知曉她當下的困境,也干脆就把這個地契塞到了別的地方,等到人走了,才派人似是而非地說了這么兩句叫她知曉。 那宅子也并不大,只配了一個跑腿兒的小廝和一個燒飯的廚子罷了。 再多的,便是一個懂些醫(yī)術(shù)的老婆婆,柳殊曾與月蔭去瞧過,對方以前是開中醫(yī)館的,在當?shù)匾彩怯行┟摹?/br> 如此一套下來,是把她所有的顧慮都給打消了。 可……這哪里是同族的幫襯,她越想越覺得是對方換了個方式罷了。 與過去別無二致的竹馬情誼,她如今卻覺得心里受之有愧。 罷了,一直待在客棧也的確不妥,光是最近人心惶惶的氛圍,便叫她忍不住開始亂想起來。 這里人流量有打野,一直有人生病,她懷著孕確實也是去那邊的新宅住更為妥當。 身側(cè),月蔭清點完行李,喚她,“小姐。” “都收拾好了,等今天晚些時候雨一停便能走了。”客棧她們主仆倆也只續(xù)住到了明日,如此倒是剛剛好。 思緒回攏,柳殊輕輕應(yīng)了聲,旋即像是想起什么,正準備交代兩句,門卻被倏地撞響。 門外,店小二焦急的聲音透過縫隙傳進,“這位客官實在對不住!咱們客棧里有人染疫……” “官兵已經(jīng)把這兒全部圍起來了。”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門框便被兩條寬大的布條所覆蓋,伴隨著有人涂畫的動靜。 官兵冷硬的聲音從外而至,例行公事下透出幾絲不耐煩,像是覺得此地晦氣極了,一瞬間也不愿意多待,“上頭有令,廣聚客棧內(nèi)發(fā)現(xiàn)一狀況不明病患,需即刻封禁!” 那股喧囂的肅殺氣,仿佛在頃刻間,便宣判了這里所有人的死亡。 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被這猛然的陣仗所驚。 巨大的沖擊之下,柳殊不知怎的… 沒忍住輕咳了聲。 第92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霎時間, 四周的聲響仿佛都在此靜了下來。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機感倏地浮現(xiàn),柳殊意識到什么,迅速壓下喉嚨間的癢意, 放輕了呼吸。 但下一刻, 門仍是猝不及防地被撞開—— 為首的官兵大搖大擺地踱步走近, 瞥了眼擋在柳殊身前的月蔭,嘲諷似的嗤笑了聲, “喲, 這還是兩個女娃呢。” 兩人衣著普通, 可偏偏柳殊的容貌與氣質(zhì)又是極為出挑的, 兩者混合下,倒是叫他一時半刻有幾分拿不準。 他的視線在柳殊凸起的肚子上微微一頓, 幾息后,到底是謹慎的想法一時占據(jù)上風, 朝外頭揚聲道:“來個人, 這兒有個孕婦。” 近期洛城內(nèi)外人心惶惶, 光是客棧內(nèi)這些日子就有不少的人或多或少生了小病, 這些柳殊皆是看在眼里的,故而,她亦是一下子意識到了這個節(jié)點的微妙。 “我、我家小姐是最近淋了雨,偶感風寒。”月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有些結(jié)巴道。 試圖為兩人辯解一二, 也或者是面對對面人兇神惡煞的模樣,內(nèi)心有幾分怕, 整個人都忍不住發(fā)起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