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不過是無用功罷了。 “妘妘。”他的目光閃爍幾息, 最終歸于平靜, “至少,讓我陪你過完這次的除夕吧?” 年節將至,若是柳殊孤身一人在這兒,就算身邊有個貼心的人伺候著, 他也是不安心的。 如小一些的時候一般, 需得親自看著,親自確認, 方才能釋然。 這句話也更像是一塊兒突如其來的石子, 砸進水面。 層層余波,停滯的氣氛也不由得地稍稍流動。 “我剛來洛城, 很多地方……都不熟悉。”柳殊頓了下,這才接過話茬,抬眼望了過來,“新年,大概是會更漂亮些。” 她的聲音輕了些,“…一起看吧?” 猶如那次于花卉間遙遙相望時,抬眼再次望來,以一種柳淮序熟悉的姿態,笑著問他。 視線所及,柳殊笑顏依舊,記憶中的輪廓,在他時隔三年,鼓足勇氣后,得到了一次近距離凝視的機會。 曾經他以為,那是一切美好的開端。 不知怎的,腦海中朦朧的印象竟在此時漸漸變的更加清晰,柳淮序所私藏著的一切場景,似乎在此刻得以慢了下來。 留在心底的諸多記憶碎片,漸漸重合在了一起,最終,消融于微末的寒風間。 緘默少頃,他輕勾下唇,“當然。” 這一次,望向她的眼神,格外平靜。 哪怕…… 這平靜之后,是再也無法被發現的沉默洶涌。 …… 時值冬末,寒風更猖狂了些。 隔了些日子,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再度下起雪來,冬季回寒,末梢總是格外冷,飛揚的雪花落在肩頭,竟也像是透過衣物的阻隔,直直將冷氣傳遞了一般,凍得人一個激靈。 若是堆積在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時,就更是冰涼一片。 蕭寒江正倚靠著樹,下一刻,一聲短而沉悶的聲響后,猝不及防地被雪團砸了下。 自從追查到虞夕月的蹤跡,他就親自過來了,誰料她竟七拐八拐地,不知疲倦跑了許多個地方,每每總是稍稍落腳,翌日便又立刻換個地方。 如今這座村莊,距離洛城小幾十里地,也是她安頓的不知第幾個地點了。 蕭寒江不想逼迫她太緊,因此也一直算是耐心,他知曉對方仍在為慈寧宮做事,故而也不想把事情弄的太糟糕。 事情尚有回轉的余地,他們兩人間的關系或許也能更好上幾分。 等了好幾息,見不遠處的屋子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權衡了會兒,到底還是大步走至門口,揚聲道:“喂——” “理理我唄。”他的聲調莫名有幾絲委屈。 “我都恨不得從南邊跑到北邊,又從北邊跑到南邊了,好些個來回呢。” “跑這么遠,怎么也能稍稍顯現出我的決心吧…?”蕭寒江說著,邊屏住呼吸去聽里面的動靜。 一門之隔,一派安靜。 “當然啊,我說這話也不是要顯現我多有決心,我就是、就是覺得……十來天了,好歹也見見我吧。”他說著說著,情緒又有些低落了點兒,“……夕月。” 大門依舊緊閉,他等了會兒,半晌有些沮喪地塌聳著肩,四處環視,正準備找個舒服些也近些的地方繼續等,誰料下一刻,門忽地開了。 虞夕月冷著臉,沒說好還是不好,只是微微蹙著眉,意味不明地盯了他片刻。 不待他反應,轉身便往里間走。 大門敞開,蕭寒江突然福至心靈,趕忙快步跟了上去。 屋內,虞夕月見他來,眸色沉了沉。 “我讓你進來只是不想讓你在外頭嚷嚷。”她的神情冷淡,“一直跟蹤別人,很好玩嗎?” “不是。”蕭寒江就跟被踩了狗尾巴似的,身上好不容易熏陶出的那股穩重氣質頃刻間消散,只差舉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不在意。” “真的,我真的不在意。” 誤會解除,即便虞夕月先前接近他是蓄意,是居心不良,他也并沒覺得有什么。 男子漢不拘小節,夕月這么做,那是肯為他花心思!對癥下藥地去了解他! 他都沒說什么,外頭那些勞什子東西倒開始編排上人了。 再者,他圣眷正濃,眼瞅著鎮國公下一代定是他撐起門楣,即是如此,那又何必擔心呢? 反正……終歸有他給她撐腰的。 “我不想欠你什么,同樣的……”我也不想拖累你。 虞夕月神情未變,只蜷在衣袖里的指節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垂下眼睫,“我…” “……過去是我對不住你,歉我也道了,我也愿意彌補。” 她受限于慈寧宮那邊,絕非他當下的最好選擇。 家族雖被平反,可……也不過就是面子上好看些。 如此……她不信蕭寒江會執迷不悟、拎不清到如此地步。 權衡利弊后,這種世家子合該做出他正確的選擇才是,而不是……在這里同她演什么情深似海。 這只會浪費彼此的時間。 “你既然說要彌補,那為什么不能跟我試試呢?” “順著你自己的心,而不是刻意地順著我。” “我現在就是在順著我自己的心。”虞夕月深吸一口氣,抬眼望來,她的眸中一閃而過某些冷硬的情愫,猶如一條線,扯得蕭寒江有片刻的失神。 待他又被趕了出來,整個人都還是有些暈乎乎的。 不過,與先前被拒絕后不同,這次,他反倒是更確定了些別的什么。 夕月心中定是有他的,不然……她不會如此。 她合該像對待那什么張公子,陳公子的,直接把他一覺踢走,而不是還忍受著他三日五日的跟著。 她只是有顧慮—— 既然如此,那他便也能放手去做了。 想通這點,蕭寒江連日的郁氣都好似減輕了許多,慢悠悠地順著小路走出些距離,甚至還有心情欣賞起雪景來。 錯落有致的磚瓦上,皚皚白雪覆蓋,村落間,一家挨一家,四處聚在一塊兒,遠遠的便自成了一個地方。 沿途,有兩人挑著扁擔經過,討論的聲音混著寒風傳至蕭寒江耳中。 “誰知道呢,我表舅家那丫頭,身子骨可好了……這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回事兒,說病就病了。” “可別是沾了什么不該惹的東西吧?”另一人神神叨叨地問。 “誒那不是!就是這病的蹊蹺我才跟你吐槽兩句罷了。”說話的人似乎是一下子沒換過來氣,被驟然撲至鼻腔處的冷風嗆的一個激靈,不自覺地連著咳嗽了好幾下。 同行的人見狀,趕忙關切地望了過來,見對方笑著搖了搖頭,示意無礙后,才繼續道:“不該啊,按理說洛城那種地方,可比我們這兒山溝溝的地方治病厲害…” “就算是被什么東西咬了,那也不該病這么久啊……這斷斷續續的。” “誰說不是呢。”那人搖了搖頭,緩緩嘆氣道:“那藥味遠遠飄出來,整日不絕,說的我都揪心。” “遭罪唉……” 風聲簌簌,聲音漸漸遠去,蕭寒江這才有些后知后覺地回神,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 …… 京城,東宮。 剛剛浮出的月色叫烏云遮去了大半截,冬日里,天黑的本來就早,故而此刻,這個夜晚就更顯得陰郁。 殿內,燭光透過床幔的遮掩,打在男人挺直的鼻梁處,印出立體俊朗的輪廓。 一片陰翳中,聞初堯眼皮輕闔著,細密的睫毛覆其上,呼吸的速度均勻規律,看著像是睡著了。 可即便是在睡夢中,他的眉心處仍有一道淺淺的溝壑,薄薄的唇緊抿著,整個人依舊沒有放松下來。 下一刻,床榻上的人雙眼微睜,猛地起身,有些怔然地盯著床榻上的某處。 連軸轉了幾天,他的身體隱隱也顯出幾分疲憊來,或許是先前那只毒箭的緣故,積累在身體里的毒素尚未完全清除干凈,循序漸進地恢復中,一旦忙脫了,身體難免會抗議一番。 這在先前,是少有的事。 聞初堯不由得連帶著想起了點兒不好的回憶,以至于從噩夢中驚醒好幾息后,仍是有幾分發愣。 潛意識里,他覺得是自己最近精神頭不大好。 否則……又怎么會如此突兀地夢到那般晦氣的場景? 伏尸遍野,陰暗逼仄的小房間里,無數的人被隔絕開來,明明是初春乍暖還寒的日子,夢中所見之地卻猶如孤島,兀自發出痛苦的哀鳴。 柳殊,他朝思暮想的人。 亦在其列。 第91章 跑路第一百二十二天 春三月, 雨蒙蒙,京城中新探頭的綠色嫩苗籠罩在一片煙霧中,被雨水這么一淋, 冬末的雪意不知不覺被漸漸覆蓋, 走至盡頭。 只是眨眼, 新歲的歡愉氛圍也隨之一道變淡許多,整個京城轉而變得一派安靜。 無獨有偶, 明明是初春乍暖之時, 宮中冷肅氣氛卻愈發濃郁。 乾清宮內, 這股冷肅氣息更甚幾分。 聞初堯聽著暗衛匯報的話, 眸色微沉。 “洛城一帶洪水決堤,沿途淹沒多個村莊, 死傷數萬,伏尸千里。” 洛城屬南, 朝廷年年撥銀子興修水利, 加固河堤, 結果還是……如今堪堪及三月, 尚且還不到雨季的時候,這種豆腐渣工程,是如何能幸存到現在才被報上來的? 新帝的臉上一派冷肅,但如今他平日里多也是這副表情, 故而林順瞧著, 一時間也是難辨對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