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83節
“杜經理讓我給你送個東西?!毙≮w將一個包裹遞過來,“你外甥的東西。” 陳修原看著被白布包裹著的條狀物件,心里莫名一緊,他抬起手,接了過來。 小趙頷首,嘴角的笑意更深:“收好了,他日人死了,放上去,還能有個全尸?!?/br> 聲音離得遠,又隔著墻,鄔長筠只聽個隱隱約約,待人走,她悄悄出來,見陳修原許久沒再上來,便輕聲走下去。 她到樓下,立在墻后往院里望一眼,只見陳修原面對著門,手里托了個什么東西,巋然不動。 鄔長筠沒法叫他,只能躡手躡腳出去,輕拍了下他的肩。 陳修原肩膀劇烈地抖動一下,抱緊包裹,匆匆往屋里去。 鄔長筠輕聲跟上去:“誰?什么東西?” 陳修原沒有回答,他是個醫生,對這些再熟悉不過,摸一下就知道是什么,倉皇別過身去,不給她看:“醫院的人,沒什么,工作上用的?!?/br> 鄔長筠見他神色不對,直接搶了過來拆開。 潮濕的風將兩人凍結。 想咆哮,想殺人,想將他們抽筋斷骨! 舌尖咬出血來,一半涌進喉嚨,一半流出嘴角。 她手指顫抖,將白布一點,一點……完全拆開,露出全貌。 是一根干干凈凈的,白骨。 …… 第176章 鄔長筠死死攥著裹布,隔著薄薄的一層,指甲深陷進皮rou里,她的聲音壓抑又冰冷,帶著點兒微顫:“誰送來的?” “杜興?!?/br> “告訴我同志們的藏身地?!?/br> “你要做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們能配合嗎?” “任何一次行動都要請示組織,再經過嚴密的計劃才能執行。” 鄔長筠沉默片刻,快要無法呼吸了,她極力壓制住心中的狂暴,半晌,才平靜道:“我去看看他們,畢竟你被盯著,抽不開身。放心,就像你說的,亞和商社易進難出,我不會去傻傻送死?!?/br> “芝麻和程梅還在老地方,其他同志在東郊青石鎮三陽街109號,”陳修原亦在忍耐,縱使心快被撕成碎片,仍面不改色,看她嘴角的血,拿塊手巾遞過去,“上次行動有沒有受傷?” 鄔長筠推開他的手:“沒有?!?/br> “怎么逃的?最近藏在哪?” “陳公館,以前跟你提過的殺手組織?!?/br> “安全就好,外面都是他們的人,等晚些你再走?;蛘呶页鋈ヒ惶耍讶艘_?!?/br> “嗯?!?/br> 陳修原手落在她肩頭上:“長筠,看著我?!?/br> 鄔長筠頓了幾秒,才抬起眼看他,幽深的雙眸里充滿了暗涌的騰騰殺氣。 “別魯莽行事,所有人都在忍,在堅持,杜興此舉,一為折磨,二為刺激我們,尤其是你和我?!?/br> “我知道?!编w長筠垂首,將骨頭小心包起來,“你先出去吧,我該走了。” “等十分鐘,你再離開。” “嗯?!?/br> 陳修原雙手垂落,轉過身去,走向大門,手搭在鎖上,深深提了口氣,平復好情緒,才開門出去。 …… 鄔長筠回到陳公館,天已經黑了。 公館亮著燈,卻一個人都沒有,她來到三樓自己住的房間,剛關上門的那一剎,直接趴在了門上。腹部的傷口鉆心地痛,一直強撐著,沒敢讓陳修原看出來,怕他擔心。 她弓著腰,額頭抵著冰冷的門緩口勁,捂住傷口去拿床頭柜上的醫藥箱,直接癱坐在地上,將外套脫掉,撩開衣服,拆去浸滿血的厚厚紗布,拿起酒精瓶直接往傷口上倒,半邊身痛到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抓了卷紗布,用嘴將一頭咬住,另一頭往腰上捆,再次將傷口緊緊扎住。 做完一切,整個人快虛脫了。 鄔長筠背靠住床,望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一絲月光,像刀片般,把地板分割成兩片。 她無力地癱倒下去,僅剩的一絲力泄去了。襯衣被汗和血混著濕透,一陣陣涼意襲來,不停地打哆嗦。 好冷。 好冷…… 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阿?;氐焦^,看到門口有腳印,才意識到人回來了,他急往樓上去,敲了敲鄔長筠的門,可許久無人響應。 “我進來了。”阿海推開門,沒見人,卻聞到nongnong的血腥味和酒精味,往前走幾步,才看到鄔長筠側躺在地上,旁邊放著凌亂的醫藥箱和血色紗布。 阿海大步走過去,剛要去探鄔長筠鼻息,卻見她睜著眼,望向窗外紫黑色的天,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差點嚇死我?!?/br> 阿海蹲下身,把她扶坐起來,“怎么躺地上?小心凍著,你發燒剛好?!币娝恢?,又問:“你去哪了?出什么事了?” 鄔長筠渾身冰涼,一言不發,一臉消沉,低垂著眼,整個人如死灰一般,仿佛一碰就散了。 “我剛才出去找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看看傷口?!边@種時候顧不及男女之別,阿海也是江湖中人,這種事處理多了,向來不拘小節,就要去掀她衣服檢查傷勢。 不料鄔長筠忽然開口,微弱的氣息比外面呼嘯的寒風還要冰冷:“他們把杜召胳膊砍了,骨頭送給了老陳。” 阿海手頓住了。 “都怪我,我就不該答應拍電影,我就應該逃走,什么都不管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编w長筠自嘲地輕笑一聲,“為什么非要將真相公之于眾?為什么非執著于這些?死的應該是我,受折磨也應該是我?!?/br> 阿海握住她的雙肩:“不怪你,這怎么能怪你?” “他們這樣折磨他就是為了逼我露面,”鄔長筠緩緩掀起眼皮,空洞地看著他,“只要我落網,就會停止這樣的折磨。” “你落網,還有其他人,就算都抓了,還有千千萬萬抗日人士?!卑⒑?此@萎靡不振的狀態,輕輕晃了晃她的身體,“你在想什么?你別鉆牛角尖,你去了,無非是從一個人受罪變成兩個人受罪,你不把所有人賣了,把你那些同黨一個個全抓來,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況且,就算你真的背叛組織和戰友,你覺得以日本當局現在的怒氣,能饒你嗎?不把你斃了也得活扒層皮祭公爵。” “我不怕,大不了同歸于盡,一起死了解脫,”渙散的目光忽然凝聚,“阿海,再幫我個忙,幫我找些炸藥來?!?/br> “不可能,你想都別想?!?/br> “我不會連累你們的?!?/br> “我是怕你連累嗎?”阿海緊蹙眉頭,既無奈又心疼,“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我們能不能從長計議,減少不必要的犧牲?” “你不理解?!编w長筠猛地搡開他的雙手,“你不理解?!彼劬t了,嗓子也有些沙啞,“阿海,他不僅是戰友,也是我的愛人?!?/br> 阿海怔怔地看著她。 她……哭了。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個冷血無情、鋼鐵般的女人不會掉眼淚。 即便傷成那個樣子,換藥疼到快把牙咬碎都沒落一滴淚,可現在…… 鄔長筠垂下頭,眼淚低落進粗糙的麻布衣里。 陳公館女殺手本就少,僅有那幾個性子剛強,比爺們還要爺們,哪曾處理過這種情況。難得看到她脆弱的一面,阿海竟有些束手無策。 鄔長筠雙肩沉下去,顯得格外無助:“我不敢在老陳那發瘋,他是杜召舅舅,不比我好受到哪里去,我只能跟你說說?!彼槪砬蟮刈⒁曋⒑?,“你告訴我,該怎么辦?” “我在想辦法,也在打聽,再給我點時間,好嗎?” “那我先去殺了杜興?!焙瑴I的雙眸逐漸變得剛毅,“杜召一直不殺他,是因為他還有用,現在沒必要留了?!编w長筠手撐地起身,往門口走去。 還沒到床尾,阿海跟上去,一掌自后將人劈暈過去,抱到了床上。 他把被子蓋好,站在床畔深嘆口氣。 自己理解她的憤怒,換位思考,發生這種事,誰能做到完全冷靜?但情況特殊,他們所面對的豈是豺狼虎豹,那都是一個個兇殘橫行的惡鬼。 這樣下去可不行,自己不能時時刻刻盯著,她這性子,不看好了,早晚得出事。 …… 杜興叫手下裝作杜召派去的人,到昌源將陳老夫人接了過來。 同時,他還接管了杜召的房子,親手做一大桌子菜坐等老夫人光臨。一等車聲到,立馬出去恭敬地迎接。 陳老夫人見來者是他:“阿召呢?” “五哥現在忙著,今晚我來招待您。” “他小舅呢?” “加班,醫院嘛,天天忙。” 陳老夫人看向他缺失的右腿:“你這腿是怎么了?” “工傷,一群亂.黨作孽?!?/br> 陳老夫人瞧他這一副笑面虎的模樣,淡然地走進去,立在客廳中央,環視四周。 杜興滑動輪椅跟來:“五哥叫您奶奶,那我便也隨他叫了,奶奶?!?/br> 陳老夫人擺擺手:“別,你現在如魚得水,可是日本人面前的大紅人,我這糟老太婆可擔不起?!?/br> “看您說的,奶奶,咱們先吃飯吧,舟車勞頓的,這一路受累?!?/br> 陳老夫人側了個身,不想看他那張狗臉:“我等阿召回來一起吃?!?/br> “那怕是有的等了?!?/br> 陳老夫人看向他:“什么意思?” 杜興背靠椅背,雙手交叉搭在輪椅手把上:“我說了,他在忙?!?/br> “那就等到不忙為止。” “既然您非要等,要不,我帶您去看看他?” …… 陳老夫人跟車來到亞和商社,左拐右拐,進了道寬大的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