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82節
賀明謠把人背到車里,開到郊外的河邊,吹了三聲口哨。 船從暗處開過來,停在她們身前。船夫將湘湘抱進去,出來與賀明謠說話:“你不走?” “還不到時候。”賀明謠看向船里昏睡的女孩,“有勞了,請務必安全送到。” “放心。” 船逐漸遠去,淹沒在濃霧中。 賀明謠立在岸邊,望著平靜的水面。 希望你此去平安,斷不可回頭。 …… 賀明謠回家換了身衣服才回到醫院,病房沒開燈,凄清的寒夜,壓抑的房間里,只有自己和此生最厭惡的男人。 賀家滿門就只剩自己一個了,曾經無數次想一死了之,可家仇不報,有何臉面見泉下老小?國仇不報,尸首埋于地下,任日寇踩踏如何安眠? 她抬起手臂抱住自己,站在窗口仰望夜幕中的明月,皎潔的月華鋪在身上,似乎,也沒那么孤獨了。 杜興這一夜都沒醒,早上,賀明謠又給他打了針安眠藥,離開病房,和小弟們說出去吃點東西。 他們要送,賀明謠拒絕:“不用,情況特殊,在這看護好他更重要。” 她的車后備箱還放了一件大衣,將衣服換上,頭發披散下來,戴上墨鏡,來到一家私人銀行,把鑰匙和印章交給工作人員,去開了個私人保險柜。 保險柜里放有一個裝有電臺的小箱子和一本《共.-產.主義宣言》、一本《資本論》,以及這一年多以來收集到的部分情報,用以誣陷杜興,讓他也嘗嘗被刑訊的滋味。 賀明謠將所有東西取出來,裝進皮箱里,一起拿回家。 她進了杜興書房,將一臺縫紉機挪開,拆掉下面的兩塊地板,下面是事先挖好的暗格。她將書籍和證據放進去,重新封上地板,用縫紉機壓住,再將電臺裹進被褥,塞到衣柜最上層。 全是杜興從來不會碰的地方,就算他回來,一時半會也發現不了。 做完一切,賀明謠到衛生間洗洗手,又用涼水撲了把臉。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抬手觸碰青紫的嘴角。從前杜興怕暴露本性,只在衣服能遮擋的部位動手,這次氣急攻心砸在自己臉上,是連臉面都不要了。 賀明謠用力地按了下傷口,感受一絲一毫清晰的疼痛。 這些年所受的痛與屈辱,是時候要他加倍奉還,她要讓他連搖尾乞憐的狗都做不成。 …… 賀明謠再次回到醫院,沒想到病房空了,走廊的小弟們也不見蹤影。 她慌忙去找護士:“304的病人呢?” “出去了。” “出去了?” “是的,這么重傷讓不要動彈,非不聽,把我們通通罵了一頓,就叫人推輪椅離開了。” “去哪了?” “不知道,我們也不敢問。” 他那氣性,一定是去紅公館找杜召了,賀明謠立馬要趕過去,剛下樓梯,停住了。 自己不能去,否則更添杜興的怒氣,又要記在杜召頭上,她緊握拳,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要捶墻,有護士上來,立馬松拳頭,佯裝勾了下耳邊的頭發,朝對方客氣地點下頭,微笑走下去。 …… 辦法都用盡了,就是審不出一個字。 日本人正拿杜召沒辦法,沒想到重傷的杜興來到紅公館,自告奮勇:“他是我哥,讓我帶回去審,五天,絕對給個交代。” 當天下午,杜召就被押到亞和商社。 杜興打了兩針止疼藥,緩和一些身體上痛苦,讓自己看上去沒那么狼狽,才讓手下推著輪椅進審訊室。 他停在杜召面前,抬手示意小劉退后:“五哥,藏得真好啊,連我都騙了。” 杜召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說實話,我一直對你有所懷疑,可有時候看你那個狗樣子又覺得多想了。”杜興自己轉動輪子,離他近些,“你怎么和共.-黨搭上關系的?就算是臥底,難道不是應該重慶的嗎?你到底為哪邊賣命?還是說?雙面特務?” 杜召耷拉著眼皮,漫不經心道:“誰跟你說我是共.-黨?” “不是嗎?”杜興笑了,“你可以不承認,像來過這里的每一位你的……同志那樣,時間一到,大不了讓日本人治我個失職,但這幾天,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杜興用手指摳他腹部的鞭傷,“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全拜你所賜。” 杜召咬牙,一個聲不吭。 杜興歪臉看他強忍疼痛的樣子,更加興奮地笑:“忍,繼續忍,我真喜歡看你強撐的模樣。”說著,手繼續往里rou里戳。 杜召疼得渾身冒冷汗:“你也就這點能耐。”他看向杜興的空蕩蕩的褲子,嗤笑一聲,“不知道弟弟meimei們看到你這幅樣子,該作何感想?以后他們從國外、香港回來,問你這腿怎么弄的?你怎么說?” 杜興死死瞪著他,手下更加用力。 杜召繃緊腮幫子,從牙縫里發出聲音:“你這條沒用的狗,以后真就只能在地上亂爬了。” 杜興被戳到痛處,惱羞成怒地攥住他的衣領:“到這個地步還這么猖狂,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杜召盯著他的雙眸,忽然咬住他耳朵。 杜興疼得對他又推又捶。 后面的小趙和小劉見狀趕緊過來拉阻。 杜召咬得死死,把杜興半塊耳朵撕了下來,遠遠吐出去,鮮紅的血沾滿下巴。 杜興疼得倒在輪椅里,不停地抽搐。 杜召看他痛苦不堪的丑態,笑道:“趕緊拾起來接上,說不定還有救。” 杜興捂住耳朵,氣得牙齒打架,腦袋都快炸了,目光無意掃到一旁桌子上的小刀,停了兩秒,再側眸陰冷地盯著杜召,瘆人地笑起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小劉,去找個會凌遲師傅來。” 小劉愣了一下,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一時沒敢吱聲,他來亞和時間不長,還沒見過傳說中的凌遲,最慘烈的還是去年十月抓到的一個中統,被活生生扒了皮,放鹽水里泡死了。 光想想,他這心里都梗得慌,杜召先前待自己不錯,用這樣的刑,未免太狠了:“杜經理,真要?” 杜興緩緩轉頭看向他:“怎么?舍不得?” 小劉被他盯得汗毛直立:“沒有!” 杜興的助理死了,這是個上位的好機會,小趙見狀,趕緊彎著腰一臉諂媚道:“杜經理,我去,我認識會這門手藝的。” “要老師傅。” “是。” 杜召無所畏懼地看著他:“不親自動手?” “我怕兩刀給你割死了,你可不能輕易就死了。”杜興松開鮮血淋漓的殘耳,滑動輪椅重回他面前,眼珠子血紅,視線落在結實的小臂上,“就先從手開始。” “五哥啊,你讓我變成個殘廢,咱們兩兄弟同甘共苦,你也跟我一樣吧。” …… 新年的第三天。 鄔長筠靜養幾日,再也躺不住了,她將自己化成老叟的樣子,趁傍晚胡同里人煙稠密,混進去,偷偷潛入陳修原的小院。 他還沒下班。 鄔長筠在暗室躲了半個多鐘頭,聽到下面的開門聲。 她多藏了一會,直到完全確定周圍沒有第二個人后,才悄悄出了暗室。 陳修原正在廚房煮面,忽然聽到樓上傳來敲地的聲音,輕輕的,只一下,叫他一時未多想。 緊接著,又是兩下。 陳修原立馬關了火上樓,剛從樓梯邁上去,被藏在墻側的鄔長筠攥住衣服:“噓——” 陳修原反拉著她轉了圈,壓著聲道:“沒事吧?” 鄔長筠顧不上寒暄:“杜召被抓了。” “嗯。” “怎么救?” 陳修原一時無法回答,太多眼睛盯著他,根本沒有機會去見那些藏在暗處的同志們,更別說商量對策。 鄔長筠見他沉默,雙手握住他的手:“不救了?” “不是,要等機會。” “等到什么時候?” “我知道你著急,但這件事急不得。” “他被轉到亞和商社了,我要去劫獄。” “你不要沖動。”陳修原眉頭緊皺,“之前我們在滬江的同志不是沒有過劫獄行動,結果呢?日本人為什么放心把他交給亞和商社?那的地下牢獄建得錯綜復雜,自己人進去都得懵。劫獄的結果只有一個,全軍覆沒。” “我自己去。” 陳修原無奈地看著她,聲音低沉下來:“當年杜召為什么幫紅豆解脫?自從亞和商社成立,我們被抓進去三十三名同志,營救過八次,沒有一次成功的,沒有一次!” “下藥呢?看管的那些人,他們肯定要吃飯的。”鄔長筠急得語無倫次起來,“下水道,還有下水道,通風管,下水道,都可以試試,不需要你們,我先去探探路,說不定——” 陳修原直接打斷她:“沒有人比阿召更了解那座密不透風的鐵籠,你以為他想眼睜睜看自己的同志去死嗎?如果有希望,早就做了。” 鄔長筠握緊他的手臂:“那就不管了嗎?” 陳修原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只能等再次轉移,找機會營救。” “要是不轉移呢?”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敲門聲。 陳修原捂住她的嘴,用手比劃,示意她到暗室躲著。 鄔長筠瞬間冷靜下來,點點頭。 來的是亞和商社的人,杜興剛提拔上來的新助理小趙。 他一臉意味不明的笑,沖陳修原點了個頭:“打擾了。” “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