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謠剛要起身，杜興忽然睜開眼，她條件反應(yīng)地嚇了一跳，往后退一步。

    杜興握住她的手腕，閉上眼，又睜開眼，瞧著有點(diǎn)神志不清，然而說話卻是利索的：“你去哪了？”

    “回家一趟，洗了個(gè)澡，換身衣服，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叫醫(yī)生。”

    杜興手上無力，把她往面前拽。

    賀明謠不敢掙扎，伏到病床邊。

    “杜召呢？”

    “在紅公館的監(jiān)獄里?！?/br>
    杜興卻露出詭異的微笑：“好，好啊?！彼砷_賀明謠，拔掉手上的針，手撐著床坐起來。

    “你要干什么？你剛醒不宜動(dòng)彈，我去叫人。”

    “回來！”杜興昏迷多日，乍一起身頭暈?zāi)垦?，緩了片刻，一把揭開被子，剛要挪動(dòng)腿，愣住了。

    他看著空蕩蕩的右褲腿，目瞪口呆。

    賀明謠瞧他傻眼的模樣，心里無比得意，眼里卻擠出兩滴眼淚，微聳雙肩，可憐兮兮地站在旁邊。

    “我的腿呢？”杜興難以置信地摸向缺失的那處，“我的腿呢！”

    “你車禍重傷，醫(yī)生說要截肢。”

    杜興呆愣兩秒，乍然歇斯底里地捶打褲子：“誰同意的！誰干的！”

    外面的小弟們聽到動(dòng)靜，不敢進(jìn)來，他們再了解杜興的脾性不過，這時(shí)候進(jìn)來完全就是找罵，不如等他消停會(huì)，把氣撒完了。

    賀明謠哭著道：“我簽的字，我是為了救你的命?！?/br>
    杜興朝她伸過手去，距離太遠(yuǎn)，夠不著，隨手拿床頭柜上的水果朝她砸過去，氣得翻身滾落在地上：“誰讓你簽字的！誰讓你簽字的！”

    ……

    第175章

    賀明謠被杜興扯住頭發(fā)，打得嘴角出血，一頭撞到床頭柜上，看著近在眼前的水果刀，恨不得現(xiàn)在立刻馬上一刀砍了他！

    外面的小弟們聽病房里咚咚光光，動(dòng)靜不對頭，開門進(jìn)來，入眼便是杜興躺在地上，魔怔了似的，拳頭一下下往賀明謠身上捶，她的額頭撞破了，血順著臉頰往下流……女人哪經(jīng)得住這樣打，他們急忙上前將兩人拉開。

    小趙把杜興抱到床上，也被拳打腳踢。

    “把醫(yī)生給我叫過來！老子剁了他！”杜興不顧疼痛，瘋了似的亂動(dòng)，“滾！都給我滾！老子養(yǎng)你們有什么用！一幫廢物，我的腿呢！給我接回來！”

    一番折騰，殘肢大出血，杜興直接暈了過去。

    賀明謠縮在墻邊，抱膝流淚。

    小劉蹲過去，看她滿臉的血：“嫂子，我叫護(hù)士給你處理傷口?！?/br>
    “別，我自己弄就好?！?/br>
    小劉明白她的顧慮，瞧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心里默嘆口氣：“老大沒了腿，一時(shí)難以接受這件事，所以沖動(dòng)了。”

    “我理解的，沒事?！?/br>
    “那我?guī)湍阋c(diǎn)酒精棉紗來?！?/br>
    “麻煩你了?！?/br>
    ……

    杜興一直昏睡。

    半夜，賀明謠坐在床邊看他安詳?shù)乃?，手落在他斷肢位置，倏地狠狠按了下去?/br>
    剎時(shí)，杜興疼得驚醒，上半身拱起，撕心裂肺地嚎叫起來。

    賀明謠趴到床邊，緊張地看著他：“怎么了？傷口又痛了？我去找醫(yī)生給你打止疼針吧?！?/br>
    杜興將床單都抓皺起來，翻來覆去，滿頭大汗，話都說不利索：“去……快……去……”

    賀明謠匆忙走出去，見守在外面的兩個(gè)小弟坐在長椅上呼呼大睡，他們沒日沒夜守在這里，個(gè)個(gè)疲倦得很，病房里頭這么大聲音都沒醒。

    賀明謠關(guān)上門，干脆在走廊靜站了會(huì)，直到病房里越喊越高的哀嚎聲將小劉吵醒，見賀明謠出來，一邊拍了拍小趙，一邊問她：“嫂子？怎么了？”

    賀明謠眨眼間變幻焦急的表情：“盛邦醒了，痛得受不了，我去找醫(yī)生來打針?！?/br>
    小劉立馬起身：“我去?！?/br>
    很快，小劉領(lǐng)著醫(yī)生回來，給杜興扎了一針。

    藥效未起，杜興仍劇痛難忍，仿佛一把把小鋸子在緩慢地切割他的皮rou、骨頭，他攥住醫(yī)生的白大褂，哆嗦地命令：“再打……再打一針！快！快！”

    “不能再打了，已經(jīng)是最大劑量?！贬t(yī)生道。

    杜興瞪圓了眼，伸手就去掐他脖子：“打！打！”

    醫(yī)生沒辦法，只好再給他加點(diǎn)劑量，又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

    賀明謠立在床尾，看他痛得眼珠子都爆紅，裝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里卻爽翻了。

    良久，杜興終于消停下來，睡死過去。

    小弟們也再次出去守著。

    賀明謠濕了塊毛巾，一邊給他擦汗，一邊愉快地笑。

    真可惜，只斷了一條腿，四肢全沒了才好。賣國求榮、殘害忠良的漢jian，應(yīng)該做成人彘，日日夜夜受無窮無盡的折磨。

    擦完，她又從手提包里拿出從外面買的安眠藥，給杜興注射進(jìn)去。

    稍等片刻，推了推他的肩，又拍了拍他的斷肢，確認(rèn)人完全沒意識后，才拿上包離開。

    小趙見她又出來，手里還拿著提包，起身問：“嫂子，這是去哪？”

    “回家洗個(gè)澡，衣服被他扯壞了，還沾了血，這里人來人往的，有失體統(tǒng)。”

    “是是，那我送您？”

    “不用，我開了車來的?！?/br>
    “那您路上小心些?！?/br>
    “離得近，沒事，你們分一個(gè)人進(jìn)去守著吧，防止他再醒來，要喝水什么的。”

    “好?！?/br>
    賀明謠驅(qū)車離開醫(yī)院，回的不是家，而是去見湘湘。

    屋里沒亮燈，一聽到鑰匙插進(jìn)來的聲音，湘湘立馬迎出來，剛要問有沒有杜召的消息，看到她額頭的傷和嘴角的淤青：“你怎么了？”

    “杜興醒了。”賀明謠淡定地走進(jìn)屋，關(guān)上門，“打了我兩下，小事。”

    “他真是個(gè)王八蛋?！?/br>
    “不說他，講正事?！辟R明謠將手里的黃皮紙袋放在桌上，“船已經(jīng)備好了，今天夜里走。你不能回昌源，我送你先去我朋友那躲一陣子，先吃點(diǎn)東西保存體力?！?/br>
    “我不走，先生還沒安全出來，我要等他！”

    賀明謠轉(zhuǎn)身，看她哭得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線：“我今天去看他了?！?/br>
    湘湘一聽這話，眼淚又漫了出來：“先生怎么樣了？有沒有受罪？我聽說日本鬼子都不是人，各種手段折磨人?！?/br>
    “別想那么多，阿召身份特殊，他們以禮相待，沒用刑。”

    “真的？”

    “騙你是小狗?！?/br>
    “好，那就好。”湘湘五歲被賣進(jìn)杜家，從小就跟小主子們混在一起，算是一塊兒長大的。杜召向來待下人好，對自己和那幾個(gè)親meimei們都一樣，經(jīng)常一起玩，賀明謠總來家里，自然和她也熟悉。還記得有一次玩游戲，和賀明謠分進(jìn)一組，玩扮演游戲，自己給她演meimei，她就曾說過這句話，“那他——”

    “放心，”賀明謠打斷她的話，“會(huì)有人救他出來。”

    “可這么大事，誰能救??？”湘湘越往深想越著急，“你有去找過張先生嗎？張蒲清，還有辜巖云、霍瀝、陳文甫，他們有錢有勢，說不定能幫忙，不行，我要去找他們?！闭f著，她就要往外沖。

    賀明謠厲聲斥道：“不許去?！?/br>
    湘湘頭一回聽賀明謠如此重的口氣，印象里她一直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說話軟綿綿的。文靜的人兇起來，太唬人了。

    “坐回來，哪都不準(zhǔn)去?！?/br>
    湘湘老實(shí)坐著，不說話了。

    賀明謠看她垂著頭，渾身的委屈勁，語氣緩和些：“把飯吃了?！?/br>
    提到飯，湘湘才想起來：“那先生把我做的吃完了嗎？”

    “吃了?！?/br>
    “先生說什么沒？”

    “他讓我?guī)兔Π涯闼妥??！?/br>
    湘湘嘴一撇，又哭了起來。

    賀明謠本身就難過，見湘湘眼淚嘩嘩，又想起杜召被折磨成那樣，鼻子也酸了，可自己得堅(jiān)強(qiáng)，抱頭痛哭沒有任何意義，眼睛哭腫了在杜興那還不好交代，她重重掐了自己一下，咽下苦楚，平靜道：“快吃，吃完了我再告訴你點(diǎn)消息?！?/br>
    湘湘抽了抽鼻子，趕緊拆開黃皮紙，將里面的包子拿出來啃，眼淚滴落，讓rou餡更咸了，她將紙袋往賀明謠跟前推推：“你也吃。”

    賀明謠疲倦道：“我不餓，快吃吧?！?/br>
    湘湘囫圇吞下，又抓了一個(gè)往嘴里塞，連吃四個(gè)，直接用袖子擦擦嘴：“還有什么消息？”

    “你過來。”

    湘湘騰地起身，走到她面前。

    賀明謠跟著站起來：“背過身去?！?/br>
    湘湘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轉(zhuǎn)身。

    賀明謠忽然扣住她肩膀，用沾了迷藥的手巾捂住她口鼻。

    湘湘睜大了浮腫的雙眼，不停掙扎。

    賀明謠死死夾住她：“對不起，我時(shí)間不多了，湘湘，不要任性，現(xiàn)在這種情況離開這里才是正確的，就當(dāng)為了他好，一旦你被抓，日本人以你要挾他，你要他怎么辦？不能為他多一根軟肋了，知道嗎？”懷里的人漸漸沒了動(dòng)靜，“走了，就別回來了?！?/br>
    湘湘暈了過去，賀明謠將她緩緩放下來：“好好睡一覺吧，一覺醒來，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