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今今跟老奶奶借了把剪子，她搬個木椅到院里，解開綁發(fā)的綠絲帶，背對李香庭坐著：“剪吧?！?/br>
    李香庭立在她身后，看著垂落的長發(fā)，快及腰了：“我不太會，可能剪不好。”

    “沒事，剪到耳下就行。”

    李香庭抬手去撥她的長發(fā)，手指刮過她脖頸冰涼的皮膚，暖又癢。

    他握住一縷，一剪子下去，柔軟的頭發(fā)斷在自己掌心。

    李香庭手很穩(wěn)，斷口還算平整，他繞到陳今今身前，對比臉頰邊的發(fā)，仔細(xì)修剪。

    陳今今注視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面相和半年前比又變了很多，更加俊朗、成熟。

    李香庭感受到她灼熱的目光，兩人忽然對視上，手中的剪刀頓住了。

    一陣清涼的晚風(fēng)拂過來，吹亂她臉邊的短發(fā)，柔軟的發(fā)梢刮蹭著他握住剪刀的手指。癢癢的，像無數(shù)絲微弱的電流，聚集在一起，卻瞬間麻到心。

    李香庭干咽口氣，挪開目光繼續(xù)修剪。

    陳今今看著他滾動的喉結(jié)：“你專心點(diǎn)，別給我毀容了?！?/br>
    “好?！?/br>
    陳今今直勾勾盯著他，察覺出他臉上變化的情緒，忽然湊上前，guntang的呼吸噴散在他鎖骨間，故意道：“不然你可得對我負(fù)責(zé)?！?/br>
    李香庭目光不經(jīng)意又與她撞上，淺淺清了下嗓子，呼吸微重下來，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不會的?！?/br>
    剪好后，他直起身：“好了，你去照照鏡子?！?/br>
    陳今今摸了摸耳邊的短發(fā)：“好看嗎？”

    “好看?！?/br>
    “那就不用照了。”陳今今把他整齊放在地上的斷發(fā)拾起來，用發(fā)帶捆起來，拉住他的袖子，看了眼手表，“我們該走了?！?/br>
    這么晚，街上空蕩蕩的，偶爾兩個喝醉酒的日本人過去。

    他們往旅館去，恰好兩隊(duì)巡邏的日軍在不遠(yuǎn)處碰面，停下來交談。

    李香庭見幾人打火抽煙，怕是一時半會不會散，自己一個人過去倒是無所謂，但旁邊還有個貌美的女子，他不敢冒險，便帶陳今今去了之前的藏書地。

    里面還有一些書籍，姜守月走前找關(guān)系討了一張告示貼在大門上，日本兵不會進(jìn)來。

    四處有點(diǎn)凌亂，地上亂七八糟的紙張和書籍，還有倒塌的桌椅。

    李香庭沒敢開燈，清了張桌子給她休息，自己就坐靠在欄桿邊，藉著月光看書。

    這兒空曠又清涼，陳今今躺在長桌上靜靜看他，紛亂的思緒逐漸安定下來。她起身坐到李香庭身邊，眼睛盯著他手里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jìn)去。

    李香庭輕聲道：“你去睡會吧，我守著，放心?！?/br>
    陳今今沒吱聲，頭靠在他肩上：“睡不著?！?/br>
    李香庭合上書：“那我陪你說會話?！?/br>
    陳今今沉默片刻，抱住他的手臂：“你知道我今天被他們追的時候，腦袋里在想什么？”

    “什么？”

    “我在想，萬一我死了，就見不到你了。我都不記得跟你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br>
    “以后——”

    “你先聽我說?！彼驍嗨脑挘拔液芟敫阕撸^續(xù)陪你修復(fù)壁畫，看你一張張臨摹，將那些礦世之作現(xiàn)于紙上，再帶給所有人看?？墒?，我暫時還不能。這些照片一定要公之于眾，我要去寫文章控訴他們的惡行，讓全世界都知道日本人在這片土地作了多少孽！只是這次分別，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br>
    “我會一直在寂州?！?/br>
    陳今今看向他：“等我嗎？”

    “我不想用等這個字，好像在你身上套了個無形的枷鎖，沒有人應(yīng)該等誰，應(yīng)該走到誰身邊，但是你來，我會很開心?！?/br>
    “為什么？”

    李香庭轉(zhuǎn)過臉注視著她，昏暗雜亂的圖書室，只有窗戶透出的淺光，卻在她眼中聚成兩個閃亮的星點(diǎn)，動人心扉。

    他曾經(jīng)糾結(jié)過，是否要因自己的選擇而牽絆住一個人，讓其被動困于某地，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公平的。可經(jīng)歷這一遭后，才覺得人生不過幾十載，考慮太多未嘗不是一種拘束。

    情感，應(yīng)是自由的。

    李香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手從她背后繞過，落在她肩上，往身前一迎，在她的唇角落下輕輕一吻。

    陳今今瞪大了眼，感受著對方熾熱的呼吸，忽然掐了下他的大腿。

    李香庭松開她：“掐我干嘛？”

    陳今今又去捏他臉：“你瘋了？”

    “……”李香庭拉開她的手，“我很正常，也清醒。”

    陳今今抽出手，心劇烈跳動，平時總想著法撩撥他，這男人一動真，自己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香庭見她愣愣的，以為自己會錯意，趕緊往后退一步：“對不起，冒犯了，我還以為你對我……”

    “不冒犯！”陳今今忽然跪坐起來，比他略高出一些，“你再冒犯下?！?/br>
    李香庭低眸無奈地笑起來。

    陳今今手掌撐地，歪著臉看他：“鐵樹開花了，我差點(diǎn)以為你要一心向佛了。”

    李香庭凝視她的雙眸，一臉誠摯道：“斷不了情，佛門也不收我。”

    “意思是你對我有情啊？”

    他坦誠道：“我又不是鐵樹。”

    陳今今眼里滿是笑意，指了指自己臉頰：“快點(diǎn)，再冒犯一下?！?/br>
    李香庭笑著將她扶正。

    陳今今卻倒進(jìn)他懷里，抱住他的腰：“你這樣，我可不想走了?！?/br>
    “別因?yàn)槲矣绊懩愕臎Q定?！?/br>
    陳今今下巴抵著他的胸口仰視他：“我一個大美人躺你懷里，你就這么坐懷不亂？”

    “我喜歡的不是你的身體?！?/br>
    “嗯？你對我的身體沒興趣？”

    “不是這個意思，是……我……”李香庭結(jié)巴了，“你懂得。”

    “我不懂?！标惤窠窆室庋b傻，身體朝前與他緊貼著，“不喜歡嗎？”

    李香庭往后躲，背靠到欄桿上，扣住她的手：“不準(zhǔn)動，這是圖書館?！?/br>
    “廢棄了。”

    “那也不行?！?/br>
    陳今今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不禁又笑了，乖乖躺進(jìn)他懷中，不亂動了：“我辦完事就去找你。”

    “注意安全?！?/br>
    “你也是?！?/br>
    李香庭將她頭發(fā)勾至耳后，撫了撫她的背：“睡吧。”

    “我哪睡得著?！?/br>
    “那我給你念經(jīng)？”

    “……”陳今今捂住耳朵，“我不聽！”

    ……

    第78章

    李香庭醒過來，天還沒亮，身邊的人卻不見了，他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余音在空蕩蕩的圖書館里回蕩，久久沒有回應(yīng)。

    他就這么靠欄桿坐著睡了一夜，脖子酸痛，腰也疼得厲害。站起身才看到不遠(yuǎn)處的長桌上放了一張紙條，被一本書壓住角。

    李香庭走過去拿起看，是陳今今的筆跡，寫道：

    不喜歡離別，先走了，寂州再見。

    不知她何時就離開了。

    情緒難言的低落，心口缺了塊什么似的，空空的。

    李香庭回旅店，到前臺問了聲。

    坐在里頭嗑瓜子的老板道：“夜里四點(diǎn)多鐘拿上行李退房，跟一個男人走了?！?/br>
    “男人？大概長什么樣？”

    “戴個黑框眼鏡，下巴有顆痣，好像聽她叫什么……老嚴(yán)?！?/br>
    老板口中的這個男人應(yīng)是陳今今的好友嚴(yán)爭，李香庭見過一次。

    有他同行還讓人放心些，李香庭回到房間，沖了個澡，毫無睡意，愣是在窗前坐著，直到外面熱鬧起來。

    他在這待了兩天才回寂州去，轉(zhuǎn)了好幾趟車，終于抵達(dá)華恩寺。

    一個多月沒見，明盡小和尚很開心，雖不能說話，表情動作已表達(dá)出他此刻的心情，拉著他又蹦又轉(zhuǎn)。

    燈一老和尚的身體越發(fā)不好了，自打李香庭走后就一直躺在床上。

    李香庭過去看他，燈一要起來，李香庭讓他別動彈，好好休息。兩人交談一番，講了講畫展、戰(zhàn)爭，他見燈一沒精神，便出去了。

    五天旅途勞頓，李香庭連水都沒喝一口，就去大殿燒香。

    他在佛像前跪了快一個小時，再起來，腿腳發(fā)麻，差點(diǎn)摔下去，他扶著佛龕緩了會，四處看看壁畫。

    還好與走前無異，沒有自然脫落。

    明盡做了點(diǎn)齋飯遞過來。

    李香庭吃完后，便馬不停蹄地開始研究壁畫，從前他臨摹的都是大雄寶殿的佛本生故事，現(xiàn)在，他要到鼓樓研究《統(tǒng)軍出行圖》，三壁描繪的皆是恢宏的戰(zhàn)爭相關(guān)畫面，有將士、戰(zhàn)馬、兵器、軍旗……一共六個場景，描繪了從練兵、出征、激烈的打斗、收復(fù)河山到凱旋回朝的壯闊畫面，生動地表現(xiàn)出戰(zhàn)爭的慘烈和戰(zhàn)士們的英勇無畏。

    但由于是明朝畫家所作，畫風(fēng)和用線、設(shè)色都與唐朝壁畫不同，又要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學(xué)習(xí)才能摹得其精髓，才能爭取日后能制成畫冊，帶出宣傳，不僅能傳播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還能鼓舞抗戰(zh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