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76節
鄔長筠早就猜到這一結果,并不驚訝:“出來了就好,以后離李家的人遠一點。” “我已經決定和少爺斷絕聯系了。” 鄔長筠看著她凄迷的眼神,問道:“你喜歡他吧? 戚鳳陽手搭在欄桿上,目光落在從堅硬的石縫里長出的青草上:“嗯,你別告訴他。” “好。” “你呢?你有喜歡的人嗎?” 鄔長筠腦袋里忽然就冒出一道身影來。想他干什么?她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以及,莫名其妙。 “沒有。” 戚鳳陽提了口氣,一股涼意沉到心底:“那種感情是快樂又痛苦的,想滿足一己私欲,但又覺得是錯的,我不能再影響他了。” “影響他什么?” “名聲啊,我可是從窯子里出來的人。” “名聲,”鄔長筠冷笑一聲,“他是什么世界名人嗎?要維護什么名聲?就算是名人,從窯子里出來又怎么了?” 戚鳳陽看向她,無奈地笑了:“我做過娼妓,我已經不干凈了。” “純潔,指的并不是這個軀殼,干凈與否,與身體無關。”鄔長筠冷眼看著她,“想要別人尊重你,首先,你要尊重你自己,別再把這種話掛嘴邊。” “我只是……”她的眼眶紅了,“很難受。” 鄔長筠聽出她有些哽咽,語氣溫柔了些:“你可以換個想法,你付出的東西得到了回報,你和那些人是平等的關系。這個社會,有人賣的是苦力、有人賣的是頭腦、有人賣的是身體、有人賣的是良知,有人賣的是祖宗基業,沒有誰比誰高貴。如果你一直處于受害者的思想,一遍遍地暗示自己那是恥辱,那你永遠都走不出來。跨過這道心理障礙,我知道會很難,不是幾句安慰的話就可以化解,你得自己慢慢消化。” “道理我都懂,也試著放下那些過往。只是很遺憾,本來還夢想有朝一日能夠和他比肩,真正地站在一起,可是從進那個地方開始,我的人生算是徹底完了。” “我不覺得一個人遭受了不公與凌.辱,就徹底完了,她照樣有追求夢想的權利。女人不該給自己銬上貞潔帶,你遭遇了這些,并非自己所愿,誰不想有個光鮮的日子。娼妓又怎樣,娼妓,照樣可以有追求。” “你不知道,那短短七天我經歷了什么。”戚鳳陽雙臂抱住自己,“我一閉上眼睛,全是那些。” “我知道。” 戚鳳陽不解地看向她。 鄔長筠與她面對不同方向站立,背靠欄桿,看著玻璃門里頭的燈紅酒綠,防止有人進來:“我以前也在妓院待過一段時間,六歲的時候,年紀太小,沒法接客,負責給那些女人們倒馬桶。” 戚鳳陽微微皺起眉,自己同這個jiejie見過的次數并不多,也從未交談至深,只知道她是唱戲的,卻不知還有這些遭遇。 “露水情緣,斷香零玉,我見得多了。”鄔長筠停頓了片刻,復又道:“記得那會兒有個被賣進來的女孩不肯接客,被活生生打死,滿地的血,還是我擦干凈的。” 戚鳳陽沉默了。 “可是我現在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不一樣。” “哪不一樣?你指的是男女之事嗎?” 戚鳳陽默認了。 “我知道,沒有過經歷過,無法感同身受,說再多都是虛幻的,可在經歷過那些事后,你就不是你了嗎?”鄔長筠側過臉去,同她對視,“你還是你,被強權壓榨者,何罪之有?何恥之有?該羞愧、受到懲罰的,是他們。你如果一蹶不振下去,不正中那些人的下懷。好不容易從黑暗里爬出來,更應該往光的方向走,實在氣不過,拿把刀砍了他們,成不成功另說,起碼落個心里舒坦。” 戚鳳陽對她笑起來,眼淚卻落了下來。 鄔長筠望向陪酒的女人們,如果能夠自由選擇,誰愿意低三下四地給那些陌生男人們陪笑:“這個社會充滿了對女性的壓迫,我們不應該困在封建禮教的束縛與道德枷鎖里,你跟著李香庭這么久,應該沒少聽他絮絮叨叨那些大道理。”她覺得今晚自己的話有點多了,“不堪受辱而死者,不計其數,你已經很勇敢了,希望你能夠好好活下去,接受現在的自己,愛現在的自己。” “嗯,我會的。” 清涼的雨絲落在手臂上,鄔長筠轉過身來,望向蕭條的天空:“下雨了,回去吧。” 目光穿得過霏霏煙雨,卻透不了冰冷瓦墻。 她不知,二樓露臺一直立了個人。 等樓下兩人離開,男人仍站在絲雨中,看那斷雨殘云。 “末舟,杵那干什么呢?過來喝酒。” 他方才動彈,拿著酒杯轉身,走進那花影婆娑的酒綠燈紅中。 …… 第47章 “看什么呢?”霍瀝坐在沙發靠背上,往墻上的靶子上擲飛鏢,“這么入迷。” 杜召沒理他,倒上酒,立在陳文甫身側:“《青山》什么時候上映?” “快了,下周吧。”陳文甫晃晃酒杯抬臉看他,“你什么時候關心起電影了?是因為女主演吧。” “嗒”一聲,飛鏢落在靶子上,霍瀝回頭笑一眼:“那個最近剛火的小明星?聽說之前跟你有一腿,怎么斷了?” “人家看不上我。” 霍瀝幸災樂禍起來:“好眼光。” 陳文甫道:“那女孩不錯,聽陳林說很上道。” “那就多排點場。”杜召放下杯子,“是不是該給她提提片酬了。” 陳文甫輕佻下眉梢:“那得看《青山》的反響了,這么上心,去看個首映?” “不去。”杜召從霍瀝身前過去,隨手拿起個飛鏢甩過去,正中靶心,輕蔑地睨人一眼,“慢慢玩吧。” “走了?”霍瀝見他大步往外,“后天下午有場賽馬會,一塊兒去?” 杜召朝他比了個手勢,關上門。 …… “早點回去吧,以后還是少來這種場合的好。”鄔長筠最后囑咐她一句。 戚鳳陽:“我在這里工作,跳舞。” 鄔長筠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紅裙是剛才臺上群舞的舞裙:“怎么來這工作了?缺錢?” “嗯,為了贖我,少爺花了二千塊大洋,我不想欠他,所以想盡快賺錢還他,這里薪水很高。” “那你小心點,這種地方魚龍混雜的,遇到讓你不舒服的人或事不要委屈自己。” 戚鳳陽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好,也謝謝你今晚跟我說這些,我會保密的。” “你去忙吧。”鄔長筠是跟劇組的人一塊來的,今天副導演過生日,自費請大家來花階玩。 她坐回去,見戚鳳陽低頭進了后臺。 演男一號的安天道:“干什么去了?快來猜拳。” 一杯酒塞進她手中,鄔長筠換了副臉色,笑著說:“今晚叫你橫著出去。” “好大的口氣!來來來,看誰橫著出去。” …… 杜召和白解從樓上下來,往門口去。 白解一步跳下三樓梯,與他并排:“鄔小姐。” “嗯。” “要不要——” 杜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白解咽下后半句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進了車,開遠些,才又開口:“上次你讓我調查的事,有眉目了。” “嗯。” “她功夫好是因為在寺廟待過幾年,跟一個武僧學的,而且——”白解看了眼后視鏡,杜召正閉目養神。 “直說。” “她是個殺手。” 杜召睜開眼。 “受雇于陳公館,賞金制度,按單算錢。” 杜召沒吱聲,定定地看著窗外。 一道玻璃,將車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白解不寒而栗,總覺得這氣氛不太對,怕他忽然要掉頭回去,車速始終保持很慢:“派去保護她的兩個人,也被發現了。” “再換兩個,別靠太近。” “行。” “那陳公館?” “不管,暗中保護好她就夠了。” “行。”白解明顯感覺得到杜召最近情緒總壓著,又同沒認識鄔長筠之前一模一樣了,“爺,干脆找她去得了,管他什么以后。” “我睡會。” 白解明白他不想討論這種話題,無聲嘆了口氣:“好吧。” …… 一群年輕人,喝大了便顧不上時間了,近兩點,他們還在鬧騰。 鄔長筠有點疲乏,便先行離開,她到門口叫了輛黃包車,往黃花公寓去。 前天,她剛搬到新住址。 之前租的房間對面住進來一家四口,兩個小孩天天吵得她看不進去書,再加上那地段離電影公司遠,時常早上叫不到車,雖然新房子租金稍微貴了點,但出行方便,走幾步便能搭上電車,最重要的是安靜。 聽說她住的那一層從前死過人,還經常傳出鬧鬼的事,所以大多房間都空著,沒人住。可鄔長筠不信那些,真有鬼,那些死在她手里的惡人早把她家門擠破了。 車夫拉著車快速地跑,鄔長筠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立馬叫了停。 她探頭出去,叫了聲正拖著行李在路邊緩慢行走的戚鳳陽。 戚鳳陽抬眼看去,驚訝居然又碰到她:“鄔小姐。” 鄔長筠下了車,立到她面前:“大半夜收拾行李上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