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蓮珠 第8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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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的意思,來拿殿下是圣上的意思?” “是!”白璧成望望含山,嘆道,“躲不掉的總要去面對,正所謂虎毒不食子,去見圣上,總比去見宸貴妃好。” 含山卻在心里冷笑,她根本不信“虎毒不食子”,她只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不會對皇帝抱有半點希望,在她心里,皇帝就是冷血自私毫無親情的人。 但是她要護住袁兮風,就像袁兮風這些年保護她一樣。 “師父,侯爺說得有道理。”她做出輕松的樣子,“無論父皇如何看待娘親,他待我總是不一樣的,他若要殺我,十多年前就能下手,為何要等到今天?” 聽了這話,袁兮風十分地心酸,皇帝是沒有殺她,但這十幾年的日子,對一個孩子來說太苦了。只是袁家世受皇恩,袁兮風縱然有怨言,也不敢將錯處歸咎于皇帝,只能顫聲道:“如果是圣上要見殿下,那也是好事,至少有機會說清誤會。” “是,師父放心吧!等誤會說開了,咱們就能常常見面啦!”含山強顏歡笑,向著袁兮風深鞠一躬,“師父多年照拂的恩情,含山銘記在心!” 她施這一禮,袁兮風忍不住老淚縱橫,不由牽起袖子揩拭。白璧成卻向袁明赫道:“袁公子,我與殿下出去之后,夏宇川或許會查問人口,但不會細搜府第,你可將明鬼先生和一眾朋友請入書房密室暫避,以免牽累到他們。” 見白璧成還在cao心自己,明鬼不由感激道:“多謝侯爺顧念,咱們若是能順利出去,可幫侯爺辦些事情。”袁明赫聽了也道:“侯爺有什么要傳遞的消息,不如此時留下!” 白璧成想了想,撕下半幅衣袍咬破中指,寫了個“令”字,道:“請公子設法將這個交與顧淮卓顧大人。” “給他就行嗎?”袁明赫接過白衣血令,“不用帶什么話嗎?” “不用,”白璧成道,“他收到會想辦法的。” 他說罷了,牽著含山向袁宅大門走去,袁兮風袁明赫跟在后面相送,明鬼等一干人卻躲進密室去了。等到了大門,只見無數火把將袁家里外照得通亮,夏宇川站在前庭正中,正在看一株新種下的黃楊。 聽到腳步聲響,夏宇川抬起眼來,看著不慌不忙走出來的白璧成,以及依偎在他身畔的含山。他心里涌起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嫉妒他,卻又忍不住想靠近他,他于是露出不屑的笑容,說:“侯爺,咱們又見面啦!” 第100章 青衫乍裂 被押回宮的路上,含山與白璧成分乘兩輛馬車。含山被捆住了手臂,眼睛上蒙著黑布條,在微微搖晃的馬車里,她聽到的世界毫無聲音,一片寂靜。 她雖然自小被棄養,但仍舊生活在后宮之中。后宮是距離皇權最近的地方,如果要問皇權是什么,含山認為它就是寂靜,沒有一點聲音的、深入骨髓的寂靜。 在這輛馬車里,含山聽到了熟悉的世界,她知道她在一步步回到那個死寂的活死人墓里。但這次她并沒有那么恐懼,也許是因為白璧成,即使她被單獨關押了,她也知道白璧成就在身邊。 馬車勻速向前,中間停了三次,停到第三次時,含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一種奇怪的嗚咽聲,若是初聞此聲,含山必定會慌張,但現在不會了,她知道,那是風過松林的聲音。 到凜濤殿了。 為什么要回凜濤殿?含山想,難道要繼續幽囚嗎? 馬車停下,在悲風過林的聲音里,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老奴蘇有禾參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是蘇公公,皇帝身邊的人,看來白璧成想得不錯,捉拿含山回宮是皇帝的意思。 “蘇公公免禮,”含山泰然道,“你是來接我的嗎?” “是,老奴奉旨接殿下入凜濤殿,圣駕歇在殿里呢。” 蘇有禾說罷,讓兩個小太監踩凳子撩起車簾,將含山扶了出來,又親自上前,替含山松綁并解開蒙眼黑布。黑布去掉后,含山并沒有感到不適,凜濤殿周圍很黑,松林黑壓壓地立在黑暗中,只有風過時才能聽見它們發出悲聲。 “殿下請。” 兩個小太監在前引路,蘇有禾陪伴在側,護著含山穿過松林,人在林中,風吹枝葉的聲響又像是無數腳步聲,像有許多人整齊地追隨而來,令人毛骨悚然。 “殿下不必害怕,老奴四下看過了,林子里沒有人。”蘇有禾安慰道。 含山沒有回答,她心里的恐懼不是這句話能夠趕跑的,那是無數夜晚堆積而成的。 凜濤殿還同她記憶中一樣破舊,通向大殿的臺階幾乎每級都是破損的,但含山記得每一級的破損在哪里,知道下一步要往左還是往右。上得臺階,紅漆剝落的破舊廊柱映入眼簾,它斑駁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轟然倒塌,而緊閉的殿門上菱格損壞,被歲月擊穿的窗紙黑洞洞的四處皆是,像無數哀嚎著嘴巴。 “殿下,您請進吧。”蘇有禾向后退半步,恭敬道。 含山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回來了,沒想到,現在又站在殿門前。她自嘲著笑了笑,推開殿門走進去。 殿里加了燈火,雖然比含山獨居時要明亮許多,但仍然顯得昏暗。這里頭沒有一樣像樣的家具,沿墻堆著各式各樣的雜物,大幅帳幔像怪物的蛻皮委頓于地,斷了腿的書案、沒了門的衣柜、倒伏堆積的各類塌床,它們依舊破爛在原來的位置,塵味與霉味飄散的空氣里,它們提醒著含山,她又回來了。 含山看向燈火聚集的地方,那里放著一張床,床架上胡亂蒙著帳幔,與其說它是張床,不如說它是個避難的帳篷,是含山的棲身之所。 現在,那張床前擺著一把拂拭干凈的圈椅,一個穿杏黃繡龍紋便袍的男人坐在上面,他用兩根手指支著額頭,仿佛很疲憊。 借著搖曳的燈火,含山打量著這個男人,也許是燭火掩映的緣故,他看上去臉色不好,雙頰凹陷而且眼圈黑重,含山猜想當年他與娘親相遇時應該不是這樣的,否則他怎能打動娘親的心。 在很小的時候,含山也曾期盼過,盼著他忽然明白娘親的冤屈,忽然能想到無辜的自己,她盼著忽有一日,他會天神般的降臨凜濤殿,打破這破敗腐朽的一切,把含山接到明亮華麗的宮殿里,給含山一個公主最基本的體面。 她是公主啊,是皇帝的女兒,金枝玉葉,難道不是嗎? 可是歲月流轉,含山期盼的心被揉得稀爛,又結了痂重新生長起來,此時此刻,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你來了?”皇帝開口了,“朕等了你好久。” 含山沒有回答。 皇帝放下手,抬起臉,認真地看向含山。燈火之下,他很顯然地愣了一下,又從眉心拉出一縷綿長的思緒。 “你很像她,”皇帝喃喃道,“她最后一晚上來見朕,就像你現在一樣,臉上寫著,她什么都知道。” 他說著話,手指用力,緊緊攥住了杏黃便袍。含山看了一眼在他指縫里扭曲的袍子,問:“她知道什么?” “是啊,她知道什么,”皇帝失笑,“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她應該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你為什么那樣對她。”含山蹙眉道,“有許多人提到我的名字,他們都很驚訝,不明白娘親為什么依舊遵從你們的約定,你知道為什么嗎?” “你的……,名字?” “我娘一直叫我珊兒,藍姑以為是珊瑚的珊,直到我娘去世前才告訴她,說我的名字是含山。藍姑把這當個趣事告訴我,我也不知道這名字有什么意義,然而我逃出宮去,才發現全天下都知曉,含山是你們定情之地!是這樣嗎!” 皇帝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討厭這個名字?” “是,我討厭。”含山毫不猶豫地說,“如果給我一次機會,能讓我見到我娘,我一定請她改掉這個名字。” 她說得堅定而平靜,沒有仇恨,只有厭棄,發自內心的厭棄。這情緒擊中了皇帝,也激怒了他。 “朕比你更討厭這個名字,”他慢慢激動起來,“你們秦家人都一樣,永遠扮演著施舍者,永遠把自己打扮得很偉大!就像你娘,她永遠高高在上,她不愿意使手段爭奪朕的寵愛,也不愿意千方百計打壓別的妃嬪,她看不起朕,也看不起朕的妃嬪們,她一定覺得,沒有她朕就坐不上這張龍椅,得不到這個天下,也不會有后宮的三千佳麗!” 他吼完了,然而凜濤殿的黑暗像無形的獸口,無聲無息地吞噬掉他的狂怒,除了燭火搖動,連回聲都沒有一絲。 含山曾經想過,要問問他為何如此對待自己的骨rou,然而聽完這段話之后,她決意放棄。她沒想到,皇帝是如此自私偏激的男人,他居然把不爭寵當作蔑視?她簡直不敢想象,娘親愛過這樣的人。 然而含山越平靜,皇帝就越惱怒。 “你怎么不說話了?”他惡狠狠地問,“說話啊!” “我沒話跟你說,既然你興師動眾捉我來此,想說什么就說吧。”含山冷淡道。 “興師動眾捉你來此?”皇帝以為聽錯了,“你這是在跟朕說話嗎?可知朕能治你大不敬之罪!” “別嚇唬我了,”含山冷笑,“你不會治我的罪,也不會殺我,虎毒且不食子,你可不想留下暴虐骨rou的名聲。” “放肆!”皇帝帶著被看穿的惱怒說,“你拒絕和親羥邦,擅自逃離宮闕,此罪是向天下謝罪,與骨rou親情無關!” “我朝自開國歷經百年,從無公主和親異邦的先例!卻為何從你這開了先河?”含山諷刺道,“若要向先祖謝罪,向天下謝罪,還是從你自己開始吧!” 她豁出去了,帶著娘親和自己經受的屈辱,她要讓這男人無地自容,哪怕出一口惡氣也好!她知道皇帝不會處置自己,她的下場是繼續幽閉在凜濤殿,從此她不能再隨意進出,她會像娘親那樣,被幽閉在這個大殿里,直到死去。 “你果然像她!哪里都像她!”皇帝怒極,咬牙道,“沒錯,朕不敢處置你,朕害怕背負虐殺骨rou的罪名!但是!朕可以處置幫你逃跑的人!” 含山變了臉色,眼神微冷地盯著皇帝。 “白璧成、傅柳、陸長留,都不能留!還有……,”皇帝想了想,說,“還有那個送貢品入京的商人!” 他說著拽過一只包袱,“啪”地丟在地下。 “這是鎮南衛剛剛送過來的!這是你的包袱吧!朕可沒有冤枉你們!聽說那個商人把你從黔州送進了京城,還讓你住在他家里!私藏公主知情不報,夠他腰斬棄市!” 含山低頭看著那個包袱,它被打開搜查過,所以繩結松散,此時露出里面青蟬翼的一角,以及夕神之書的書脊。這是她的包袱,它應該留在紫仲俊的小院里,它為何會在這里?難道鎮南衛找到了紫仲俊? 被押回宮的路上,含山想過整件事,她以為在袁宅被捉拿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跟隨白璧成的大理寺暗哨發現含山去了袁宅,另一種是皇后那里透出風去,深宮里到處都是眼線,難說這消息會傳到皇帝那里。 可是看著眼前的包袱,含山忽然意識到,皇帝的消息來源比她能想得還要寬泛。大理寺暗哨并不知道紫仲俊,皇后掛念著斗翻宸貴妃也顧不上提及一個商人,那么,還有誰會向皇帝稟告紫仲俊的存在? 難道是顧淮卓? 然而含山失魂似的盯著包袱,這讓皇帝舒服了一些。 “你知道怕了?”他帶著一絲得意說,“別學你娘那副高傲的樣子!你可以跪下來求朕,也許朕可以額外開恩!” “你會開恩?我不會相信。”含山譏諷,“我娘去世時我只有幾歲,沒見你開恩將我接到教養公主的芷芬院,就算你和我娘誤會深重,但我總是無辜的,可你待我一樣冷血。” “哈哈!你說朕冷血?”皇帝憤怒到笑出聲來,“秦家意圖謀反,被判株連九族,你是反賊的后代,是害群之馬!我怎能將你接到芷芬院與其他公主一處長大?” “你說什么?”含山皺起眉頭,“你說我是反賊的后代?” “難道不是嗎?你看看你這一身反骨的模樣!像極了你娘!像極了你外公!”皇帝指著含山恨聲道,“就像當年先帝所說,秦家一時為賊,必然一世為賊!反賊骨子里的賊性是不能改的!” 他的聲音太大了,撞得含山腦袋里轟轟作響!原來他是這樣想的,他始終認定秦家是反賊,他始終認定娘親是反賊心性!哪怕秦家為了他受招安進京城,哪怕秦家助他從不被看好的皇子一躍稱帝! “你認定秦家是反賊,無論秦家做什么,你都會這樣想!”含山怒道,“也許順南王府根本沒有私鑄兵器,是你誣陷他們!” 她說著向前一步,指著皇帝身后道:“我娘親就是在這張床上含冤而去的!你若是心下坦蕩,可敢在此說一句,說當年秦家的確有私鑄之實!” 秦粉青死在這里?是了!秦粉青死在這里! 皇帝恍惚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冷,凜濤殿的燈火忽然黯淡,隨即又掙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含山站在燈火之下,她真像她的娘親,皇帝仿佛又看見了秦粉青,無數個夜里,她就是這樣忽然出現,帶著淡淡的憂傷,像在指責他,又像在悲憫他。 他甩了甩腦袋,想要甩掉秦粉青的影子,然而這影子揮之不去!她纏著他十幾年了,吃了多少湯藥,受過多少針灸,拜過多少鬼神,都沒有用!她總是忽然出現,在年節的焰火之下,在七夕的涼階之前,在每一個他愉悅的時候!是的,就是她讓他變得不敢笑了,一旦開懷,她的鬼影就會撲面而來! “我跟你說過!說過我沒辦法!”皇帝對著秦粉青的影子咆哮起來,“父皇留下四字遺詔,秦家必除!樂陽夏氏受此遺詔監國,除掉秦家是夏國公策劃的!我不敢阻止!如果我阻止,他就要公布遺詔廢帝另立!” “所以你犧牲秦家!”含山吃驚,“所以你只能犧牲娘親!” 她再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在這一刻,為娘親痛心壓倒了一切,讓她暫時忘記了白璧成,她看著面目猙獰的皇帝,不敢相信自己流著他的血,不敢相信她還用著他們定情之處的名字! 含山不知該如何表達憤怒,她原地轉了一圈,猛地從包袱里拽出青蟬翼,把它舉到面前。 “他們喚我作秦家七公主,我便以秦家七公主之名起誓!”含山一字一頓道,“皇天在上,厚土為證,只要我活著一日,誓殺你和夏國公!必報秦家滿門血仇!如若有違,便叫我粉身碎骨猶如此袍!” 她說罷用力一扯,青蟬翼哪能吃力,“嚓”的一聲被撕作兩片,然而與此同時,一片極薄的白絹綻出衣袍,飄飄蕩蕩落在地上。 “你!你!”皇帝怒指含山,手卻抖個不停,轉而便大叫道:“來人!來人啊!” 沒等殿外來人,皇帝卻支撐不住,他只覺得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喉頭微甜噴出一口血來,仰頭便倒了下去。 第101章 凜濤之變 和白璧成預料的一樣,帶走含山之后,夏宇川并沒有細搜袁宅,只是請袁兮風跟著走一趟。 “我父親也要去嗎?”袁明赫忙道,“他只是奉旨配合白侯密查太子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