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鸞/清冷駙馬竟是白切黑 第30節
謝洵面上浮現出一絲無?奈,上揚的嘴角暈著幾點暖意,垂眸遮住眼中流轉的波光。 “殿下在等我回府吃飯。” 這下連一旁撰寫公文的幾個侍讀學士也坐不住了,蘸滿的墨汁落在雪白宣紙一角,都看?見了對方眼中顯而易見的驚訝。 得知?原因,謝祭酒臉皮一紅,輕咳兩聲?遮掩尷尬,忙道:“咳咳,好好好,可不能讓公主等久了,這邊無?事,你且回去?吧。” 謝洵垂手?離開,身著一襲赭紅官袍的清瘦身影在黃昏下漸行漸遠。 目送他?離開,再?瞧不見一點影兒,幾個學士這才松懈下來,忙湊到謝祭酒身邊,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大人,下官昨日剛聽?說?公主與駙馬感情不和,相見兩厭,現在這又?是什么情況?” “是啊大人,這這這……咱們這位侍讀自今年上了任,哪次不是待到天黑了才走。” “謝祭酒,您是駙馬的堂叔父,好歹也是一家人不是?不如您跟我們透個底,謝家和公主這樁婚事究竟……” 最后提問的侍讀學士擠眉弄眼,原本方正的臉幾乎皺成一團,頂著左右同僚的壓力?開口。 “是不是長久之兆吶?” 謝祭酒暗暗調整著忐忑的心情,掃過身邊這幾只老狐貍,心中暗叱。 都是一個屋檐下的同僚,卻與謝洵始終疏離,心里還偏向著江丞相。 “怎么,本官聽?著王學士這意思倒像另有高見?方才駙馬的話諸位也聽?見了,不妨擦亮了眼自己瞧瞧,何須拐彎抹角來問。” 三人都察覺到了謝祭酒話里話外敲打?的意思,尷尬地低下了頭,訕訕道:“是,多謝祭酒提點。” 駙馬那話他?們可都聽?了個一清二楚,公主特意等駙馬回府吃飯,他?們自家的夫人都不一定?能做到這個地步。 那可是公主啊,就算再?不濟,靖陽公主也是眾星捧月,這輩子沒吃過苦的矜貴人物。 居然為了一個不起眼的駙馬做到如此,這怎么可能是前?不久傳言的貌合神離?!分明是新婚夫妻蜜里調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三人對上視線,都看?到對方眼里的了然。 看?來以后他?們得對駙馬爺好點兒,他?雖不是謝家未來的家主,可是這駙馬地位分明當的穩,若是被謝洵吹了枕邊風,公主再?去?陛下那里參一本,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謝祭酒則若有所思地看?著院中那株已經冒出綠芽的柏樹。 這是多年前?移栽過來的一株柏,初時已露死態,枯敗干朽,自從去?年下了一場雪,等再?開了春,已經罕見地冒出了綠芽。 恰似這表面一如死水,內里卻暗流涌動的朝堂,終究是要被掀起無?邊風浪。 新帝年輕卻心有大志,從前?礙于身邊沒有倚仗,如今謝洵已經入局,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手?中的名冊被下意識折起,謝祭酒垂眸看?向卷了一角的這一頁紙,上面的名字格外顯眼。 “兗州渚鄉士子,太昌六年二月十二生人,鄉試行一,吳佑承。” 又?是兗州,還是渚鄉人,謝祭酒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猜測,蒼勁的指尖碾過這幾行簡短的介紹,心如浪潮翻涌。 這樣?的巧合,不免讓他?聯想到多年前?沉寂于風塵的一樁舊事。 目光放遠,停在青年離去?的地方,謝祭酒的腦海中浮現出多年前?的一道身影,二人是同樣?的挺拔身姿,只那個人要比謝洵更多幾分倨傲之氣。 從宣寧侯悄悄納妾的那一天起,謝祭酒就猜到了那個妾的真?實身份,但他?沒有聲?張,只是暗里給予些許幫助,權當盡些綿薄之力?。 謝翀之生于世家大族的旁支,縱有滿腹才華也要收斂鋒芒,因謝氏只能有一人襲侯,堂兄得到了爵位,他?不置一詞; 可他?不懂,為何自己連個蔭官都不能爭取,他?自幼苦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 就因為世家墨守的規矩,他?的成績被考官刻意壓低,努力?多年,最后卻依舊在八品官打?轉。 陸家大公子陸訓言以“麒麟子”之名,聲?動上京城,在世家權貴眼中,陸郎君有才,卻傲氣。 可在當時舉步維艱的謝翀之眼中,陸兄卻是真?正的瀟灑名士,他?體恤貧苦百姓,胸懷坦蕩廣闊,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如今看?到謝洵有故友之姿,謝祭酒心頭酸澀,倘若陸兄還活著,見到這個外甥承繼了他?的意志,一定?會很欣慰。 陸老先生能有這樣?的后人,是闔家之福。 — 青鄔街巷口,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被人攔下。 此處離公主府只有半條街的距離,隔壁雖是鬧市,這邊卻很安靜,來往車馬甚少,尋常百姓也不會專門湊過來看?熱鬧。 謝洵掀開車簾,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對面的人原本坐在馬上,見他?下車,隨即翻身下馬,動作?行云流水,手?上撈著一條粗硬的馬鞭。 謝洵神色淡淡,目光落在那條馬鞭上,方才祁庭就是將馬鞭甩在了車壁上,下手?頗有幾分力?道。 祁庭察覺到他?的目光,不躲不閃,他?既然過來攔車,也就先開了口。 “醉迤巷新上了一批西域送過來的覓螺春,不知?二公子可有閑暇,同在下賞光一品?” 謝洵微一頷首,不動聲?色道:“下官還有事,恐怕不巧,望將軍海涵。” 祁庭俊朗面龐升上幾分不耐,他?原本就看?謝洵不順眼,現在難免露出煩躁情緒,語調里夾雜著嘲諷。 “昨日在瓊正門,謝二公子還說?要與我改日再?敘,祁某心想著擇日不如撞日,沒想到今日等到了你,卻還要被拒絕?” 謝洵眼底閃過一絲探究,看?來傳言不假,這位祁小將軍并非莽夫之流,言語之間頗有凜然之風。 只是想到要當著祁庭的面說?出拒絕的原因,謝洵心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快意,他?唇角的笑幾乎壓不住,連帶著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都被沖淡。 他?直視著祁庭審視又?不耐的目光,音調清冽,似盤中碎冰。 “不瞞將軍,今日殿下特意囑托過,等臣回府一同用膳歇息,請恕謝某難以赴約。” 聞言,祁庭一怔,站在他?對面的人分明地位不高,可他?卻分明聽?到了謝洵解釋之后,略微上揚的尾音。 同為男人,他?敏銳地察覺到其中包含著的挑釁與另一份包容,后槽牙下意識咬緊。 這人,真?賤啊。 這樣?表里判若兩人的偽君子,居然能得到阿妤的心?簡直荒謬至極。 想到元妤儀昨日跟他?說?起的話,祁庭心中郁氣更濃,整個人仿佛在火上炙烤。 少女面若春花,不緊不慢地飲著酒,“好了祁三,駙馬體貼入微,待我從無?二心,莫說?世家大族,整個上京城也難找出第?二個。” 她的神色看?上去?那樣?平靜,眸中閃過糾結,最后留下的卻是欣賞與贊揚。 “謝衡璋長得好,性子也不錯,任誰看?了也挑不出錯,他?是我親自挑選的夫君,我自然滿意。” 嫉妒的火幾乎燒透祁庭,可他?偏偏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生硬道:“倘若你不愿意,一定?要告訴我。” 安國公府雖只剩他?一人,也照樣?可以支撐門楣,護住她這個公主。 然元妤儀卻從未放在心上,昨日分明醉了,撐著他?的手?卻依舊保持著距離。 可他?分明看?見,當謝洵來時,她在那人懷中乖巧的模樣?。 那樣?的安心,祁庭已經許久未曾見過。 今日他?實在難以忍受紛雜的心緒,鬼使?神差地便來到了青鄔街巷口,碰巧遇到了下值的謝洵。 祁庭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可動作?比思緒快,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馬鞭已經掄在了車壁上。 如今下馬威沒教訓到,自己反而又?聽?到了公主與駙馬之間的恩愛瑣事,屬實是給自己添堵。 祁庭喉頭堵著一口氣,站在原地沉默著。 左右前?面就是公主府,謝洵索性步行回府,徑直越過祁庭,并未多看?他?一眼。 兩個龍章鳳姿的青年各有千秋,擦肩而過時,謝洵沒走幾步又?被人叫住。 祁庭不情愿道:“北疆通遼二州軍餉如常,未曾克扣,我知?道有你據理力?爭的功勞。”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氣,“多謝。” 昨日他?已經聽?景和帝提起過朝堂的變動,縱使?他?對謝洵這個駙馬再?有意見,也不得不承認,多虧有他?與江丞相掣肘,不然恐怕還沒等到神武營凱旋,北疆便會因為縮減的軍餉生亂。 除此之外,今年風調雨順,稅銀卻沒有上漲,謝洵此舉,雖與江丞相的意圖相反,卻正合了萬千百姓的心意。 此等志氣,平心而論,他?祁庭欣賞。 倘若謝洵不是駙馬,或許祁庭還會將其引為知?己,把酒言歡,暢談國事。 可他?偏偏娶了阿妤。 謝洵面色并無?波動,微一頷首,“為官者當立鴻鵠之志,臣心如水,只是略盡本分罷了。” 說?罷,他?向祁庭一拱手?,轉身向公主府走去?。 哪怕這條路已經走了許多次,可今日卻格外不同,謝洵的心跳不同以往的快,幾乎越出胸腔,震動不止。 心中莫名雀躍,一張冷如冰霜的臉也浸染上幾分活氣,連帶著對門口的小廝都點了點頭。 走過熟悉的照壁,花團錦簇的抄手?游廊,細嫩的翠綠枝葉在黃昏的微光中搖曳,拱門后便到了內院,當得一番好風景。 謝洵走去?偏廳,原本匆忙的腳步反而慢了下來,君子行而不急,他?這樣?焦躁,反而失禮,更無?分寸。 公主似乎夸過自己守禮自重。 謝洵心頭漫過這樣?的想法,復又?變成了先前?那副淡然沉靜的模樣?,不急不緩地走進偏廳。 八角檀木桌上空蕩蕩一片,屋中同樣?空無?一人,寂靜而冷清。 沒有所謂的飯菜,也沒有她。 謝洵心臟仿佛停跳一瞬,先前?雀躍的心情像是一場笑話,為了元妤儀提前?回府竟也變得如此荒謬。 一股難言的酸澀痛楚游走于四肢百骸,他?后知?后覺感到胃中翻山倒海,因為元妤儀早上的叮囑,他?今日甚至按時吃了午食,為何現在還會有作?嘔的沖動? 青年眸中的鮮活光亮漸漸褪去?,融化的春水迅速結冰,蔓延出一道冷冽的無?奈之意。 什么真?心,什么冰釋前?嫌,只怕是假的。 靖陽公主高高在上,怎會如此輕易地原諒他?的冒犯與揣測,分明是在玩弄他?。 虧的謝洵還對許多人高高興興地解釋原因,如今看?來,最無?恥的反而是他?這個自作?多情、被人耍的團團轉的駙馬。 青年微闔雙目,臉色較之從前?更加冷漠,感知?著胸腔中那股叫囂的不甘情緒,強硬將其壓下,大步走出偏廳。 方才看?起來還生機勃勃的圖景,現在落在眼里,反而更加礙眼,再?也沒了方才那樣?的感受。 謝洵愈發不耐,紛亂的心緒起伏不定?,面上平靜無?波,心里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眼不見為凈,他?沿著來時的路往外走。 分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公主也很可能只是隨口應答,他?都明白,可為何還是這般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