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筆記 第64節
梁嘉聿望住林知書,片刻之后才問: “那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和我離婚?” 這是林知書料想過的最后一步。 梁嘉聿當然有任何理由反擊她的動機,但是林知書有最后一步。 她從茶幾上重新拿來自己的筆記本。 久違地,更像是心頭釋然地,林知書短促地笑了一下。 “梁嘉聿,你不是有說過想看看我的筆記本嗎?” 林知書從被梁嘉聿撕去的那頁開始,向前翻。 最先看到的,是她這段時間策劃軟件美工的任務列表。筆記本上的字跡并不完全工整,偶有涂改。 完成的任務前時常畫有大大的勾號,代表著這一項任務的完成。 在往前翻,都是些零碎的記錄。有時候是考試的時間安排,有時候是編程進度記錄。 林知書翻得很慢,也像是重新溫故過去的兩年。 比起不舍,心頭更多的是無限的溫情與快樂。 翻看到記錄梁嘉聿回家日期的地方,林知書的眼眶又酸得發脹。 一直翻、一直翻,一直翻到第一頁。 是那天他們辦理完結婚登記,林知書在家寫下的第一頁。 【振興計劃】 1,和梁嘉聿友好相處。 2,兩年后完整地拿回公司(或者折現) 3,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 那天晚上,林知書只在第一頁寫下了這三個目標,但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林知書在第一頁的末尾補上了一句話: 【林知書,別真的變成一只猴子。】 林知書把那句話輕聲念出來:“林知書,別真的變成一只猴子。” 林知書想,如果梁嘉聿真是對的那個人,那他一定可以理解她,一定會同意她。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梁嘉聿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知書偏頭看向梁嘉聿,“可是,這段婚姻的開頭,不是因為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才在一起的。是因為我是一只有意思的‘猴子’,而你是一個無聊的看客。” “梁嘉聿,我想我不算一個很差的人。”林知書說,“我不值得有一個幸福的愛情,一個鄭重的求婚,一段健康的婚姻嗎?梁嘉聿,我和你的一切,從一開始就走在錯誤的軌道上,即使你可以用力地將后半段矯正過來,但不代表我一定也要將就錯誤的開頭。” 林知書的聲音慢極了,幾乎是耗盡渾身的力氣。可字句清晰,容不得一點差錯。 “梁嘉聿,我愛你這件事是真的。但我想如果未來有一天我要和一個人結婚,一定是因為我愛他,他也愛我,我選擇他,他也選擇我。而不是……因為一個人覺得另一個人有意思,而另一個人那時沒有任何其他選擇。” 林知書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太過、太過地鄭重了。 用盡了所有的誠意、勇氣,確定自己永不回頭的決心。 “你還記得我和萬鵬的第一次見面嗎?那次酒會你向你的朋友介紹我,那時你說我也是你的朋友。如果以后他們問起來我們到底是什么時候結婚的,你要我怎么回答呢?是如實回答,說那時候我們的關系還見不得光,還是編造一個永久的謊言呢?” 林知書的聲音很平靜,她沒有任何在此時此刻去苛責梁嘉聿的意思。她只是在陳述,在陳述他們一定要分開的理由。 空氣幾近凝滯,仿佛變成易碎的透明玻璃,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梁嘉聿身體陷在沙發里,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十二歲之前,父母還維持著表面上的和氣。每逢他生日,兩人必定碰頭,表演對他根本沒有的關愛。 梁嘉聿曾經相信過,后來也徹底失望過。 他從小比同齡人聰慧、早熟,即使早早被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傷透,也并未走入極端變成玩弄人情感的浪蕩之子。 那些曾經深厚締結的情感被現實剝落,梁嘉聿經歷過漫長的流血期。而后鮮血凝結,他周身長出堅硬的傷疤。 他變得不再容易與任何人產生情感締結。然而聰慧與早熟也叫他深諳為人處事的道理。待人溫和,彬彬有禮,從不叫人難堪。他成為一個叫人既挑不出錯、其實也難以接近的梁嘉聿。 他只是太過聰慧,知道如何叫人開心,卻并非真的深情。 既誠心報答金瑤母親曾經多年的照顧,也可以在金瑤母親去世之后,毫無芥蒂地同金瑤不再聯系。 成年之后,父親寄托于他繼承家族企業,梁嘉聿游離其間兩三年,而后毅然決然投入酒店業。 期間自然發生過數次爭吵,但梁嘉聿從未有過回頭的意思。 他說他不喜歡乏味、無趣的家族企業,需得他常年留在倫敦工作。而父親同樣無法理解他的冷血與無情。 那么多年,梁嘉聿離開母親、離開父親,與金瑤斷交,在世界各地落腳之后又毫不留戀地離開。那身鮮血鑄就的鎧甲賦予他淡薄的情感,也賦予他對于情感締結的輕視。 他其實應該早有察覺的。 他其實應該早有警惕的。 他那樣一次又一次,義無反顧地從世界各地趕回她的身邊。 從前他從全世界的身邊離開,如今林知書離開他。 一陣天旋地轉。 梁嘉聿聞到自己身上傷疤裂開,流出淙淙鮮血的味道。 客廳里漫長的安靜被他平和的嗓音打斷。 梁嘉聿輕聲問:“方便告知我你是幾月幾日的飛機離開嗎?” 林知書說:“八月二十日。” 梁嘉聿輕輕地點頭:“畢業是?” “具體日期還沒定,但應該是六月中旬。” “最近還忙嗎?” 林知書不知他為什么忽然問到這些,只如實應答:“不忙,已經結課了。” “這樣,”梁嘉聿輕聲應道,又說,“我在八月上旬和你去辦理手續,方便嗎?” 林知書喉頭稍哽,知道梁嘉聿已答應。 “好,多謝你。” 梁嘉聿很輕地笑了笑,幾乎像是嘆氣。 “小書,你總是對我很客氣。” “應該的。” 林知書一時情緒洶涌,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 梁嘉聿卻問:“那我們現在已和好?” 林知書重重點頭,“當然。” “事情都說開,我也答應和你離婚,心情有沒有好一點?”梁嘉聿又問。 這樣的時刻了,他還在關心她心情到底有沒有好一點。 林知書根本無法耐受這種溫情,點頭的同時也溢出熾熱的眼淚。 “那離婚之前,我們還和從前一樣?” 林知書再次重重點頭:“當然。” 梁嘉聿于是在這一刻攤開雙手,輕聲道: “那過來抱一下吧,小書。” 第47章 坦白 有一些事情沒有變。 比如林知書永遠不會在對梁嘉聿的坦白中受到任何傷害。 比如林知書永遠無法拒絕梁嘉聿的懷抱。 那天晚上在倫敦, 他捏住她的下頜親上她的嘴唇。手臂于是也將人帶來懷里。林知書像一只無法自理的樹袋熊,緊緊抱住梁嘉聿。 也如同此時此刻。 新年過后,他們變得不再親密。減少同梁嘉聿的聯系, 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行為, 即使偶有聯系時梁嘉聿從未、從未表露出任何冷淡、不悅的情緒,林知書卻知道,永遠不會再像從前一樣。 那件事如同一團越纏越亂的線球,堵在林知書的胸腔里, 叫她呼吸也困難。 如今, 梁嘉聿親手將它解開。 眼淚比任何時候都洶涌, 林知書幾乎是大哭。 過去幾個月內她表現正常,像是完全接受這樣的結果,卻只有林知書自己知道, 有時候一個人待在家里,呼吸偶爾很困難。 哭泣變成一種發泄、一種自救。一種將胸腔內悲涼郁結通通掏空的方式。 梁嘉聿一只手環在她的后背,一只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他總是這樣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林知書呼吸逐漸平穩。 “對不起。”她聲音仍帶著濃重哭腔, 梁嘉聿沒有接話,安靜等著她。 林知書抬手囫圇擦了擦面頰上的淚水,淺淺地吸氣。 她想,她確確實實做錯了一些事情。造成如今局面, 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對不起, 梁嘉聿。我那時候一意孤行,就是覺得不能再在你身邊沉淪下去了。又怕如果你挽留我, 我會意志軟弱放棄自己的決定, 所以才打算拿到一定要走的結果時再和你說。” 林知書短暫停頓,又說:“但其實……如果那時候就和你坦白, 你或許根本就不會干涉我、挽留我。甚至會像從前一樣支持我。但是……但是我那時候太鉆牛角尖了。總覺得你對我太好、太好了,什么事情一和你說,你一定會幫助我。” 梁嘉聿胸口輕微起伏,又像是笑、又像是嘆氣。 “怪我是個太好的人了?” 林知書笑,也擠出剩余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