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為聘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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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裴衍的回答,小娘子翹起櫻唇, 窩進了夫君的懷里。 這夜, 夜風和煦, 花好月圓。 次日醒來, 裴衍已經前往當地的官府, 去商討完善堤壩修繕的事了。秦妧用膳后,帶著兩名隱衛前往了唐宅,打算與周芝語談談心。 周芝語是個詩情畫意的女子, 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里種滿了各色花卉,雖不及名勝之地,卻有種尺樹寸泓的景觀感。 兩人坐在簇簇錦帶前, 聊了許多。秦妧告辭前, 拉住周芝語的手問道:“過兩日, 我和夫君就要啟程回京了,周jiejie可要一同回去?” 這是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周閣主不能沒有女兒, 阿湛不能沒有娘親,而周芝語似乎也不能沒有唐九榆, 即便兩人之間蒙著朦朦朧朧的一層紗,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 他們很在意彼此。 衛岐已逝, 或許化為了繁星中的一顆, 永遠守護在她們母子身邊, 也或許化作了風,推動著周芝語向前走,讓她尋到另一個可以依靠的男子。 秦妧和裴衍已經商量好,不會左右周芝語的意愿,尊重她的選擇。 周芝語向前探手,握住了秦妧的小臂,語氣柔而輕,“侯爺昨夜派人前來,勸我隨你們回京,可我想要等丹桂花開再回去。” 在失憶又失明的苦難下,她的心門早已壘砌得堅不可摧,防備心過重,不愿輕易打破現狀,連她的父兄都走不進那道心門,也唯有曾朝夕相對的唐九榆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秦妧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無非是想要拖延一段時日思量今后的路。 沒有勉強,還給予了鼓勵和支撐,秦妧走向躺在花叢中的阿湛,遞出手將他拉了起來。 “阿湛乖,嬸嬸這次就不帶你回京了,你要照顧自己,也照顧好你的娘親。待到丹桂飄香的時節,嬸嬸會在城門前,迎你回城。” 阿湛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主動與秦妧貼了貼臉,“阿湛會想念嬸嬸的?!?/br> 秦妧抱住他,說了些貼心窩子的話。 夏日暖融,云鬢堆鴉的女子在曦光中與母子道別,娉娉婷婷地走出宅門,與早已等在巷中的唐九榆微微頷首,“唐先生在等我?” 還是一身玉色長袍,唐九榆笑著上前,“大奶奶借一步講話?!?/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巷子拐口,唐九榆道:“昨夜唐某已修書一封,讓人快馬加鞭送到家母手上,待大奶奶回京后,應該就能收到家母寄到侯府的信函,那些信函就是肖逢毅當年的親筆信,至于能不能揭穿他的虛偽面具,只能靠大奶奶自己了?!?/br> 身為局外人,能做到這個份兒,已令秦妧感激萬分,她再次交疊雙手向唐九榆施禮,亦如前不久在侯府花苑里的作揖。 熏風吹過粼粼碧潯,晃動起菱藤上的水珠,有蛙跳在上面,咕呱咕呱地叫個不停,周遭的一切都在蓬蓬勃勃地散發著夏意,人的心境也豁然開朗。 晌午時分,裴衍從官府前往堤壩,與主墨匠師們一同下河勘察,認真的樣子,映入了岸邊每一名總兵府侍衛的眼中。 裴勁廣站在樹蔭下,望著衣擺染濕的長子,暗嘆之余又生出詭異感,這樣一個自小矯矯不群的兒郎,真的會藏有偏執陰暗的一面嗎? 但自己呢,不也是如此,聲名遠揚、大權在握,卻做出過無法彌補的事啊。 握了握背在身后的拳頭,裴勁廣和顏上前,將蹚到岸邊的長子和主墨們一一拉了上來。 從馬車里更換上干爽的衣衫,裴衍看向坐在對面的父親,“兒打算過兩日返程,父親可有要捎回的書信?” 裴勁廣擺擺手,“你久與為父團聚,何必急著離開?再留幾日無妨?!?/br> “朝中事多,還需速速回京,請父親見諒。” 除了感情牌,裴勁廣沒理由留下裴衍,想到自己讓陳叔派去京城的數百下屬,忽然握了握長子的手,“二郎的事,還需你再上上心。你們是親兄弟,該相互扶持才是,別讓為父和你母親寒心?!?/br> 說到這兒,他重重嘆口氣,“二郎性子倔,脾氣暴,若是落在歹人之手,肯定吃了不少苦。每每想起,為父夜不能寐,只盼著一家人能盡早團圓。” 裴衍略一扯唇,“兒明白?!?/br> 裴灝......成了讓自己萬劫不復的存在,自己露于表的陰鷙,大半用在了他身上。 明明與衛岐的案子脫不了干系,可嘴夠嚴、骨頭夠硬,讓本該有了節點的“蓄謀”一拖再拖,遲遲沒有得到答案。 靠在車壁上閉上眼,裴衍面容淡淡,略顯疲累。 一行人計劃兩日后返程,留阿湛在周芝語身邊慢慢培養母子情,可天公不作美,在返程的前夜,天降暴雨,沖垮了河堤,阻止了車隊的離開。 湘玉城易守難攻,起到最大因素的就是圍在城池周圍的護城河。 裴衍執傘站在黃沙湍流的河畔,惦記著朝中的事,可面對決堤,即便三頭六臂,也無法帶著車隊離開。 不過,他也沒流露焦急的情緒,在修葺護城橋期間,偶爾在雨落時,與裴衍牽手走過城中的每一條老巷。 秦妧發覺自己的月事推遲了,可原本就無規律,也就沒有太過上心,直到河堤修好準備啟程那日,已是大暑節氣了。 耽誤了數十日之久,裴衍再沒耽擱,于破曉時分與父親作別,下次相見不知是何月。 臨行前,他以“監軍”之名,視察了父親所管轄的各個衛所,再次勸解父親削減兵力、節省總兵府的開支,但隱約覺著,父親沒有聽進去。 懷著淺淺的顧忌,他帶著秦妧等人踏上了歸途。 車隊抄了近道,崎嶇蜿蜒,秦妧咬牙挺過了潮濕的壑谷、炎炎的赤地,只盼快點駛入官道,沿途尋個客棧休整。 穿過一片幽蹊時,打頭的承牧舉起手中佩刀,示意人馬原地休息。 秦妧被裴衍抱下馬車,尋了棵古樹納涼。 裴衍遞上水囊和漿果,“再行兩個時辰,差不多就入官道了,先吃一些解渴,等尋到客棧,咱們歇上一晚?!?/br> 秦妧不想拖后腿,忍著胃口不適,吃起爆汁的漿果,“這是什么,酸酸甜甜的?” 裴衍坐在她身側,支起一條腿,感受著夾帶炙烤的夏風,“一種長在北方的野果,小時候我常帶著裴灝、裴池去郊外采摘,再拿回府讓魏mama做出涼飲。” 這還是秦妧第一次聽他講起少時與兩個弟弟有關的事,聽起來他們那時的關系并不差,怎地如今這般疏離?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裴衍捻著一片落葉淡笑了聲。 少時,父親還未納妾,與母親感情很好,可不知后來為何一連抬進多房姨娘,也許是俗話中的七年之癢、喜新厭舊吧。 在府內胭脂味越來越濃的那些年里,只有他不愿適應,而裴灝和裴池都與姨娘們相處得極為融洽,而裴池甚至還為父親“甄選”過美姬。 也是從那些年里,他發覺自己與兩個弟弟不是一類人。他們為了討好父親,幾乎不去在意母親的感受。 三妻四妾在高門是尋常事,甚至母親都沒有表露過不滿,可他像是個與世俗格格不入的人,愈發孤寂,直到遇見衛岐和承牧,才因知己有了點人間煙火氣。 正回憶著,唇邊突然襲來一抹溫熱,再轉眸時,秦妧已經將一顆漿果喂進了他嘴里。 裴衍揉揉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閉眼,休息會兒?!?/br> 秦妧努努鼻子,“兇我?!?/br> 裴衍扶扶額,“我這口氣,也是兇你?” 秦妧輕哼一聲,在他肩頭來回地蹭了蹭臉頰,像貓兒一樣慵懶無骨。 被困湘玉城這段時日,能清晰感受到她的依賴,心也被一點點填滿,裴衍稍稍偏頭靠在她的發頂,眼底溫柔。 不遠處正在檢查馬車的承牧看到這一幕,冰冷的面容沒什么變化,但到底是牽了下嘴角,為裴衍的變化。但也不排除,裴衍一開始就是有柔腸的人,只是在遇見秦妧前,蘊藏了起來。 車隊重新上路,在行駛了兩個時辰后,下榻到了沿途的客棧。 終于能沐浴沐發了,秦妧拎著個小包袱走進天字號房,讓小二提來熱水。 氤氳水汽中,她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浴桶邊,感覺自己煥發了新生。連日的疲倦源源涌來,竟在浴桶中睡了過去。 等在外間的裴衍遲遲沒見她出來,打簾進去,剛要叫醒睡著的女子,忽聽到叩門聲。 將嶄新的布巾搭在桶邊,裴衍走到門前,見映在門扉上的身影高大魁梧,知是承牧,便放下了門栓。 承牧遞上一支袖珍的吹箭,“世子,做好了?!?/br> 裴衍道了謝,合上門,將吹箭放在桌上,再次走進湢浴,附身吹了吹秦妧的眼簾。 被吹拂著喚醒的方式倒也新鮮,秦妧睜開眼縫,耍賴著不愿動彈,還摟住他的脖子迷糊問道:“開膳了?” 一路上妻子的食欲變好了,裴衍欣慰,雙手撐在桶沿上提醒道:“松手,我身上全是灰土?!?/br> 秦妧松開手,一息“變臉”,催促他趕快離開,自己也好擦拭更衣。 知她疲倦,裴衍沒有逗她,走出去吩咐起膳食。 深夜,先后沐浴的小夫妻依偎在月光盈盈的窗下大床上,身影如交頸的天鵝,映在了一側墻上。 秦妧發覺,自從那次主動親熱后,在床笫上,裴衍不再惡劣地逗弄她,更不會動不動就將她摁在哪里肆意,他變得異常溫柔,連吻都是小心翼翼的。 秦妧喜歡這個樣子的裴衍,也癡迷上了他唇上的涼意,彎著眸跪坐在男子面前,仰頭嘟起嘴。 倚在床柱上的男子失笑連連,摟過她的腰,低頭奪取了她的呼吸,慢慢偏頭,碾過清甜的唇。 在這事兒上,秦妧變得大膽了些,等呼吸不順,噥唧一聲,用力將裴衍壓上了疊放整齊的被褥。 長發順滑垂落,搭在男子冠玉的面龐上,帶去絲絲癢意,秦妧壞心思地停頓許久,就是想看他因為癢癢失了淡然,可男子只是靜靜躺在那,沒有要拿開發綹的意思,像是能夠接受她給予的一切,忍耐力驚人。 最后,還是秦妧忍不住捋過長發,趴在他胸口,撒嬌似的抬手抓了抓他的下頷,“兄長,你還記得咱們三年前的最后一次見面嗎?” 裴衍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目光悠悠地望向窗外。 記憶超群的他,怎會忘記那次經歷。 那是秦妧要被肖逢毅送走的前夜,倔強的她還不忘為自己辯白,也知再不解釋清楚就沒機會了,于是趁機逮住機會,在月黑風高的后巷,攔下了從翰林院回來的裴衍,開口第一句便是—— “不管世子信與不信,我的確沒有存引你注意的心思,那鵝梨香并非我意,還請世子不要誤解?!?/br> 那日,她已與裴灝訂下了婚約,成了裴衍名義上的準弟媳。 巷子里的青年,比往日更為疏冷,留下一句“知道了”,就漠著臉從她的身邊經過,明明是府中引以為傲的長子,卻有種孤絕清冷感,直至進門也沒回過頭。 明明自己是清白的,卻要被誤解,還被無視,秦妧燃了火氣,不顧處境地跑了過去,試圖拉住將要進門的青年,也做好了被青年甩開手的準備。 可出乎意料,裴衍沒有甩開她,只靜靜轉頭,看向她攥在他袖口的小手,吐字輕渺,“我不會在二弟面前議你是非,放手吧。” 那眸光在稀薄月影下太過涼然,與三年后再遇見時的眸光差別很大,有時會令秦妧覺著,那年深巷中的裴衍,才是最真實的他,清心寡欲,冷若冰霜。 以致她對他存了很長一段時日的戒備。 那晚不歡而散,秦妧以為她們再不會單獨見面,卻不想緣有深淺,紅線錯亂,此刻她正躺在他的懷里。 一路奔波,兩人皆為疲憊,夜里沒有行親昵事,靜靜地抵額相眠。 次日清早,車隊出發,在途經一爿果林時,承牧叫停車隊,與下屬一同走進田里,從還在勞作的老漢手里買了幾斤瓜果。 夏日瓜脆果甜,秦妧捧著蜜瓜,學著侍從們坐在車廊上,晃蕩著小腿,感受著拘束之外的肆意,也是因為有了裴衍的縱容,才讓她有了不拘泥于閨閣、后宅的灑脫。 裴衍從老漢那里打聽完方圓數十里的路況,折返回車前,替秦妧拿掉沾在嘴角的籽兒。 不遠處有片林蔭,裴衍示意秦妧吃完后跟他過去一趟。 秦妧快速吃完,擦了擦手上的甜汁,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留給眾人一個嬌俏靈動的背影。 老邵坐在田邊,翹起二郎腿,給自己點了煙管,愜意地抽上一口,瞇著眼看向身邊的隱衛們,對秦妧贊不絕口。 隱衛們紛紛點頭,也對這位平易近人不端架子的大奶奶很是欣賞。 秦妧隨裴衍來到樹蔭后,不解地看著他在地上插了幾根木條,每個木條上都粘著一片落葉。 “做什么?” 裴衍直起腰,拿出袖珍吹箭,“送你的,改裝過的吹箭,試試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