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69節
她胡亂摟他脖子的手臂上有什么堅硬的東西硌著,等她換了這么纏人的姿勢貼著他睡穩,沈弗崢才將她的柔軟的手臂從頸后摘下來。 手指摸上去,她腕骨間,松松垮垮,堅硬光滑。 是他那只銀表。 他動作輕慢取下來,手臂折后伸出,丟在床頭,繼而將她的手重新搭回自己身上。 完全放松地,抱著她,任由自己被困意卷入夢鄉。 五月。 盛澎蔣騅都明顯發現鐘彌好約多了。 以前鐘彌就算肯出來,也大多是自顧自地坐著,別人搭話她沒什么興致,就更別提指著什么臉熟的人,偏頭問一問:“這人見過好幾次了,誰啊?” 先前端著的高冷好似是一層不熟的盔甲,現在蔣騅和小魚吵架,她都能當一當苦口婆心的和事佬,勸哭哭啼啼的傻白甜千金,別那么計較,犯不著這么看著蔣騅。 小魚紅著一雙核桃眼,抽抽噎噎說:“你之前,你之前還跟我說,讓我,讓我看好蔣騅,還讓我,還讓我加油。” 鐘彌緊抿唇,用無藥可救的眼神看著她。 小魚覺得鐘彌高高掛起的態度,是因為她還不明白其中的厲害,所以她決定告訴她,還要提前解釋一下我不是說你啊。 這圈子里,那些“門不當戶不對”的姑娘哪一個不是削尖了腦袋鉆進來的?個個沒廉恥,別說蔣騅這樣有婚約在身的多金少爺,就算是有妻有子的中年富商,那些女的也能為了一朝富貴,使勁渾身解數,叫人家妻離子散。 “你不知道那些女的多沒下限,連有夫之婦她們都敢生搶的!我小舅舅就是——” 忽涉及家中丑事,小魚湮了聲。 鐘彌也沒追問,只是疑惑:“蔣騅是菜攤上不要錢的蔥嗎?誰來搶都能拿走?” 那當然不是,他們好歹青梅竹馬,從小就有婚約的,蔣騅的mama禾之阿姨又特別喜歡自己,她跟蔣騅以后肯定要結婚的。 小魚不知道怎么跟鐘彌說感情里這種患得患失的苦,她也納悶同為女生,難道鐘彌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你就不打聽四哥最近身邊有沒有竄出來什么女人嗎?” 說實話,她都替鐘彌急。 沈弗崢最近跟彭家來往密切,彭東瑞現在身邊跟的女人很有本事,政律佳人,這兩年靠著彭東瑞的資源,這位謝律師的名聲在律所圈子很響,雖然風評有好有壞,但架不住美女律師就是有登云梯。 而彭東瑞并不是她的第一個貴人。 彭東瑞私下玩得那么花,她不僅能忍,還巧笑倩兮抓住所有機會陪同出席名流宴會,事業發展得紅紅火火,這肚量,得配什么樣的城府,可想而知。 而鐘彌都在干什么? 她跟蔣騅沒吵架前,去接鐘彌下班給盛澎慶生,車堵在路口。 鐘彌領著一個舞蹈班的小朋友在馬路對面等家長,小朋友手舞足蹈一下忘了動作,她蹲在那兒,手上比著動作提醒要轉圈圈了,師生笑臉對笑臉,燦爛得要命。 小魚沒眼看,問開車的蔣騅:“她是不是也沒想過嫁給你表哥啊?好歹找個光鮮點的工作啊。” 蔣騅冷聲說:“削尖了腦袋的,你瞧不上,懶得削腦袋的,你也有意見?你少跟我媽來往,她天天都在教你些什么啊?” 小魚當時也不高興,說也阿姨是為了我們好。 蔣騅嗤然一笑。 禾之阿姨是這個世界上最大力贊成他們結婚的人,每次蔣騅對他母親流露出的反感,都會讓她暗自難受,他一直跟禾之阿姨對抗,不愿意聽他mama的話,就好像……也在反感他母親安排給他的婚事。 也在反感這樁婚事里的她。 鐘彌本來不愿意回答沈弗崢身邊有沒有竄出來什么女人這種無聊問題的,可不曉得怎么了,小魚忽然眼淚決堤,捂著臉,哭得更難受了。 鐘彌唰唰抽兩張紙巾給她。 她不愛哭,也很少哭。 如章女士所說,她小時候摔地上都是自己爬起來拍拍灰就沒事了,但她身邊來往的朋友,好像大多都跟她互補似的,很能哭。 胡葭荔,靳月,現在又多一個眼前的傻白甜。 鐘彌說:“我是戀愛,又不是當偵探,你不覺得你疑神疑鬼反倒落了下風嗎?我為什么要打聽沈弗崢最近身邊有沒有竄出來什么女人?憑什么不是他來打聽我身邊有沒有竄出什么男人?” 小魚聽得一愣一愣,小聲嘀咕:“天,好有道理哦。” 見她聽進去了,鐘彌正欣慰點頭。 小魚立馬臉色一換,藏起崇拜神情,磕巴著改口說,“你,你這個女的,詭計多端,沒想到說話還有幾分道理。” 她大發善心告訴鐘彌,沈弗崢的前女友最近貌似跟他有接觸,雖然只是工作上的接觸,但也叫鐘彌小心。 自己都哭慘成這樣了,見鐘彌只是敷衍點頭,她還要拉起鐘彌的警覺心。 “我跟你說,那個女的真的好厲害!屬于那種我們倆綁一塊也打不過的那種。” 傻白甜哭餓了,沿街覓食找店。 鐘彌只顧著看燒烤火鍋的夜燈招牌,一副不上心的樣子:“那就讓我一個人來,我們倆綁一塊,純屬你拖累我。” “嗚嗚嗚我幫你,你還嫌棄我。” 鐘彌回頭說:“我謝你不幫之恩。” “嗚嗚嗚鐘彌!你這個女人!沒有心吧!” “我比你還小一歲,請叫我少女!” “你沒有心!” 鐘彌認真道:“那就叫我無心少女。” 小魚噗嗤一聲笑,由心地樂。 看著鐘彌走在前面找店的纖細背影,她忽然有點明白沈弗崢為什么會喜歡她。 這位沈四公子,連蔣騅這種傲到目下無塵的人,都肯為他表哥鞍前馬后。 那是個不容置喙的人物。 就像蔣騅說的,他四哥選的,永遠是最好的,就算現在瞧著不是最好的,他也有本事讓它變成最好的。 京市太大了,百花齊放,才人輩出,腦子又或者皮囊,鐘彌都稱不上是最好的。 就不提天壤之別的家世背景了。 沈弗崢喜歡鐘彌,或許就是因為她身上這種自顧自的清傲,讓她有脫離皮囊的吸引力。 人只有保持自身的思考才會像流動的水,清澈靈氣,否則拿多昂貴的器皿把水蓄起來,最后都會沉灰生苔,碰一碰都嫌臟。 那晚小魚提了沈弗崢前女友的事,鐘彌不是半點好奇都沒有。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有種篤定的預感,她很快就會遇上這位美女律師。 或許是圈子太小的緣故。 稍留意也能發現,來來去去都是那些臉熟的面孔打轉,時不時有新面孔換進來了,也留不久。 像綠絨布上的九色球,框一框,聚一聚,碰一碰,散一散,最后各自進洞,橋歸橋,路歸路,好似都是注定了的歸宿。 京市五月份已是入夏氣候,十幾度的溫差,一旦脫離白晝,夜間起風還是冷。 蔣騅喊她去打牌,地方在裕和里那帶。 大概開車也如行事,都透露人骨子里的風格,沈弗崢開車很穩,而蔣騅愛開快車,油門踩住就不放,路過夜晚靜寥的常錫路,那排復古小樓沒幾秒就消失在視野中。 那晚鐘彌不僅見到了許久未謀面的旁巍,在場還有個臉生的男人,進去時,那人正跟旁巍閑聊著投資。 鐘彌不認得他,但這人名字一說出來,她就了然了。 彭東瑞一口一個姐夫喊旁巍,這一聲親熱里,多少有點玩味諷刺。 剛剛在車上蔣騅只說在場有他之前那個姓賀的發小,其他也都是鐘彌之前見過的人。 顯然旁巍和彭東瑞都是蔣騅去接人后才過來的。 蔣騅問鐘彌要喝點什么,帶著她到水吧那兒,等一杯特調的功夫,簡單跟她講了一下情況。 他們不回頭看賭桌上的人,壓低聲音的話,句句說的都是他們。 鐘彌突然笑。 蔣騅問她笑什么? 鐘彌說:“我們這樣搞得像地下黨接頭。” “我不知道今天彭東瑞會來,還他媽帶了兩個女的過來,不過這個場子,他的確也是常客,巍哥倒是少來。” “嗯。” “別搞的你不高興,到時候四哥肯定怪我。” 鐘彌端來自己的軟飲,笑笑說沒事。 上了桌,鐘彌就坐在彭東瑞對面。 男人窄臉,單眼皮,眼裂狹長,瞧人時態度傲慢,透著一股子戾氣精明。 他兩側各坐了一個女人,一動一靜,享齊人之福。 動的那個衣服穿得少,話卻多,緊身裙子勒住胸口,稍有大動作,洶涌得嚇人,靠在男人懷里,一些沒營養的耳鬢廝磨,引得彭東瑞好幾次發笑。 而靜的那個,穿香檳色緞面裙,平直肩線搭著女士西裝,是沈弗崢的前女友。 在國外留學談的那個,少說九年前了。 她聽蔣騅說,她現在跟彭東瑞,是有名分,會被帶出門社交的那種女朋友。 可有時候這位風流倜儻的彭少心情好,也不止帶她一個出來。 就譬如今晚。 鐘彌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幾秒。 她本來毫不在乎身邊的男朋友正跟別的女人調情,察覺鐘彌視線,卻下意識挺直脖頸,做更漫不經心的姿態,將一支細長女士煙抽出美艷又寂寥味道。 鐘彌沒有正經上過多少次賭桌,這晚盛澎不在,沒想到她也運氣好,一路殺紅眼。 玩到深夜,臺面上這一局的籌碼已經堆成小山。 她抓到三張a,還欠一張紅桃。 太順了。 似金庸小說里神功將成的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