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68節
剛剛響了,但剛剛沉浸其中,完全不想管,此時高大身影移動,攪亂滿室旎光。 她不想說話,視線卻追逐著他。 屏幕冷光投在他事后面孔上,是鐘彌熟悉的饜足又漠然的神情,輪廓深冷。 在他身邊越久,她越能感覺到這人的表面溫和像是后天練出來的,同沈弗崢本人不沾邊,但他已經能熟練駕馭那副翩翩公子知禮識節的好殼子。 所以少有人能察覺,他其實本性薄情,待人蔑然。 比如,連平時跟他父母見面聯絡,他都只當一樁需要應付的公事來。 他能做得很好,叫人無可指摘。 鐘彌低低喊他:“沈弗崢。” 他偏頭,將視線分來,不知是不是離開了冷光源的緣故,他表情沒有變,望她的眼神卻顯得很柔,問她還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我想喝水。” 他走過來問:“現在要不要洗澡?” 鐘彌點點頭。 隨后聽到他打電話吩咐樓下廚房的聲音,浴室里也在嘩嘩淌水。 她這個澡,從疲累泡到漫長,中途沈弗崢還叫人端來果盤小食和飲料供她補充體力。 她穿上睡袍出去時,沈弗崢不在房間里。 床頭昏燈依舊亮著,那只男士銀表發低調寂暗的光,躺在紅碧璽的腳鏈旁。 鐘彌走過去戴起來,男表太寬,在她腕骨間松松晃蕩。 休息夠了,有種深夜來精神的清明感。 她突發奇想去他的衣帽間逛逛,想著畢業匯演那天他來學校觀禮,穿什么好。 沒想到有意外收獲,鐘彌在他衣帽間的玻璃櫥柜里發現一雙女鞋。 那袋子她一眼就熟悉。 是第一次來這棟別墅,她提在手上的東西,里頭裝的,是那雙緞面綴珠好看卻不合腳的高跟鞋。 不得不承認,人的心境也是時過境遷的。 這雙不合腳的昂貴鞋子,如今已經不能勾起什么難過回憶。 她將鞋子取出來,放在地上,心態平靜地將腳往里踩,那種被擠壓到不舒服的感覺,如記憶回溯,浮現腦海,好似在為她接下來腳尖的痛覺做鋪墊。 猛然站立,后腳跟輕松貼到鞋底。 鐘彌一愣,朝鏡子里望去,她的確沒有任何不舒服地駕馭了這雙鞋。 她困惑。 那天跟靳月在門店,這雙三十六碼的鞋子叫她多難受,她記得清清楚楚。 店內導購也說了,國內專柜斷碼,只剩這一雙,去國外總部調貨不確定要等多久。 鐘彌去翻看鞋碼。 數字不會騙人,三十七碼。 是三十七碼。 鐘彌喉嚨處有種空窒漸漸蔓延開來,叫她看著鞋子陷入失語。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 她不知道沈弗崢是怎么知道她那天在門店試的鞋碼并不適合,也不知道他當時是怎么在兩天后就將這雙鞋送到她宿舍的。 沒有她擔心的削足適履,走不長遠。 他一開始送給她的,就是最合適的。 她誤會了沈弗崢。 可他從來沒有解釋過一句,這雙鞋從那晚開始就在這棟別墅里,在他的衣帽間里,這么長時間,有無數次機會,他可以告訴她,彌彌,你誤會我了。 但都沒有。 這個人好像從來不為自己做過的事,多做解釋,沒有花言巧語包裹的空頭支票,沒有男女之間的互相角力,他是真的如他所說的,他是完全傾向她的。 他說的每句話都具備效力。 他說她如珠似寶,能取悅她的東西,也該有和她相匹配的分量。 她都感受到了。 無關攜恩求報的討好,不是費勁展示,你看我為你做了多少,只是去做,只是將那些分量一點點放到她手中。 讓她自己去感受。 你是什么,與你相匹配的又該是什么。 鐘彌呼吸很輕,她怕驚擾了自己眼底的酸澀,會克制不住這種想落淚的沖動。 她的家庭教育從小灌輸給她的就是清醒自信,你很好,所以你值得,你應該得到世間的愛意,你不必受寵若驚。 可怎么忍得住呢? 牙齒一下下咬著拇指關節。 明明早已對所有示好有了防備,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完全陷進去。 但她還是得到了一份超越她想象的愛,在一個,并沒有多少愛的男人身上。 她曾經以為,這棟別墅是燈火煌煌的孤島。 其實不是。 沈弗崢才是那座孤島。 她在這片海域漂泊許久,抵觸過這里的輝煌,也曲解過這里的燦爛。 而今,終于上岸。 第48章 戲中人 她也會是燈火處瞧不清明的一面皮影 那雙鞋子, 鐘彌放回了原位。 從衣帽間出來,她反將臥室閉合的窗簾全部打開,人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 靜靜望著外面森然無邊的夜。 若此刻,有人從別墅外路過。 她想, 她也會是燈火處瞧不清明的一面皮影。 昔日翻戲本子的紅塵看客,他朝, 終也要赴一場屬于自己風花雪月。 你我皆是戲中人。 沈弗崢在書房辦公, 鐘彌沒去打擾他。 慧姨來詢問完明天鐘彌想吃的飲食,叫她早點休息,跟她說沈先生回這邊一般不會辦公,一旦進書房,應該是急事, 大概都要弄到很晚。 鐘彌說還不太困, 夜宵吃得有點多,想四處逛逛。 慧姨問是否要她陪同。 翻出一件沈弗崢的黑色針織開衫套在自己身上,男裝的袖子長到足以遮蔽手指尖, 鐘彌揮揮袖筒, 微笑說不用了。 跟慧姨說不用管她, 叫她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又怕自己的隨口關心不僅無用,還會壞事, 又問了一句:“沈弗崢不睡, 你們先休息應該沒事吧?不會扣錢吧?” 慧姨笑了,說不會:“沈先生是很體恤人的老板。” 鐘彌替他收下夸贊, 比一個大拇指說:“沈老板口碑不錯。” 這房子, 鐘彌來過很多次, 正式去看去逛也就兩回, 一回是慧姨領著路,一回是沈弗崢牽著她的手,但也都只是草草看過。 因她從沒有一刻,覺得這里跟她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之前還拿這兒當頂級的下榻酒店呢。 還是評分不太高的那種。 或許是那雙鞋靜放在這里那么久的緣故,她總覺得,該用自己的腳再去走一走。 她先去了負一樓的藏酒室,欣賞完滿滿一墻的陳列,在恒溫酒柜里盲選了一瓶葡萄酒打開。 淺嘗后,嫌澀皺眉,鐘彌將掛紅的高腳杯擱置在他那張矛盾空間的黑色小臺上,又轉下長長的大理石樓梯,去了負二樓陳飾瓷器的玻璃房子。 在輸密和讀錄指紋后,不出意外地出現紅燈頻閃的警報聲。 她沒有第一次的驚慌,回頭向他疑惑自己是不是錯了,這一次,她將食指再一次篤定地按上去,看著感溫的暗紅紋路一圈圈擴散開。 最后精密的解鎖聲停下,門朝里打開。 她從容進入。 傭人來書房送茶時,沈弗崢問了一句鐘彌睡了沒有。 “鐘小姐說她還不困,說要消食,想一個人逛逛。” 沈弗崢頷首,抬手示意人可以出去了。 他一手拎起茶杯,一手點開電腦里的監控畫面,瀏覽過小窗后,點其中一幅放大。 杯中的茶香和熱霧滾滾散開,透過這層薄薄水汽,他靠進椅背,看見屏幕里鐘彌躺在那張豇豆紅的軟皮躺椅上。 似他過去那樣,假寐合眼。 不知她在想什么。 他回房時,五月第一天的晨光將啟,淡金掙脫殘余的墨藍,天光灰亮。 室內隔光窗簾阻隔一切,似還停留在四月的夜。 他放輕了動作,連一盞燈都沒開,只借手機屏幕的亮度,走近床沿,躺進床鋪中。 似有感應,將被窩睡得馨香溫暖的小姑娘噥噥囈語,翻身往他懷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