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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后傳奇 第3節

    那男子應聲看向禾,只見她輕咬朱唇,眉頭鎖得更緊了。“你可是傷了腳踝?”男子柔聲問道。

    見禾點頭,其接著道:“跌打之藥我并未隨身攜帶,不如我背你下山,可好?”

    吉祥快人快語道:“你個登徒子,用不得你假惺惺裝好人。我自己來背小娘子。”

    那男子失笑道:“你若是想把你家小娘子再摔下山去,那請便。”言罷便徑直離去。

    禾見男子走遠,輕聲責怪吉祥道:“人家出手相助,我們未及言謝,你還要沖撞人家。”

    吉祥亦不示弱回道:“是其出言無狀,方才令小娘子匆忙下山,以致發生意外。我不怨其,又怨何人!”

    吉祥言畢便蹲至禾面前,欲背禾下山。禾搖了搖頭,道:“山路崎嶇,莫說背我,即是自己走下去,亦不如平路般穩健。許我再歇會兒,便可自行下山了呢。”

    吉祥聽罷亦覺在理,便不再堅持。

    吉祥正欲替禾揉腳,只聽一個聲音道“莫動”,吉祥抬頭見又是剛才那個男子,便沒好氣道:“怎的又是你。”

    那男子依舊不惱,蹲至禾的面前,以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肩... >

    拍自己肩膀,示意由其來背禾,并道:“我祖母向佛,教導我與人為善。今日既做了善事,便做到底。”

    禾知曉自己很難下山,又不得回高府尋人來幫忙。正思忖著,卻聽一聲春雷響起,剛剛還陽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已烏云密布。

    “這初春的天,果然如孩兒的臉。”那喚作三寶的男仆道。

    男子轉頭湊近禾道:“若仙子執意不肯下山,恐這雨就要落下來了。”話音剛落,忽地天際又一聲驚雷炸響,天崩地裂般之聲著實令人害怕。

    禾心知無法再拖延了,于是點頭答應。禾理了理云鬢,抬起頭,恰與那男子四目相對,目光所及,是一雙深邃的看不透的眼睛。

    禾第一次看清其臉龐,劍眉飛揚,鼻梁高挺,紅唇薄厚適中,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似與中原人不同。其外表看起來好似放蕩不羈,然其臉上的笑容卻又顯得真誠摯熱。

    “來,我背你。”男子柔聲道。禾忽地回過神來,羞的復又低下了頭。

    “公子,還是奴來吧。”三寶上前一步,卻被男子擺手示意止步。

    山路雖崎嶇,可男子腳步穩健,山坡本亦不算太高,一炷香的功夫已下得山來。禾思忖著這該是個習武之人。

    剛至山腳下,豆大的雨點便落了下來。幸得山下有一驛亭,男子便背禾徑直入內避雨。

    禾因腳受傷,只得半倚著亭柱歇下。禾對男子道:“萍水相逢,卻得公子相助,甚是感激。”

    男子淺淺一笑道:“雖素昧平生,但小娘子如盈盈仙子,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禾聽得微覺耳熱,低頭不語。只聽男子又道:“如今我等同在一檐之下,可否請教小娘子芳名?”

    吉祥正欲出聲,禾輕輕拉她衣角,接著抬頭,坦然直視道:“雙親喚奴家禾。”

    男子笑著道:“‘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小娘子莫不是生于十月?”

    禾一怔,她只以為男子是習武之人,未曾想自己名字的由來其可一語道破。

    男子見禾不語,便笑著對禾道:“雙親喚在下宏。”言罷俏皮的朝禾笑了起來。

    禾心知其學自己講話,本想抑制住,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令尊令堂定是盼公子可振迅宏才,報國安家。”

    宏望著她,微笑道:“你果然是仙子。”

    驛亭外的雨像斷了線的珍珠,滴滴嗒嗒落個不停。

    宏對禾道:“這雨不知何時會停。我等不如玩個游戲,總好過彼此如快人獨處。”

    此時禾不但消了防備之心,更莫名的對宏多了幾份好感。

    見禾點了頭,宏示意三寶從懷里拿出了幾個牙色小巧玲瓏之方塊。三寶遞于宏手中,宏對禾道:“此為我家鄉的一種游戲。每當族人捕到獐、狍、鹿這些野獸,就先把嘎拉哈取出保存。不論大人孩童,于閑暇之時便會玩抓嘎拉哈,抓得多者為勝。”

    禾從不知何為“嘎拉哈”,更不知還有如此玩法,于是用充滿新奇的目光,笑盈盈地望著宏。

    宏似乎能讀穿禾的心語,捧著嘎拉哈對禾道:“此為我家鄉之語,此物便是動物的骨拐。”吉祥亦湊了過來,待宏道完,亦覺新奇好玩,便嚷嚷著一道玩。

    三人圍至禾身旁,三寶輕吹地面,宏便開始了。只聽其喊了一聲“起”,便將貼于右手心上的一個嘎拉哈朝上扔起,再回手抓散落由地上之其他嘎拉哈。緊接著又將落下的嘎拉哈用手接住。宏手眼配合,動作如行云流水般流暢,煞是精彩。

    吉祥完全被吸引住了,躍躍欲試。禾傷了手,雖只于一旁為彼等計數,亦開心無比。

    幾個人熱熱鬧鬧的玩了起來,無拘無束的笑著,仿佛皆回至孩提之時。

    宏不時會偷偷瞄幾眼禾,禾那雙黑眸,如此純粹,禾那抹笑容,如此甜美,完全有別于自己身畔其他女子。于那些女人眼中、笑中,宏只看得到諂媚與心機。而禾仿似一個誤落凡塵,沾染了塵緣的仙子。

    春日里的雨,說來即來,說停即停。雷聲漸小,烏云散去,天已放晴。禾見時候不早,心中雖不情愿,卻仍示意吉祥去尋牛車。

    宏制止道:“雨將停,地濕路滑,不如讓三寶去吧。”三寶應聲便往城門方向去。

    只一柱香功夫,三寶便帶了一輛牛車來。

    宏依依不舍地對禾道:“讓車夫送你回家吧。記得好生休養,切莫隨意走動。”

    言罷,不容分說,一把將禾抱起,行至牛車旁,輕語:“我們會再見的。”

    禾凄然一笑,道:“公子珍重,再見無期。”

    禾的心如同牛車一樣跌蕩。禾亦不明白,為何短短只相處了兩個時辰,自己會如此心神錯亂。

    吉祥見禾發呆,詢道:“小娘子,莫不是腳痛厲害?”禾回過神來,胡亂應了句,便不再做聲。

    吉祥雖出身微寒,但自幼與禾為伴,亦學得察言觀色。她見禾今日神情不同往日,便不敢再言語。

    牛車按吉祥指引的方向,一路來到高府后巷。

    象高府這樣的官宦世家大宅,后巷多為隱蔽小路,由高墻與正宅隔開,平日亦極少人出入,不知情的旁人完全不知此路與正門開在大街之上的高府有絲毫關聯。

    牛車停下,吉祥急忙下得車來,環顧四周無人,便輕拍小門。

    正于后院焦急等待的汪氏聞聲急忙忙來開了門。吉祥對著汪氏一番耳語,汪氏入內叫了平日里在后院伺候的一名身形較大的仆婦,一道將禾自牛車背下,入了屋內。汪氏復又出門給了車夫一吊錢,囑咐其快速離開,便轉身關了院門。

    一切安置妥當,送走郎中,已過晌午,高府外出人馬皆還未歸。

    汪氏一邊與禾敷腳,一邊心疼道:“若非今日奴準二娘子出門,哪里會有這事?”

    禾拉過汪氏的手,像個孩子似的撒嬌道:“好汪嫂,你莫要自責。今日我得見漫山花海,得虧了你。”

    汪氏抽出手,取下敷于禾腳上的熱巾,又沾了藥盒里的獾油,邊抹邊嗔怪道:“好在郎中言只是扭傷了腳踝,好好歇幾日便可下地了。”

    禾抿嘴一笑,道:“若有下回,我定帶你同往,你記得可要抓緊我。”

    汪氏忍笑道:“都已為人婦了,還這般孩子氣。今日放你出去便傷了腳,豈敢再有下次啊。得虧這郎中是奴遠房表弟,否則斷瞞不住主母。”

    禾將身子倒入汪氏懷中,汪氏心疼的拍著其背,繼而又輕扶禾躺下,道:“二娘子,您先睡會兒。”禾倦倦地閉上眼睛。

    這一夜,禾做了一個夢,那個只有兒時出現過的夢。

    禾于山腳泥沼間,一群如狼似虎的野獸目露兇光地盯著其,而其卻陷于沼澤里無力逃脫。此時,母親車氏拿著柴刀出現了,母親憤力去砍那些野獸,可愈砍愈多。正當母女二人即將遇險時,一條白色巨蟒從天而降,救走了母女二人。

    禾被夢驚醒,“嚯”地坐了起來。透過窗紙,那皎潔的白月光照于其身上,禾輕倚床欄,心卻飄到了今日那個驛亭之內。

    第五章 母女會

    春去夏來,陽光改變了空氣的味道。高府里異于往日的忙碌。

    長房的大子婦佟氏即將臨盆;四月里高慧納了妾室,喚做蔣氏,如今亦有了身孕;二房的高璃亦要出閣了。高璃與高玲依舊常至后院尋禾講話。

    這日高玲又至后院,見禾一人獨坐于窗前,便躡手躡腳走近禾,猛地抽走禾琴案上之琴譜,大聲讀起來:“鴪彼晨風,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禾起身來奪,高玲左右躲閃,笑言道:“嫂嫂,你用《秦風》和琴曲,莫不是想我二哥了?”

    見禾低頭不語,高玲誤以為自己猜中禾心內之思,頓時得意起來,道:“嫂嫂,你搬回南院吧,莫要便宜了那蔣氏。”

    禾并不答她,緩緩行至窗下,望向窗外,不再言語。

    高玲忽覺自己失言,便趕忙換了話題,道:“聽父親講朝廷已定了吉日要南征,圣駕要坐鎮洛陽城。父親與大哥近日里忙著預備迎駕事宜,連璃阿姊婚事亦是無暇顧及,我亦多日未見過父親了。”

    “南征?”禾轉過身好奇的問。

    “是啊,前幾日父親親口道與母親聽的,道是隨行大軍可達百萬之多。”高玲答道。

    禾搖了搖頭道:“自當今圣上行均田制,百姓安居樂業,先太皇太后向佛,朝廷又怎會無故大開殺戮?依我所見,莫不是圣上想籍此遷都咱們洛陽城呢。”

    高玲笑道:“平城里如此多之王公貴胄,彼等怎會輕易遷都啊。”

    禾與高玲對視一眼,笑道:“這些軍國大事豈是我們該思慮的?來,看看我為你璃阿姊繡的鴛鴦巾。”言罷便拉著高玲入了內室。

    二人方才坐定,吉祥便匆匆跑了入內,道:“大娘子要臨盆了,似是難產,各房女主人皆往南院去了。小娘子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禾聞言,猶豫道:“夫人不愿我往前院,此時過去是否妥當?”

    汪氏此時也入得屋內,接口道:“二娘子,現下大娘子臨盆在即,于情于理,您都應當前往啊。”

    禾點了點頭,起身對高玲道:“玲meimei,你是未出閣的女兒家,無需隨我同往,先回你房里候信吧。”

    高玲點頭答應,便隨禾同出后院,二人至南院廊下各自離開。

    南院佟氏門廳內已經坐了呂氏與柳氏,高夫人雖未親至,卻于北院佛堂內念經祝禱。

    禾入了廳門,向呂柳二氏一一行禮后便于柳氏身旁坐下。

    里屋不時傳來佟氏尖叫之聲,仆婦們端水的燒火的,穿梭往來,眾人皆低頭不語,唯恐驚了佟氏生產。

    高益一早去了府衙,接了消息,此刻亦火急火燎的趕了回來。

    佟氏尖叫之聲頻頻,隨同高益于門外廊下等待的垣兒便被驚得哭出了聲。

    禾趕忙起身至廊下,蹲下身子柔聲對垣兒道:“垣兒莫哭,你阿弟阿妹要降生了,此為你母親呼喚于其呢。”

    垣兒抽泣著道:“那母親為何這般嚎叫,聽起來很痛似的。”

    禾輕撫垣兒之首,微微一笑道:“因阿弟阿妹于你母親腹中,你母親恐其聽不見。”又以錦帕替垣兒拭干眼淚,接著道:“方才嬸母來的時候瞧見往花園的廊檐下有燕雀之巢,垣兒先跟翠云去瞧燕雀,待阿弟阿妹生出來了,嬸母著吉祥去喊你,可好?”

    垣兒終歸是個孩子,聽聞有燕雀,便破涕為笑,便隨近身的翠云去了花園。高益心內頗為感激,便向禾點頭示意,禾亦回以微笑,便入了屋去。

    晌午過后,伴著嘹亮嬰兒啼哭之聲,佟氏產下了一個女嬰。乳母朗聲喚人,:“快去于主母報喜,是位千金貴女。”

    高夫人得了消息,片刻就趕至南院。

    高益急忙上前攙扶母親,高夫人對高益道:“去帳房告訴王執事,今日于你房里伺候之人皆賞一吊錢,三斗米。”

    高益應聲謝了母親,便往帳房去。

    一少婦模樣女子攙扶著高夫人入了廳門,禾隨呂柳二氏急忙起身行禮,夫人點頭示意,并對那女子道:“你有孕在身,莫于此熬著。先回你屋里,明日再來瞧你嫂嫂。”

    此時禾方才注意到那攙扶高夫人入內之女子。其妍姿妖艷,瞧得出來是一個自骨子里流露著嫵媚之人。禾心下知道這該是蔣氏了。

    蔣氏應聲向高夫人及呂柳二氏行禮告辭,卻只將禾上下打量了一番,并不行禮。禾只淡淡一笑,心內亦無不悅。

    待高夫人行至內室門口,轉頭又道:“爾等皆回吧。禾,你身子不好,往后毋需再來你大嫂房里了。”

    言罷便徑直入了內室。禾心內一緊,凄然一笑,便起身與呂柳二氏告辭,轉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