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2節
各房的廚子們亦是一并至北院做點心、煮鹵rou。每個人皆是忙得不亦樂乎,心里亦是盼著年節里發了賞錢,可與家人團聚。 高慧一如往常,極少留于家中,其與一幫世家子弟輪流宴請,終日花天酒地,便是高夫人亦鮮少見其一面。 高益已經入仕,雖于岳父手下任客曹尚書,卻居于洛城。 時逢年節,高老爺與高益已經啟程赴平城面圣賀歲。 高府三公子高融,字叔達,平日里讀書騎射樣樣精通,卻鮮少與女眷們相聚。 今次是禾嫁入高府初次見到高融。高融長得極像柳氏,白凈的肌膚將原本俊朗的五官襯的格外鮮明。 今日高融于廳堂內指揮仆人們布置一切,做年節的準備。側堂供著祖先的牌位,高融亦命人撣掃之后放上了供品。 每年臘月二十二皇帝賜宴三品以上官員,以便群臣可以趕在除夕夜與家人團聚。高老爺與高益往平城面圣述職并赴罷“親臣宴”,便快馬加鞭往家趕。 轉眼除夕之夜,高府北院正廳里點亮了所有燈燭。一盞懸于中梁長明之燈,兩側各式花鳥銅燈,將屋子照的如同白晝。 各房的仆婦、婢女齊刷刷站立于大桌兩旁。桌上擺了精致的銀碗銀碟,便是筷箸亦是銀制。 此為禾嫁入高府的首個春節,得虧汪氏事先提點,禾應對起來亦無不妥。 高墉今日看似心情極佳,待眾人坐定,他便笑盈盈起身,環顧四座,道:“今為團圓之夜,眾人不論長幼,無需拘禮,皆可開懷暢飲!” 眾人因主君的言語而興奮起來,席間行酒令的,道祝福的,氣氛熱鬧十分。 酒過三巡,一男仆入內稟道:“主君、主母,竹子已備好?!?/br> 眾人聽了便隨高墉一同離席行至院中。 除夕之夜將火燒竹子,使之爆裂發聲,以示各家各戶驅逐瘟神,渴求安泰的美好愿望。 除了看門守更的,高府上下皆圍至北院,一時間黑壓壓的將北院擠得水泄不通。 許多年之后,禾仍記得那夜自石階上摔下之感。 禾站立于廳堂通往院子的石階上,不知何人,自其身后撞了而來。禾最本能之應,便是去抓身旁汪氏,誰曾想天冷地滑,又是毫無防備,主仆二人一并往前栽倒。 高融此刻就立于汪氏旁側,其急忙伸手去拉,... > 手去拉,可事發突然,縱高融身手敏捷,亦只就近抓住了汪氏,而禾則被摔下了臺階。 眾人手忙腳亂的扶起二人,高夫人趕忙命人將禾送回房里,又即刻命人連夜去請了郎中。 待子正一刻,禾便開始腹痛,但因年節,禾亦不敢聲張再去請郎中,只命吉祥煮郎中所開安胎之藥頻頻服下。 象高府這樣的官宦世家,于年初一晨起總以紅綢包裹的竹子以做開門爆竹。 爆竹響起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后,碎紅滿地,燦若云錦,取“滿堂紅”之好彩頭。 聽聞爆竹聲響,禾忽的一驚,腹痛便又加重起來。不到半盞茶功夫,便覺一股暖流自下身流出,禾只發出一聲尖叫,便痛死過去。 待禾醒來,已是午正二刻,其隱隱聽到吉祥帶著哽咽之聲在低喚自己。禾緩緩睜開雙眼,瞧見床梁之上懸了一把招魂的傘,吉祥的面容亦慢慢變得清晰。 吉祥見禾醒來,趕忙用衣袖拭了拭淚水,道:“小娘子,您可算醒了,您可嚇死我了!”說完便扯著喉嚨喚汪氏。 禾面無血色,聲音極弱的詢吉祥:“是孩子沒了吧?”話音未落,淚水已奪眶而出。 這時,汪氏已經拐腳入得屋內,其雖被辛融抓住,卻仍是傷了腳踝。 汪氏順床沿坐下,柔聲安慰禾道:“二娘子,您還年輕,養好了身子,將來還怕沒孩子?”言畢,輕輕拿帕子拭去禾眼角的淚水。 廳堂里,高夫人聽人來回說禾醒了,便轉頭對柳氏道:“你過去瞧瞧,只說這大年節的,迎來送往拜年投名刺的人多,我亦是不得閑?!?/br> 柳氏應聲方才跨出廳門,便聽佟氏道:“這門不當戶不對的,本配不上咱家的門楣,即是硬貼上來,一樣坐不穩正室。這不,大年節的就弄的如此晦氣?!备叻蛉藚柹扑∈媳悴辉俪雎?。 柳氏出得北院,見四下無人,便對貼身婢女翠紅道:“夫人面上不露什么,心里定是對二娘子已生了厭心。畢竟這大年節的攤上這么個事兒,著實晦氣!” 翠紅輕聲答道:“二娘子亦是薄命人人,這才嫁進門過了幾天好日子啊?!绷蠐u了搖頭,徑直往后院來。 天上微微飄起了雪花,柳氏緊了緊氅衣領,加快了步子。 禾見柳氏入內,欲起身相迎,柳氏趕忙制止。瞧著禾毫無血色的嘴唇,詢汪氏道:“你們二娘子可曾進些補氣血的湯水?” 汪氏含淚答道:“二娘子連口水亦是不曾飲下?!?/br> 柳氏轉頭緩緩對禾道:“孩子,我亦是為娘之人,怎能不知曉你心內之痛?你還年輕,日后定能再生養,此刻養好身子最緊要,切莫作踐自己?!?/br> 邊言語邊接過汪氏所遞的湯水,又道:“你不為旁人,亦該為親家夫人啊,她若知曉,又會是何等樣傷心呢?” 禾聽到“母親”二字,頓時淚如泉涌,無法自抑。 柳氏將碗放于一旁,拿自己的錦帕為禾拭面,道:“你要好好將養身子,才能令親家夫人放心不是?” 言畢,復又端起碗來,待禾止住淚水,便一勺勺的喂禾。禾徐徐咽下,心內百感交集。 上元節這一天,皇帝要祭祀泰一神。高墉與高益亦早早去佛寺祭拜神靈,并遙拜皇帝。 年下里,高夫人時不時會打發人送來一些補品,自己卻從未親至后院。 高慧亦不曾來過,只借口說正月里要跟著老爺謁見自平城返鄉過節的諸公。 呂氏被高璃拖著來了一次,卻只坐了片刻便離開。 倒是柳氏,隔三差五便會與高玲一道送些藥膳過來。 高融亦時常會尾隨她們而來,卻只站于院子里,從不入內。 高融心里總覺得有愧于禾,他總自責為何沒能抓住禾,那樣其便不會自臺階上摔下,更不會滑胎。這短短半月里,禾已看盡高府冷暖。 第四章 初相逢 屋外的迎春花漸漸開了。陽光好的日子,汪氏會許禾披上厚厚的氅衣到院子里小坐,曬曬暖陽。到底年輕,禾已覺身體恢復如常了,汪氏卻不依,言道不出百日,不可大動。 待到足月這日,禾又照例晨起去向高夫人問安。高夫人只隨口問了幾句不冷不熱之言,卻不再似從前那般親近。 待禾回至后院,高夫人便打發了人來知會禾,令禾好好休養,日后可不必每日往北院問安。 高璃與高玲仍時常來陪禾講話,高融有時亦會與二人結伴同來,其與禾也逐漸熟絡起來,然高融依舊不曾踏足禾屋內。 偶爾幾個年輕人會于院內一道作畫撫琴,或看高融練劍習武。日子便這么一日日過著,禾的身子亦一日日康健起來。 窗外的柳梢長了嫩芽,院子里亦可聞鳥雀啼鳴之聲。汪氏亦開始張羅著收拾冬日里的衣被,禾的生活便如此不咸不淡的繼續著。 這日天氣晴好,禾歪于院中躺椅之上,春日的暖陽輕盈而溫暖的灑于其那宛若凝脂般的肌膚之上。 汪氏抬眼瞧見,輕輕嘆了口氣,心下道:“可惜了這般傾國傾城的人兒。”遂拿了錦衾躡手躡腳替禾搭上。 禾睜眼見是汪氏,便微笑道:“汪嫂,方才我夢見漫山的迎春花了。” 汪氏曾聽吉祥提過禾最愛看迎春花,望著眼前這個楚楚可憐之人,心中不免一酸,詢到:“二娘子是想去看花嗎?” 見禾未出聲,汪氏接著道:“再過兩日是十五,奴聽聞主母欲帶著女眷往白馬寺祈福。您跟吉祥悄悄打后門出去,應當無妨。” 禾聽聞可以出門,“嚯”得自椅子上起身,抱住汪氏撒嬌道:“我的好汪嫂,就知你最疼我!” 十五這日,天剛微亮,便已聞前院人聲吵雜。 禾亦早早起身洗漱完畢,換上日常的襦裙,只待前院車馬聲走遠,便帶著吉祥迫不及待出了后門。 汪氏立于后巷,目送二人走遠。 嫁入高府半年,禾一步未曾離開過高府。今日出來,仿佛經歷三生三世。 禾不敢回家看望母親,因恐母親為自己擔憂;亦不敢去往市集,畢竟是高府女眷,未經公婆夫君應允私自出門,那是大忌。 禾拉著吉祥,道:“還記得建春門外的那個小山坡嗎?兒時我倆常去那里采山果?!?/br> 吉祥興奮道:“嗯嗯,那里景色極好,人又少。” 言罷,二人去尋了一輛牛車便出得城去。 初春之晨,寒意未盡。然主仆二人爬上小山坡時,皆已香汗淋漓了。 禾與吉祥二人背靠背坐于山頂之上。 白天的喧囂未曾來臨,黑夜的深沉卻已褪盡。一片五彩朝霞已映入禾的眼簾。隨著萬縷奪目金光,嬌艷的朝陽噴薄而出。陽光撥開層層云霧,將湛藍的天空展現于二人眼前。 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露出一臉滿足的笑容,仿佛回至幼時,其記憶中的晨曦便是如此美麗。 山腳下開滿了迎春花,它們恣意地綻放。那金燦燦之黃色,鋪天蓋地般收入禾眼底。 眼前這片花海又令禾想起了父親。禾明白父親將自己嫁入高府,不單單是為其仕途通達,亦是寄希望禾的出嫁能為弟弟將來入仕鋪墊道路?,F如今自己這般光景,恐怕是父親始料未及的。 “日出杲兮,美人觀兮。”禾的思緒被這一聲打斷,轉身瞧見一身材高大,膚色古銅,面容俊朗的男子。 禾點頭示意,欲起身離開,不料此男子卻道:“小娘子方才坐于那里,萬道金光照于你身上,仿似九天仙女一般,極美!” 禾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子當面夸贊,羞的臉頰緋紅。 吉祥快速起身擋于禾面前,大聲道:“狂妄之徒,休得對我家小娘子無理。” 禾未待這男子出聲,拉著吉祥便往山下跑。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禾拉著吉祥跑的太快,山路崎嶇,禾被一顆小石頭絆倒,二人一并栽倒于地。禾又被順著山坡往下滑,幸得兩旁樹枝掛住她衣裙,才得以停下。 吉祥大喊著“小娘子”追了下來,瞧見禾血rou模糊之雙手,吉祥便嚇得大哭起來。 禾忍著痛低聲對吉祥道:“扶我起身吧。” 吉祥抽噎著來扶禾。禾企圖起身,然疼痛令其復又跌坐于地上。 吉祥急的又哭起來,禾寬慰她道:“不妨事,小坐片刻就好?!?/br> 吉祥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沒能拉緊小娘子?!?/br> “試試我這個金創藥吧。”聲音剛落,人已到了眼前,只見方才那個男子從一男仆模樣的人手中接過一小藥瓶。 “都是你這個登徒子害的,若不是你,我家小娘子怎的會摔倒!”吉祥憤憤道。 那男子并不理會吉祥,打開藥瓶,徑直到禾身邊蹲下,抓過禾的手。 禾試圖掙脫,然其雙手極盡有力,男子不容分說,便將藥粉撒上。 傷口刺激之痛令禾微微皺眉,“哈,原來仙子亦會痛?!蹦凶幼旖且粨P,調侃道。 禾只低頭不語,吉祥用衣袖拭干眼淚,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道:“莫于此幸災樂禍!” 男子亦不與她理論,招了招手,那男仆模樣的人便跑近前。那男子用力從男仆衣角上扯下一片布,便欲為禾包扎。 吉祥一把奪過布塊,道:“什么臟男人的衣衫,豈可為我家小娘子所用?!?/br> 那男子亦不惱,笑道:“我們三寶是最喜干凈的,此衣衫亦是今晨出門方才換上的?!毖粤T,并不問禾愿意與否,便替禾包扎。 “啊”禾忽地輕輕呻吟了一聲,原來男子不慎碰到了禾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