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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

    太和元年,天子大刀闊斧整治貴族富戶,先帝時被當做尋常的販賣人奴,嫖賭和吞丹都有了限制,各道各省安排御史定期巡查,鎬京自然有金吾衛監督。

    城中水肆酒樓,昨夜當值的金吾衛陸續來此地相聚,如今他們正受陛下器重,是京中的香餑餑,所以即使是休沐,外出也穿著那套唬人的紅衣。

    樓中人正討論著昨夜封的館子,人群中有些貴郎君,與金吾衛相熟,其中一人問道。

    “你們小池將軍怎么不在?”

    柴豐身側的鄭七搭起腿,舉著酒盞道。

    “人家是陛下欽點的金吾衛將軍,私底下從不和我們打交道?!?/br>
    王乾了然,他身后人聽見池方的名字,卻是面露嘲諷,似乎還啐了一聲,鄭七記得他,戲弄之心頓起,故意招呼道:“劉郎君,身子好些了嗎?”

    知道他情況的人暗自竊笑,劉武臉色難看,他未發作,拱手道:“多謝關懷,屈屈一頓板子,能有什么事!”

    鄭七站起身,給劉武倒了一杯酒安慰,“郎君別生氣了,我們將軍新官上任,難免有幾分火氣。”

    他挑撥是非。

    “再說人家是咱陛下和娘娘面前紅人,做事都得和天家有交代,自然目中無人了些,您以后別去那種地方,那些個丹藥多吃了傷身吶。”

    “老鄭?!?/br>
    柴豐在一邊聽不下去,皺著眉阻止鄭七,鄭七一臉無所謂,悠悠走回自己的位置,叫了酒樓娘子來上酒。

    “昨夜馮郎君他們如何了?”

    王乾轉移了話題,很熱心問道。

    “還能咋?一樣唄。”

    鄭七沒點名,但用腳想都知道在說劉武,劉武看著要憋死了,他欲開口,卻見對樓窗口有個眼熟的人。

    眾人見了他一愣,柴豐想朝對面打招呼,卻被鄭七阻止道:“我說柴大將軍!你怎么那么熱心腸?”

    對樓那人正是池方,他身后還跟著一位娘子,戴著帷帽,身穿玫色寶花紋襦裙,看上去非富即貴,二人入臨窗廂房,坐在窗邊。

    “稀了奇了,他居然休沐?”

    鄭七驚道,王乾見了那女子之后嘖了聲道:“那不是柳家娘子柳玉露嗎?”

    “哪個柳家?”

    “就是沉江道首富柳正啊,鄭郎將不知嗎?你們小池將軍好像在與她相看?!?/br>
    鄭七把半截身體探出憑欄道:“看不出來啊這小子,回京三月都榜上富戶娘子了?瞧這輪廓,嘖嘖嘖?!?/br>
    眾人對那娘子評頭論足,王乾卻搖頭道:“這沒什么可羨慕的,柳家那娘子幼時摔了這,不大正常。”

    他點了點腦袋繼續道,“柳員外半年前把她接回鎬京,聽說人有些呆,經常說些胡話,這不是,說親都難,你們小池將軍沒什么家世吧,不然怎么能落他手里?”

    眾人復合稱是,有人卻做陰謀論道:“我覺得你們小池將軍聰明啊,你說他娶這么個娘子,人腦子不好,自然對丈夫言聽計從,他以后再納多少姬妾都無妨。柳家富裕,自己女兒又不太好,少不了多幫襯彌補不是?”

    此番言論讓不少人心向往之,鄭七卻在人群里喃喃道:“池方…喜歡女子?”

    旁人沒聽清他說什么,劉武卻聽見了,他終于插上一嘴,問道:“什么意思?”

    鄭七張了張口正欲回答,被柴豐杵了一肘子,他雖然不服,卻沒有再胡說,但劉武已經明白過來,他忍不住罵道。

    “什么意思?!哦!自己賣屁股!天天多管閑事!管我們在哪玩?!”

    他說到激動處,身形晃動扯到身上的傷,忙僵住身子,齜牙咧嘴得坐穩,其余人聽了這話,紛紛湊過來聽熱鬧,一邊的柴豐不悅道:“宵禁巡查是金吾衛職責,劉郎君不滿池方,也不滿我們?”

    王乾連忙打圓場安慰,“誒,兩位別激動,大家在這喝酒什么話都是說著玩嘛,柴將軍,劉兄剛挨了打,難免氣性大些?!?/br>
    他又笑道:“可鄭郎將說的也是事實嘛。”

    “我沒……”鄭七討厭池方,卻不想背地里碎嘴別人,他本欲反駁,周圍不明所以的人已經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王兄你別賣關子,仔細點說說!”

    此時池方與柳家娘子已經站起身,王乾朝著他的方向努了努嘴。

    眾人一齊看去,王乾笑道:“諸位瞧瞧,小池將軍那身段。”

    池方今日穿了便服,朱砂色襯得他皮膚更白,圓領袍不貼身,但修身,衣擺隨著身形搖動,隱約透出他修長的身段,革帶分割上下身,腰臀的弧度恰到好處。頭發只用簡單的束帶高高挽起,垂在身后如同馬尾。

    京中子弟各種癖好都有,此時聽了王乾的描述,知情與不知情者什么神情都有,但更多的是鄙夷,劉武皺眉催促道。

    “快說啊?!?/br>
    他嘿嘿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他從不入流的校尉到從三品將軍,升得快可不是因為受天子賞識?!?/br>
    “哦?什么意思?”

    周圍人來了興致,王乾有了受眾,勁頭更足,他叉手靠在桌子上,娓娓道來。

    “你們都知道啊,溫大帥自從做了咱們娘娘的義兄,那官運爵位一步登天啊,你們看看北邊的蕭國公一把年紀了,女兒是當今太皇太后,這不還是國公嘛,再看看他溫廷澤,都封侯了!哎呀,有時候選對了路子,比什么都管用啊?!?/br>
    有明白人辯解道:“可大帥領兵這么多年,又隨陛下深入大漠圍剿北夷,這些戰功我朝也沒別人了啊。”

    劉武推開那人,急躁道:“你說他就說他,扯承平侯做什么?”

    “自然是和承平侯有關。”

    王乾說閑話真假摻半,他把酒杯一放,在桌上扣了聲響。

    “其實你們小池將軍的來歷有些神秘,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就跟著還是大帥的承平侯,二人日夜形影不離?!?/br>
    柴豐聽得眉頭緊皺,插嘴道:“你睡在侯爺床底下?”

    王乾嘖了聲問道:“我說柴大將軍,你沒有跟著陛下和侯爺打過仗,自然不知?!?/br>
    柴豐是聽過關于池方許多閑言碎語的,但他只當是池方沒有熬過資歷,就突然入職金吾衛,引人嫉妒,他此刻不好反駁,又因為和池方相熟,不愛聽別人編排他。

    王乾見他不辯駁,而旁人又催促,繼續道。

    “大家伙都知道,咱陛下登基之前,貴人富戶都愛養點私奴取樂,當然,現在沒有了哈!”

    眾人意味不明地點頭稱是,其實只是明面上沒有,把私奴的名字換成婢女小斯罷了,換湯不換藥。

    “咱們侯爺,自然是不例外?!?/br>
    “你的意思是池將軍他以前是侯爺的…那什么?”

    王乾故作嚴肅地點頭,正待繼續編造,卻察覺身后人突然少了,他往后問道。

    “誒,你們不聽了?”

    原先興致盎然的眾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王乾不明所以回過頭,只聽柴豐招呼道。

    “林紀,怎么上這來了?”

    林紀正站在王乾身邊,身后站著幾個同僚,正伸手和柴豐鄭七他們打招呼。

    林紀抬手行禮。

    “柴將軍?!?/br>
    王乾不認識他,不知他有何意,正欲打招呼,林紀已經問道。

    “誰是王乾?”

    王乾啊了一聲,站起來道:“是…在下……”

    林紀打量他一番,隨后對后面招手道。

    “馮衛你可認得?”

    “認…認得……”

    林記點頭,對著身后下屬招呼道:“帶走。”

    王乾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金吾衛上前帶走,柴豐差異道:“林紀,出什么事了?”

    “沒事將軍?!绷旨o笑道:“只是有些事情需要王郎君去認一認。”

    柴豐點頭,又問道:“需要我也去嗎?”

    “昨晚將軍辛苦,今日就不必勞煩,末將先行告退?!?/br>
    他帶著人風風火火走了,對樓的池方與柳娘子正站在大堂,柳玉露的婢女守在外邊,柳玉露面露難色,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此事就勞煩將軍。”

    池方已經看見林紀他們押著人走出來,他的眼神追了幾步,又回頭道。

    “舉手之勞,屏溪也不遠,無妨?!?/br>
    柳玉露點頭,只不過坐了片刻,她神情已經十分疲憊,池方看著她,問道:“那些東西,你父親有給你吃嗎?”

    “我…我應該沒有…沒有嗎?”

    她看上去有些恍惚,想了想又道。

    “平日里只會用些安神的藥,所以時常困乏?!?/br>
    池方認真道,“既然沒病,就別吃藥?!?/br>
    柳玉露聽聞抬頭道:“我是知道的…只是…”

    她想不通太復雜的事情,行了禮后道:“今日耽誤你當值了,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br>
    池方點頭虛扶她道:“若有要事,盡可尋我。”

    柳玉露再次謝過他,便由婢女扶著她出酒樓,池方目送她離開,才叫來博士結賬,博士卻說方才的娘子給過了,他甩著抹布收拾桌子,上上下下打量著池方,好像在說這人是有多摳?一壺茶還讓娘子付錢。

    池方毫不在意,放好自己的幾個銅板,徑直離開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