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煐微愣：“你想過去？”

    白殊笑道：“總待在安陽太悶了，出去走走不也挺好。”

    謝煐垂眸想了想，道：“我會留意是否有機(jī)會。”

    白殊：“說不定白泊也會找機(jī)會讓我們出去。畢竟，只有我們離京，他們才好對我下手?！?/br>
    謝煐一下握緊他的手。

    白殊回握，續(xù)道：“把他們引出來，我們也能把伏龍教整個拔起。若是運(yùn)氣好，說不定連他們侍奉的那個大周皇帝都能一并捉到?！?/br>
    謝煐注視著他，緩緩道：“切不可置自己于險境?！?/br>
    白殊莞爾：“當(dāng)然，我惜命得很，還想長長久久地給殿下煮長壽面呢?！?/br>
    兩人四目相對，謝煐看他眼中滿是自己的身影，心才跟著漸漸沉靜下來。

    第二日早朝，淮南西路派出的使者果然來到，舉著軍報送進(jìn)殿中。

    嘉禧帝戴著老花目鏡看完，氣得直接踹翻面前的龍案。

    名貴的紫檀木案幾從御階上轟然滾下，擺于其上的眾多小物件飛落四處，驚得坐在下方的幾位重臣都離座避讓，滿殿更是鴉雀無聲。

    孫宦官趕緊上前給嘉禧帝撫胸，低聲勸道：“陛下莫?dú)?，?dāng)以龍體為重啊。無論是何事，處理便是，別傷了自己。”

    嘉禧帝陰沉著臉，重重喘上幾口氣，再被孫宦官喂了盞茶，才總算稍稍冷靜下來，把信塞給他：“念?！?/br>
    孫宦官將信大聲念出，正是江南反叛一事，如今叛軍已然攻下兩浙、江南東路和淮南西路一大半。

    下方眾臣聽得面面相覷——江南六路，竟然一下六去其四？如此重大的軍情竟還瞞報一月有余，這……范家兄弟是不要腦袋了嗎？！

    嘉禧帝看著下方安靜如雞的臣子們，沉聲道：“別都閉著嘴，說吧，現(xiàn)下該如何。”

    尚書右仆射轄兵部，先起身道：“自當(dāng)發(fā)禁軍平叛?！?/br>
    嘉禧帝：“派誰去，多少兵?！?/br>
    右仆射側(cè)身看向兵部尚書，兵部尚書起身道：“八萬兵，戶部以為如何？”

    戶部尚書垂眸細(xì)算，起身答：“半年之內(nèi)，糧草尚可維持。半年之后，須另行籌措?！?/br>
    兵部尚書點(diǎn)了幾個人，續(xù)道：“當(dāng)能勝任。”

    被他點(diǎn)到名的武將們俱都出列，自請出戰(zhàn)。

    此時，御史大夫也起了身，言道：“兩浙沿海，不若派泉州水師北上平定兩浙，也好與禁軍兩方夾擊。而且，從福建路往兩浙路補(bǔ)給，補(bǔ)給線也更短?！?/br>
    兵部尚書想了想，道：“亦可，駐扎泉州的薛將軍英勇擅戰(zhàn)，以前曾多次與泰粟交手，想來不會畏懼叛軍?！?/br>
    這話說得客氣了，便是他剛才點(diǎn)出的幾人，也不敢說自己能在世代領(lǐng)兵的薛家之上。

    卻有官員出列質(zhì)疑：“最近的水師在淮南東路，為何不發(fā)那里的兵？”

    御史大夫都沒回身看，只對嘉禧帝道：“陛下，叛軍既敢肆無忌憚地攻占四路，想來已能牽制淮南東路的水師，甚至有可能與水師達(dá)成交易。謹(jǐn)慎起見，還是從別處派兵為好?！?/br>
    剛才那官員聽得這話，訥訥不成言，低著頭縮回了隊列里。

    戶部尚書又道：“兩線作戰(zhàn)，禁軍還要出八萬？”

    兵部尚書：“減為五萬也可，再令薛將軍率三萬北上?！?/br>
    相關(guān)幾人三言兩語議論完，殿中安靜下來，等著嘉禧帝裁斷。

    嘉禧帝面無表情地坐在龍椅上，目光掃過下方眾臣，再問：“可有人有異議？”

    無人敢有異議。他剛才踢翻的案幾還在御階下，表明心中怒火之烈，此時不可能接受出兵之外的招撫策略。便是要招撫，也得至少取回一路再說。

    白泊起身道：“臣請陛下退朝，讓政事堂趕緊議出章程，下達(dá)命令，盡快出兵。”

    嘉禧帝這才面色稍好，一揮袖：“退朝吧。”

    軍情緊急，天子震怒，政事堂眾宰相難得拿出合作精神，快速將一應(yīng)細(xì)節(jié)敲定。

    指示層層傳達(dá)下去，大軍定于后日誓師起程。

    白泊忙碌一日，回到府中書房，衣還未換便召來一人，說了江南反叛一事。

    話說完，他剛端起茶盞啜飲，便有總管來報：“寶墨齋的麻掌柜求見國公，說是送一幅國公先前訂好的畫過來。”

    白泊放下茶盞：“讓他進(jìn)來?！?/br>
    總管下去傳人，白泊卻是對屋中那人使個眼色。那人微一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進(jìn)屏風(fēng)之后。

    麻掌柜很快抱著畫卷進(jìn)來。待總管倒上茶，退出去關(guān)好門，他只將畫卷隨意一放，徑自坐下飲茶。

    此人正是上回進(jìn)入馬車與白泊密談之人。

    白泊臉一拉，伸手拍在案上：“叛亂！這么大的事還絲毫不給我透消息！”

    麻掌柜卻是一臉淡然：“所以我這不是來告知白公了。沒想到，還是朝廷的信使更快一步。”

    白泊臉黑如墨：“我看你是瞧著信使進(jìn)了城，才舍得往我這里走一趟！你們實在太過魯莽！難道當(dāng)真以為憑你們掀起的那點(diǎn)浪，就能揭得翻安穩(wěn)了八十多年的大煜？！”

    麻掌柜笑笑：“我們自然不會如此認(rèn)為。鬧這一出，不過是收拾收拾江南的首尾，好脫身而已。而且……”

    他目光如箭地射向白泊：“也想催促一下白公。畢竟，殿下年紀(jì)越來越長，自然越來越渴望恢復(fù)身份?！?/br>
    白泊咬牙：“我經(jīng)營近十年，才得嘉禧帝信任交權(quán)，這四五年里總算布置得差不多。只要時機(jī)成熟，不需要你們催，我自會動手?！?/br>
    麻掌柜：“但愿如此?！?/br>
    白泊盯著他：“我看，等不及的不是殿下，而是你們吧。”

    麻掌柜站起身：“隨白公如何想好了?！?/br>
    他轉(zhuǎn)身要走，卻被白泊叫?。骸拔視O(shè)計將太子和白殊弄去江南?！?/br>
    麻掌柜有些詫異：“白公還未放棄暗殺他們？”

    白泊：“太子不死，朝野人心皆有所向，殿下不易上位。或者，你們能給太子涂一身污名也可?！?/br>
    麻掌柜敷衍地隨意點(diǎn)個頭：“行，我們想辦法?！?/br>
    待他走后，白泊那怒氣沖沖的樣子卻是一變，一下平靜下來，仿佛剛才的火氣全是假的。

    白泊看著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的人，淡淡地道：“伏龍教心大了，該讓他們狠狠栽個跟頭才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背景設(shè)定在參照歷史的基礎(chǔ)上有雜糅有自設(shè)，請勿照套歷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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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禍根

    下午議事, 謝煐先說了下早朝時的出兵決定。

    薛明芳嘆口氣：“雖然阿爹去年底來信時還抱怨，這些年都在海上打匪寇，總感覺沒有以前馬上馳騁殺敵時痛快。但平叛這種事……”

    張嶠聽出他未盡之意, 寬慰道：“薛將軍帶兵令行禁止，不會貪功。由他出兵平叛，總要好些。”

    賀蘭和也道：“百姓既是被逼得揭竿，說不定伯父的兵一到，也就降了。我朝對待叛軍都是降者不殺，就算過后要做苦力, 至少有口飯吃。”

    白殊聽得有些不解，低聲問謝煐：“子山那話是什么意思？”

    謝煐與他肩挨著肩, 側(cè)過頭小聲答道：“我朝的軍功計法沿襲一慣的傳統(tǒng)，以人頭數(shù)計。如今太平時期, 中央禁軍想拿軍功不容易, 一旦放出平叛, 想必會有非必要的濫殺。

    “將領(lǐng)們的軍功要賴底下兵士出力, 因此對那些事也有一定程度的默許, 甚至有些將領(lǐng)還會默許兵士進(jìn)城之后先劫掠一回。有軍功和錢財?shù)拇碳ぴ谇? 將領(lǐng)才能更好地指揮兵士。但于當(dāng)?shù)囟裕@實際上就是兵災(zāi)?！?/br>
    白殊皺起眉：“軍功就算了，連劫掠都默許？朝廷賞賜的還不夠嗎？”

    謝煐微一搖頭：“今上在位這十幾年, 吏治越來越敗壞。無論賞賜還是撫恤, 軍中普遍的情況是，下發(fā)之時會被層層克扣, 到兵士手中已是所剩無幾。像薛家這樣能和上頭爭, 又不扣下頭賞的將領(lǐng)不多。

    “薛家人領(lǐng)兵第一條, 就是在軍中另外推行一套賞罰標(biāo)準(zhǔn)。他們治軍嚴(yán)厲, 對將領(lǐng)的貪腐克扣查得尤其嚴(yán)格，因此兵士最后得到賞反而比原先多，也就樂于聽令?！?/br>
    聽到這里，白殊已是難得地沉下臉，渾身透出冷意：“不管是逼反民的江南官，還是挑起反叛的伏龍教，都該殺！還有……”

    謝煐牽起他的手，輕捏著安撫。

    平叛之事無須多談，主要是叛亂因何而起。

    薛明芳嘲諷道：“引起這么大的叛亂，姓范的不會以為他在戰(zhàn)報里不提，朝廷過后就不追查了吧?！?/br>
    張嶠接道：“寧西王現(xiàn)在為天子厭棄，如今再出這種事，這次范家估計是沒救了?！?/br>
    昨日回來傳信的青年探子被傳進(jìn)殿中。

    他詳細(xì)稟道：“臣等還未去過兩浙，但分散開走過江南東路與淮南西路的幾個州縣，發(fā)現(xiàn)幾乎村村都有不少人信奉后土教，甚至不乏全村信仰的。加入后土教的最大好處，是后土教能幫村子與商人談買賣，為村子爭取一個好價錢。”

    賀蘭和奇道：“是村子賣糧嗎？”

    探子卻搖搖頭：“賣生絲，買糧?！?/br>
    薛明芳“嘶”一聲：“江南魚米之鄉(xiāng)，還要買糧？”

    探子：“此次出事的四路絲綢作坊甚多，織出的絲綢格外好，對生絲的需求量就尤其大。因此，四路當(dāng)中至少有一多半的村子，已有不少年都以種桑養(yǎng)蠶為主，靠賣生絲給絲綢商人來養(yǎng)家，只會種一點(diǎn)口糧自家吃。

    “而要上交的糧稅，就花錢去買。絲貴糧賤，這一來一回，能比種糧多賺到一些錢以供家用。加入后土教還能拿到更大的差價，因此少有村人能不動心。”

    張嶠道：“我朝種糧與種桑抽的稅并不一樣，糧稅更低。他們拿報種糧的田來種桑，只交糧稅，由此可見，當(dāng)?shù)毓俑厝粎⑴c其中牟利，才會不聞不問。”

    白殊問：“既然往年也是這樣，那為何今年就出事了？”

    探子：“據(jù)說，去年春，絲綢商人要求加大收取生絲量，就由官府出面作保，勸各地村民把留種自家口糧的田都種了桑苗。可是到了收絲的時候，商人們卻沒有拿出足夠的錢，最后就還是官府作保，算上幾分利錢，打了欠條收絲，約定去年年底連本帶利補(bǔ)足。

    “但到得年底，該補(bǔ)的錢卻未見。不僅如此，從過年起，江南竟然未下過一場大雨，已經(jīng)出現(xiàn)春旱的兆頭。各地村民眼看自家糧食就要見底，又沒錢再買糧，今年還很可能旱得欠收減產(chǎn)，甚至絕收，就聯(lián)合起來去找官府和商人。

    “結(jié)果，那些商人竟然跑了個無影無蹤，據(jù)說還欠下在絲綢作坊做活的人幾個月工錢。而各地官府收繳那些作坊和織機(jī)后，卻改口不認(rèn)去年作的保，威脅說村民若是再鬧，就要把種桑苗卻納糧稅的事拿出來計較，要他們補(bǔ)齊這么多年的桑苗稅?！?/br>
    賀蘭和一嘆：“果然是要逼死人?！?/br>
    探子語氣沉重：“叛亂原是一般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若是別處碰到無糧可吃的災(zāi)年，會一整村一整村地出門乞討，成為流民，賣兒鬻女熬過一年。但江南那四路的情形又不一樣。

    “這么多年后土教已深植各村，很容易便能將各村的百姓們糾集在一處煽風(fēng)點(diǎn)火。如此一來，官府也必會殺雞儆猴，最終惹出眾怒。這種時候，只要后土教揭竿，必是一呼百應(yīng)，事態(tài)便一發(fā)不可收拾?！?/br>
    這時，馮萬川敲門進(jìn)來：“劉員外過來了，說是和楚溪侯約好的這個時辰?！?/br>
    謝煐點(diǎn)頭：“請?！?/br>
    劉繼思被領(lǐng)進(jìn)殿中，先問候太子，再做個團(tuán)揖問候眾人，便被安排坐在下首。

    白殊溫聲問道：“表兄對江南那邊絲綢買賣可有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