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不肯和離 第55節
謝煐卻道:“平王還須留著。若是此時讓他死了,天子必會全力扶持寧王。但只要平王還在,哪怕暫時失勢,朝中平衡也不會被打破。” 白殊有些好奇:“天子會殺兒子嗎?” “會。”謝煐眼中閃爍幾下,“他最忌諱兩件事,一是宮中膳食,一是兵權。以前有次他生病,當時最受寵的四皇子侍疾,后來查出四皇子經手的粥中有異,四皇子當即被下令圈禁于宮中。還有三皇子,因為求娶羽林軍前一任大將軍之女,同樣被找理由圈禁。這兩人在被圈禁之后,都是沒幾個月就‘病逝’。” 白殊仔細回想片刻,自己的確是從未聽說過那兩位皇子的事,看來已經成了京中禁忌。 他嘖了一聲:“夠狠的。” 又問:“那我讓人去喚五娘子過來?” 謝煐搖下頭:“不,先喚扎巴。五娘子來路不簡單,他在山谷里停留這么久,該能看出些東西。” 小半個時辰后,扎巴被東宮衛領進帳中,按胸向兩人行禮問好。 “太子殿下、楚溪侯,小人一直等著給您講行商趣事。” 謝煐讓他坐下:“這里沒外人,你先說說葛西爾讓你來青州干什么。” 扎巴聞言,目光瞥過一旁撫貓的白殊,但也很快收回,正色道:“首領前段時間抓到個當時逃掉的人,問出史更漢果然未死。不過那人知道的也不多,這兩年他們跟著史更漢四處躲藏,最后在青州走散。 “祭司就讓我帶人到青州探查下,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我不像他們兩人那么打眼,只要不去京城那類查得嚴的城,四處走也不妨事,漢人通常都記不太清胡人的模樣。” 謝煐聽得微蹙起眉:“那你探查到什么了?” 扎巴;“還真查到一點。史更漢在青州輾轉過幾個城,一直在打聽一個叫伏龍教的教派。我費了不少力氣才挖出一個那教里的人,跟著他來到青淄縣,見他去接觸祝五娘那群人。” 謝煐和白殊禁不住對視一眼——竟然都和伏龍教扯上關系? 不過,扎巴說到這里卻是雙手一攤:“接著就突然發了水患。當時我在五娘子她們村,跟著他們一同撤到高處。但沒見著那個伏龍教的人,不知道是先走了,還是被水沖走了。 “再往后,我們就隨著災民一塊被遷到這里。谷里現在還有我十幾個弟兄,其中好幾個染上疫病的。幸好楚溪侯給治好了,不然我怕是連他們的骨灰都捧不回去。” 說完,扎巴再次右手按胸,對著白殊行了一禮,白殊也笑著回以頷首。 謝煐道:“伏龍教我會讓人追查,等谷中災民回村之時,你們就撤回去吧。” 扎巴干脆點頭:“太子若有不方便出面的時候,隨時可傳信與首領,我還能再帶人出來。” 謝煐于是先按下這事,又問他:“你既已接觸祝五娘這么久,覺得她如何?” 扎巴胡子下的唇揚出個有點高深的笑:“我看他們村子相當不簡單,完全是個兵屯的模樣,村人大多也令行禁止。當時大水還未到,五娘子的人先觀察到村邊河里水位猛漲,就鳴鑼喊人上山。那些村人似乎平日就有逃災準備,家家都是提上差不多的東西跑出來。 “五娘子在附近這幾個村里應當威望不小。來到這里后,安排災民、施粥施藥、隔離病患,都是她帶頭在組織,災民們也愿意聽,沒怎么見反抗的。到后來綁平王等人之時,雖然亂過一陣,但有鷹揚衛兵士加入,也很快平靜下來。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她們會要求朝廷再派人治疫。因為我自稱商人,去過的地方多,當時她們找我打聽有沒有見過此種疫病,我就提了下太子殿下與楚溪侯說不定會有辦法,沒想到你們還真來了。” 謝煐再問過一些細節,便讓扎巴回山谷,幫忙喚五娘子過來。 白殊觀察著他神色,問道:“你猜到五娘子的來歷了?” 謝煐略一點頭:“前朝有個姓褚的將軍很得民心,但在末帝時被人陷害至死。不過當時京城已經亂起來,聽聞他的家人逃了出去。 “齊地登州就是那位將軍最后鎮守的地方,而五娘子實施的那種強制隔離之法,也很有軍中防疫的作風。民間因為各種人情世故,手段通常會溫和許多,效果自然也差上許多。” 白殊略算了算:“前朝被滅有將近九十年……” 謝煐接道:“褚家軍遺風尚存。” 白殊與謝煐今早已去看過山谷病區的情況,此時又將五娘子喚來,顯然是另有他事。五娘子進帳后卻未見一絲慌亂,只恭敬地對兩人抱拳行禮。 謝煐沒叫坐,只盯著她的雙眼道:“褚氏五娘,你既想讓村人無恙,現下可有話要說?” 五娘子緩緩跪下,脊背卻挺得筆直:“太子殿下若要拿人問罪,匪首五娘一力承擔。還請殿下放過從犯。” 謝煐沉聲低喝:“你們與伏龍教是如何勾結的?” 五娘子面上露出了明顯的驚訝,目光停在謝煐臉上片刻,又轉而看看白殊,最后彎身磕了個頭。 “殿下明鑒,我們村子與伏龍教沒有一點瓜葛。” 她抬起身后繼續跪得筆直,清明的雙目回視著謝煐。 “伏龍教中有一香主,家里在前朝之時曾與先祖共事。前段時間的確來尋過我,想發展我們村子入教,但已被我嚴詞拒絕。我們對伏龍教確實一無所知。 “殿下想必已經猜到,祝家村是我先祖的親兵遷來成村,至今依然保留著些許行伍作風。在前朝末年戰亂之時,附近幾個村得祝家村庇護,后來也多有通婚,所以對祝家村頗為信服。 “到了現下這一代,五娘我多得各位父老抬愛,忝為村長。大家既愿意跟著我,聽我的,那我也得為大家謀個好出路。伏龍教那等不知根底的民間教派,五娘又怎會讓村人去沾染。” 謝煐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感覺有人輕輕在自己后腰拍了拍,目光又往身旁的白殊瞥過去,這才叫了起。 他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對五娘子道:“你安排一下,今晚我要見青州知州與通判。” 五娘子亦沒有多問,躬身行禮后退了出去。 白殊提議:“要不,我讓小黑進山谷,偷聽五娘子他們如何商議?” 謝煐轉眼看向他懷中黑貓,伸手過去順毛,沒有同意:“他們認得你的貓,還是不要冒險。” 白殊續道:“以五娘子的聰慧,該知道勾搭上奇奇怪怪的教派不是什么好事。” “嗯。”謝煐放緩神色,“我觀她前后言行,剛才那話該是不假。你先前的想法,過后可以找她提一提。” 白殊回他一笑。 謝煐收回手站起身:“回去吃晚膳吧。” 白殊起身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懷中小黑突然勾起尾巴,在白殊手臂上點了點。 “以后,你最好別在他給我順毛的時候對他笑。” 白殊垂頭看向它:“啊?” 小黑撇著耳朵抱怨:“本來還順得挺舒服的,你一對他笑,他就掐了我一下。” 白殊:“……” * 夜晚的山谷中,在東宮衛的環繞之下,青州知州與通判被帶到謝煐與白殊面前。 大概是因為謝煐這次提前說了,這兩人明顯被人刷洗收拾過,雖然依舊是頭發胡子亂糟糟,但至少身上沒有了酸臭味。 謝煐讓兩名東宮衛將他們養私兵的賬目匯總拉開給他們看。 知州才看兩眼,就面如死灰地緊閉起雙目,通判也是全身顫抖。 謝煐揮揮手,讓人收了賬目,淡淡道:“現下你們養的私兵都已被孤以剿匪的名義捉拿,往來賬目皆在孤手中。” 知州呆愣愣地看著前方地面沒反應,倒是通判從“剿匪”這詞中聽出點不一樣的意思,眼中燃起一絲希望,抖著唇問:“太子的意思是……” 謝煐:“你們若想保住族人,便自己上奏,供述在任期間與賊匪勾結、冒充官船走私一事。如此,那些賬目孤可封存。” 知州這時也醒過神來,和通判對視一眼——只是勾結,不是養兵!那掉的只是自己的腦袋,至少三族能保下來,流放的家人也有活下去的可能。 通判趕緊重重叩頭:“罪臣愿上奏!” 知州緊隨其后:“太子想要罪臣奏什么,罪臣就奏什么!” 謝煐續道:“以及此次兩縣堤壩被毀,皆要如實供述。至于被抓進山谷,則是因你等與賊匪分臟不均,你等想引疫病給賊匪,卻被賊匪先下手,騙來此地抓進谷中。而祝五娘等人,只不過是被賊匪控制的棋子。可都聽明白了?” 知州和通判抖著身子,顫聲回道:“聽、聽明白了……” 謝煐讓東宮衛給他們搬來案幾,擺上筆墨,直等到他們各自寫完請罪奏章。 最重要的奏章拿到手,白殊才開口問:“我奇怪很久了,你們到底為什么要殺掉這些災民?” 知州和通判頹喪地癱在地上,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再瞞。 知州道:“我們被黃四騙了……他知道我們養私兵的事。因著我最長的九年任期將到,便想收手,黃四不滿意,一直勸我們換個地方繼續干。” 通判續道:“后來見我們不同意,黃四趁著我們毀堤,放出假消息,讓我們誤以為有人偷了養私兵的賬目混進災民當中……” 謝煐繼續問:“那黃四到底是什么人?” 知州搖搖頭:“我只知他是從嶺南來的,我上任時他已在青州做了兩年買賣。” 通判能說的多一些:“其實那金礦是他最先發現,便派人進京攛掇平王,這事好像連平王都不知。我有次和他喝酒,他喝多了兩杯,就說漏了嘴。過后我再想套他話,他都不承認。” 白殊和謝煐對視一眼——這伏龍教竟是牽扯得這般深。如此看來,伏龍教一開始是哄騙平王,跟著撈錢,現下兩邊鬧翻,又想在青州挑事。要不是五娘子沒有和他們勾結,這次疫病怕沒有這么簡單就能平息下去。 可惜知州和通判也不知道更多。 謝煐帶著白殊站起身,冷眼看著兩人:“記住,抓平王和你們的,是與你們勾結的賊匪。” 兩人再次伏拜在地,顫著聲答應。 平王已經不記得自己被抓進山谷多少時日了。 一開始他還有力氣自叫罵,但喝過幾天稀粥之后,他餓得只能盡量躺在地上不動彈。 后來過了好些天,送飯的人突然換成兩個穿武威軍服的衛士,飯菜也終于變好一些,至少能吃飽。 這兩個衛士告訴平王,按照山谷中賊匪的要求,太子已經來到此地治疫,所以他們將軍才能派人來給平王送飯。 平王破口大罵:“謝煐人都到了卻不先來救我,我看他就是想我死在這里!” 衛士皺著臉勸:“賊匪這邊染疫者太多,太子怕人沖出去將疫病擴散開,不敢冒險,只得委屈平王再等一段時日。” 這“一段時日”一等就等到現在。 平王被關得偏僻,只要不吵到外面看守之人,便沒人管他。他每日吃完飯就開始咒罵,直罵到肚子餓了吃下一頓。 這天黃昏,平王摸著開始打鳴的肚子,等待那兩個衛士送飯來。 可左等右等,等到天色都擦黑了,也不見人。 平王終于忍不住走出帳篷,卻發現外面的柵欄門竟是打開的,看守之人不知去向,而且更外頭還隱隱傳來嘈雜叫喊的聲音。 他有些狐疑地走過去,嘀咕道:“不會是什么圈套吧……” 就在這時,那兩個送飯的衛士終于出現,卻是雙手空空。 兩人臉上又驚又喜,奔到平王身邊就來拉他,嘴中急道:“平王快跟我們走!外面賊匪鬧內哄,亂起來了!” 平王聞言也是大喜,連忙在兩人的攙扶下往外跑。 出到外頭,果然見四處亂糟糟的,災民都在跑,還有兩派人在拿刀打斗,也不知是些什么人。 一個衛士急急地道:“上山坡走林子!山谷里太亂了,怕被誤傷!” 平王此時顧不上那么許多,只埋頭跟著兩個衛士一路往外逃。他跌跌撞撞地爬著坡,被衛士們連拉帶拽,也不知道跑出了多遠。 就在平王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之時,背后突然響起一聲大喝“平王小心”,緊接著又傳來一股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