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58節
因為得到皇帝的特許,許清元難得閑下來,她也懶怠出門,每天不是在自己院子里晃,就是在府中到處閑逛,跟無業游民似的。 不過這一逛她還真發現了一些府中的新鮮事。 比如雖然把她從小照顧到大的王奶娘已經回去淮陽縣老家安度晚年,但卻將自己的一個孫女兒送進府中,如今也在許清元院子里當差,名字叫蕊兒,今年才十五歲。許清元見過幾面,總覺得她有些熟悉,原來是像王奶娘。 蕊兒現下只在許清元院子里做粗使丫鬟,許清元不知道她的身份還罷,既然她是王奶娘的孫女,也就是許清元的晚輩,自然不好再讓她繼續干原來的灑掃工作。 “奶娘也真是的,讓你過來府里也不給我捎封信,管家還安排你干了這么久的粗活。從今天起你負責我的衣食吧。”本來許清元有脫雪一個大丫鬟就已經足夠,可她得顧及王奶娘的面子。 蕊兒十分高興,不過她還是解釋道:“多謝大小姐,可您千萬別怨奴婢的奶奶,她是不放心姑娘,所以讓我過來當差,能看看姑娘過的好不好就足夠了,不是圖別的。” 許清元眼眶一酸,她有點想奶娘做的雞蛋羹了。 除這件事外,許清元還在閑逛的時候恰巧遇到了已經被放出來大半年的許菘之。 自從年后許長海下令將他解除禁足之后,許府上上下下都十分避諱他,好像是當沒有這個人一般,許長海也不再允許他上桌吃飯,許菘之的性格轉變了很多,他從以前的桀驁不馴,到現在整個人變得陰郁、沉悶又膽小,喜歡整天窩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門,也很少與別人說活或者眼神接觸。 所以今天還是許菘之被放出來后兩人第一次見面。 許菘之飛快地抬頭確認遇見的的確是許清元,他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好,過程中一直垂著頭,也不敢怎么說話,腳尖指向外側,一副想要趕緊逃走的模樣。 看來他這一年并不好過。許清元沉思后,開口問:“你后不后悔與我做那樁交易?” 許菘之渾身一震,囁嚅著嘴唇半天,卻始終沒有開口回答她的問題,直到許清元覺得沒意思想離開的時候,才聽到對方極細微的一句“不后悔”。 接下來整整一天,許清元竟然開始專心琢磨起他為什么不后悔來,經過幾番推論,她認為原因只可能是:入贅別家受到的歧視和待遇比他過去一年的遭遇還要不如。 換言之,出嫁也沒有什么不同。歸根結底,還是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最為重要。 她本以為這次休假會持續不短的時間,可沒想到不過三天后許清元就接到了皇帝的直接委派任務,要她配合大理寺和御史臺,查處公主遇害一事,但需對外保密。 接到這道旨意的時候,許清元的心情十分復雜,她最近一直在刻意逃避回想這件事情。不過她也明白,連許菘之都不愿受制于人,她要想掙脫如今社會下對于女子、女官隱形的束縛,也不得不振作起來,去拼去爭。 眼下她就必須開始正視面對那天的謀殺一事。 當日公主遇害兇險萬分,仔細想去,卻有許多不通情理之處。當日公主當著眾人的面聲稱自己懷有身孕,闔宮上下誰不小心謹慎,生怕出錯。即便公主去御花園閑逛,身邊必定隨侍眾多,然而發生事故時公主身邊為何會一個人都沒有? 其中最可疑的當然是公主的貼身宮女歲安。所謂貼身便是不離左右的意思,若說別人不在有情可原,那歲安的缺席絕不是意外。 據許清元那天在御書房見到歲安時她的樣子,明顯已經受過梁統領十分殘酷的嚴刑拷打,即便是有所供述,恐怕內容也不盡實。 這件事需得瞞著其他人,所以翰林院那邊許清元暫時不必過去,她倒是抽了一天功夫與其他承辦人員會晤。 說來也巧,幾人到達目的地后,發現大家彼此居然都認識。 大理寺那邊,黃嘉年作為寺卿,也或許懷抱著其他的心思,不管怎么樣由他擔任查案小隊的負責人。而御史臺那邊居然是由許久不見的寧晗和鄧如玉出面。 寧晗回京后,似乎有意支持鄧如玉組建新法司的想法,但最終兩人卻未能挑起大梁,當然其中也有黃尚書派系阻撓的緣故。于是皇帝便將她委任為御史中丞,表面上與鄧如玉官職相同,但寧晗卻隱隱以鄧御史為尊。 說起來,當初喬香梨為御史中丞這個位置奮斗那么久都沒能成功登上去,如今卻有接連兩位女官坐上這個位子,不能不說是風氣的逐步開放,女官的處境也比以前有所改善。 想到這一層的時候,許清元下意識地皺眉,她心中覺得有些微妙:皇帝將黃嘉年和兩位御史臺的自己人拉成一伙辦案子,會不會也是為了檢測新法司成立運行的可行性,進而為它的建立做謀劃呢? 剩下三人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尷尬,女官這邊倒是熟絡,只是她們面對著黃嘉年這個格格不入的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里只有許清元是親身經歷過現場的人,所以她主動開口打破沉靜,將那天的情形對其他人詳細地描述一番。 在她陳述之時,曾經擔任過公主伴讀的寧晗,因與公主關系親厚,聽當日如此兇險,臉上驚疑不定,她低著頭沒有參與眾人的討論,其他人也體諒她的心情未多打擾。 黃嘉年手里有親信兵役,他是案件主辦人,其他人輔助或者說監察的成分居多。黃嘉年陰沉著一張臉說會與梁統領再核實了解一遍情況,有進展會通知她們,有要事需要商議的話再聚頭,四人便暫時散去。 寧晗離開后沒有回中書府,也沒有去御史臺辦公,而是向皇宮守衛遞了腰牌,請求面見公主。 這個時候公主已經醒轉,身體上母子暫且無恙,但她的精神還比較脆弱,太醫囑咐說需要好好修養。皇帝想著臨安畢竟與公主一起長大,有她陪伴,清瓏公主說不定能好得快些,便留臨安在京中多呆些時日,地方府的事務交由同知、通判暫代負責。 寧晗的請見遞到德禧殿的時候,臨安連看都沒看就拒絕了。守在宮門外聽到這個消息的寧晗沒有再堅持,干脆轉身離開。 第二天早朝后,寧晗留下來說有要事需要稟報皇上,田德明便帶她去了御書房。 作者有話說: 第93章 黃嘉年跟梁統領碰面后, 梁統領將情況一一道明。這兩天他們幾乎把皇宮翻了個底朝天,宮女名冊全部扒拉過一遍, 愣是沒找到少了哪個。黃嘉年疑惑會不會有雙胞胎頂替, 但是梁統領表示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長得一模一樣,也會被人精一樣的嬤嬤們發現端倪, 再說皇宮大內又哪里是那么好混進來的。 “那兇手不是照樣混了進來。”黃嘉年冷冷地說。 梁統領猛然被噎,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看不慣黃嘉年這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心里腹誹他還不是靠自己有個好爹, 否則怎么能在官場混過這么多年還是這么不會說話。 案件查到這一步已經有些艱難,那死者面容盡毀橫尸荒殿, 她的身份很難直接確認,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居然只剩下歲安這條路。 案件亟待查明, 黃嘉年接過梁統領的活, 開始審問歲安。不過剛開始梁統領用刑用的太狠,歲安現在像受驚的兔子一般, 只知道承認自己有罪, 別的一概說不出來, 甚至變得些瘋瘋癲癲的。 許清元和鄧如玉、寧晗再加上黃嘉年四個人齊上陣都沒能從她口中問出半點細節。到后來,許清元提出不如四人單獨詢問歲安,盡量不要刺激對方,說不定會有進展。死馬當活馬醫,其他人也沒什么不同意的, 倒是鄧如玉提醒道:“不要傷及歲安的性命,不然最后一個線索可就斷了。”于是四人便抽空依次對其進行詢問, 希望能有突破。 作為大理寺卿, 黃嘉年在拷問犯人上是最專業的, 但是他第一個詢問完后,卻也沒有套出任何有用信息。鄧如玉御史臺的工作也很繁忙,其余兩人便請她先問,但她問完后的結果也沒有什么不同。 這兩人拷問大約就花費了一天的時間,許清元覺得歲安今日一定是精神壓力巨大,不適宜再行詢問,便說自己明天再問。今天一直特別沉默的寧晗也是同樣的意思。 次日,許清元特意早起趕到大理寺秘牢,想要趁早晨歲安清醒的時候試探試探。不想寧晗比她還要上心,竟然比她早一刻鐘到達,因為寧晗不久后還要去上朝、回御史臺工作,許清元便請她先問。 許清元坐在外面空腹喝著茶,肚子有些難受,一個獄卒猶豫再三,鼓起勇氣道:“許大人,待會兒送飯的來了,要不您吃點那罪犯的飯食?” 另一位獄卒頭頭聽見這話立刻狠叩對方一個腦瓜蹦兒,罵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許翰林怎么能吃那個?” 獄卒疼的“哎喲”一聲,摸摸腦袋,委屈地解釋:“我是怕許大人餓壞了,而且那罪犯的伙食又多又好,比大酒樓做的還好,咱們又不是沒吃過……” 他話還沒有說完,又挨了獄卒頭領一巴掌,頭領心虛地看了許清元一眼,找補道:“我們得試毒,并沒有多吃克扣,許翰林您可千萬別多心。”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缺了歲安的吃食,許清元不想多管閑事。不多會兒差役過來送下飯菜,許清元看數量確實很多,歲安肯定是吃不完的,雖然吃牢飯是難聽些,可身體最重要,她就拿了個包子吃,兩位獄卒也挨個試毒完畢,他們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依依不舍地蓋上食盒蓋子放在一邊。 在臨近上朝的時候,寧晗終于從秘牢中走出來,許清元迎上前去問:“寧大人,您在里面審問這么久,是不是問出些什么?” 寧晗搖搖頭:“沒有,不過我覺得她可能在裝瘋,時候不早了,我先去上朝,別的事晚些再說。” 這一點昨天黃嘉年和鄧如玉也都說過同樣的話,看來歲安確實有些可疑。 許清元示意獄卒先將飯食送進去,她特意等歲安吃完后才進去。 大理寺的秘牢明顯是用來關押一些特殊罪犯的地方,她怎么說也是蹲過一次大獄的人,兩相比較,這里的設施比普通牢房好得多,不僅地面干凈整潔,角落有床褥,甚至還有桌椅板凳,總之待遇非常好,應該存的是不想讓關押在這里的罪犯因為條件差丟掉小命的用意。 許清元隔著牢房門打量著歲安,她臉上和身上雖然不再有明顯的血跡,可處在愈合之中的青紫色傷痕卻顯得更加可怖。 此時歲安正縮在床角窩成一團,渾身防備。 旁邊桌子上的飯菜她雖然剩下一些,但桌面上卻很干凈,勺子和筷子也都擺放的比較整齊。方才她也一定露出過其他蛛絲馬跡,所以才引得寧晗那般猜測。 許清元久久沒有開口,也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沉默的時間久到那邊的歲安終于像是忍不住一般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在看到許清元一直盯視著她這邊的目光之后,歲安的神情變得癲狂起來,她一會兒是莫名其妙地桀桀怪笑,轉瞬又畏懼地渾身顫抖,任誰看了都要覺得她精神不正常。 然而許清元卻捕捉到方才她剛一抬頭之際,其眼中還算是清明的,只是不過轉瞬便換上其他神情。 為探探歲安的底,許清元決定下一劑猛料:“歲安,公主小產后大出血,不幸薨落,兇手也因失血過多死在宮中角落。我知道這件事你可能是無辜的,但如今只有你知道當時的情況,為將幕后真兇繩之以法,也為了替公主報仇,你能不能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 雖然公主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過要想刺激歲安,利用一下公主和她近身相處十幾年的情分是目前許清元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有些對不起公主,許清元在心中默默對公主道歉。 猛然聽到這個爆炸性消息,歲安的表情瞬間凝滯,她一個踉蹌跑到牢門之前,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許清元,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而當她意識到自己還在裝瘋想要再度掩飾時,卻是為時已晚。 何況這個消息對歲安的沖擊太大,她已無法再繼續偽裝下去。 “這是真的嗎?許大人,公主是什么時候薨的?”歲安頭發散亂,雙目含淚地祈求般問道。 “你說呢,不然怎么能勞動我們四個人來輪番審問你。”許清元沒有正面回答,她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透露過相關信息,不得不含糊其辭。 歲安似乎相信了,她慢慢滑落坐到地上,失聲大哭起來:“公主,公主!奴婢對不起您!” 許清元等她的情緒慢慢平復后,才從歲安口中得知出事那天的部分細節。 萬壽節當天,公主本來安安穩穩地呆在保和殿中欣賞歌舞,可是卻有宮人過來向她傳了一句話,公主聽后猶豫再三還是帶著歲安來到御花園等候對方赴約。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黃嘉年。 歲安回憶道:“在郡主被帶到宮中之前,皇上剛剛即位之時,黃尚書的一對兒女經常到宮中玩耍,公主跟他們相處的久,最喜歡跟在黃家大小姐黃嘉雪身后‘jiejie’、‘jiejie’地叫她。可是后來皇上跟黃尚書不再如以前那般君臣相和,黃大小姐和黃公子漸漸地也就不怎么進宮陪公主玩耍了。” “但公主和黃大小姐感情深厚,兩人私下還有書信來往。公主一直長到七八歲的時候,黃大小姐突然被黃老尚書送去尼姑庵代發修行,兩人從此斷絕了聯系。” “公主念舊重感情,這么多年一直對黃大小姐念念不忘,黃嘉年說自己jiejie聽聞公主出嫁后,特意給公主寫了一封信,平日不好轉交,只能趁此機會交給公主。” 許清元聽著她的講述,慢慢梳理出當時的情況。 作為已經成婚的人,公主與外男見面不合禮數,為避人耳目,在她的示意下,歲安將周圍宮人逐漸打發出去,自己躲在一處不通的廢棄園門外望風。 黃嘉年交接完信函又逗留片刻,在他終于離開后,公主立刻展信觀看,歲安不好打擾,便打算等公主完后再過去。 沒想到變故突生,一個蒙著面龐,形跡可疑的宮女悄悄接近了公主。歲安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什么反應,那可疑宮女立刻便已露出狠辣手段。她一只手制住公主的雙手,一手捂住公主的口鼻,將她拉起來往柱子上狠狠一撞,公主當時就沒了動靜。 “她帶著公主朝北面少人處而去,臨走前回頭的時候發現了我,”歲安想到那人冷若寒霜的眼神,仍然有些恐懼,“我沒有背叛公主,可是當時我……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她騰出手來后立馬就要解決我,所以才在御花園中四處躲藏。” 歲安是羞愧的,可是她也很委屈,再加上如今得知公主“死亡”的消息,讓她覺得是自己的膽小才最終導致慘劇發生,因此還懷抱著nongnong的自責。在如此多復雜激烈的情緒之下,歲安忍不住向許清元哭問:“我只是想活,這也有錯嗎?公主千金之軀,尊貴無比,但我的命也只有這一次,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為了公主犧牲我的性命。許大人,你飽讀詩書,道理懂得最多,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作者有話說: 第94章 面對歲安的聲聲詢問, 許清元沉默了。 如果有人幫助許清元,她當然也會報答對方, 但報答的范圍絕對不包含為他去死的程度。更不用說歲安和清瓏公主之間頂多是有些主仆之情, 歲安認真辦事,公主依靠倚重她,情分是有的, 恩卻談不上。當然,這是以她這個現代人的思維方式去看,如果以古人的眼光, 公主作為一個上位者對歲安這個位卑者的倚重便是一種恩德,是需要報答的。再說得好聽點, 不是還有句話叫“士為知己者死”嗎?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讓許清元為伯樂或幫助、看重自己的人去犧牲, 不論這個人是皇帝、公主或是寧晗, 她的回答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歲安作為一個古代人, 無論是出于對生命的渴望, 對死亡的恐懼, 還是她真的認真思考過自我意識的問題,能問出這樣一句話,許清元甚至都無法評價她是一個自私的人,因為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與此相反,許清元時常對脫雪的態度感到疑惑。她剛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 脫雪就被買過來陪在她身邊,許清元覺得這樣非常不適應, 每當她使喚一個沒有人身自由的人的時候, 都認為對方一定是極度憋屈憤懣的。她那時想的是, 等自己大些,有了自主能力,就去要過脫雪等人的身契還給她們,如果她們愿意留下來繼續干活,那雙方之間可以轉變為雇傭關系,脫雪等人可以擁有人身自由,也可以隨時離開。 然而當許清元把這種想法告知脫雪的時候,對方卻態度激烈地跪地磕頭道:“奴婢有錯姑娘盡管責罰,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奴婢這輩子哪兒也不去,就呆在姑娘身邊,求姑娘不要趕我走。” 脫雪說自己原來在家中的時候吃不飽穿不暖不說,動輒還要挨打罵,幸好來到許清元身邊,才能活得像個人樣,許府、許清元對她是有恩的,她看許清元比自己還重要。 從此許清元不敢再說什么放身契的話,要不是今天遇到歲安,她也幾乎忽略了作為一個宮女,歲安也是有自己本身的思想、性格的。 來到古代這么久,她以為自己仍然完全保持著一個現代人的思想,現在看來,或許也有一些東西正在潛移默化地發生改變。 許清元怕隔墻有耳,不敢正面回答她,轉移話題道:“本官問你,黃嘉年是不是有露出過謀殺公主的意圖?” 歲安力竭地坐在地上,耷拉著眼皮搖頭:“不可能是他。” “為什么?”許清元對于她這么肯定的回答有些意外。 “黃大人同公主青梅竹馬長大,他對公主一直……”歲安吞下下半句話,但許清遠已經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