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53節
等她拿到典籍的時候,才明白對方給她出了個什么樣的難題。澧朝沒有法典,而是以判例作為裁判的主要依據,后來逐步開始成文化,但是全是以詔令形式頒布的零星條例,這意味著澧朝法律具有繁雜、瑣碎、版本不一的特點。 她花費整整一個下午一共才編校好兩條,而這卻是其中較為簡單的條例。 本來翰林的下值時間在酉初時分,也就是17點左右,但是董學士走之前對許清元留下一句:“這個月內需編修完上交。” 許清元盯著他離去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見,這才繼續坐下來工作。 越梳理越亂,她怎么可能曉得幾百年前的法律制定背景,一是時間太過遙遠,可以參考的文獻十分稀少,二則只有她一個人,工作量實在太大。 這天晚上,許清元差不多到了戌時才到達家中,許長海擔心地問她晚歸家的原因,她只說是事情太多,并未言及上司的刁難。 第二天寅時,許清元是第一個到達翰林院的,她一到就趴在案桌上開始研究校勘,根本沒注意其他人什么時候到的,又是什么時候去吃飯的,晚上是什么時候走的,就這樣連軸轉了三日,她完成的進度還不到十分之一,于是她便肯定了一件事,自己絕對無法按時完成。 事實擺在這里,關鍵是要如何解決處理,看董學士對她的態度,是不可能給她留什么面子的,直說一定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那該如何是好呢?思來想去都沒有頭緒,愁的許清元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在思索應對之策。 第四天的時候,有心軟的翰林面露不忍,安鄲還好心幫她把飯帶到編檢廳,并整理了一下書籍的擺放,再就沒有過多打擾,他的工作并不算少,還需要回去去干自己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王內官突然來到翰林院,他通傳說皇上要見許清元。 眾人紛紛向她投來羨慕的眼神,畢竟這么多翰林,也不是每一個都能被皇帝記得住的,就算他老人家記記得住,也根本用不上他們。 路上,許清元卻在思考皇帝叫她過去的原因。她思來想去,大概跟提高商人收稅一事有關。 翰林院離皇宮內的主要政治建筑都比較近,不過片刻便到達御書房。許清元行完禮起身,看到董學士正站在下首,皇帝似乎正在跟他議論著什么,見她被帶進來,溫和道:“恰好許翰林是其中行家,董學士同朕聽聽她怎么說。” 許清元再次躬身拜禮,以示恭敬聽命。 皇帝將毛筆擱置在硯臺上,思量著問:“近日國事繁多,各地災害余波未平,邊疆異族肆亂,法人吸聚眾多錢財,應當多為國家盡心效力,關于加大對其征稅一事,愛卿怎么看。” 許清元料到此事一定會被執行,她也早已對此有所準備,定神回道:“陛下所言甚是,不過微臣認為與征稅一事同樣刻不容緩的是,朝廷還需要安撫法人。” “哦?你有什么想法,說來聽聽。”皇帝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旁邊的董大人隱晦地看了一眼對方,然后才順著他的提問,將視線轉向許清元。 許清元語氣沉緩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法人的規模越來越大,收入也不是以往的家族小商戶能夠比擬的,在他們攫取更多財富的同時,必然會要求更高的社會地位。然而封建王朝自古以來重農抑商的社會環境從未改變,矛盾之下,商人們自然會心生不滿。但皇帝為了鞏固朝廷勢力和皇帝權威,不可能貿然提高他們的地位,那么可以從淺顯的方面入手,轉變法人司和知產司的態度,讓他們以一種溫和的、服務的方式工作,使商戶感覺自己受到尊重。同時,朝廷可以對守信經營、普善惠民的部分法人頒發名譽獎勵,將他們選為個中楷模,引導其他法人的發展方向。 最后,她猶豫了片刻才補充道:“或可頒布能助法人擴大發展的詔令,此舉既可繁榮經濟,又能實質上令法人獲益,一舉兩得。” 兩人聽完,誰都沒有急于開口,直到田德明捧著一盞新茶進來,皇帝接過抿了一口,才道:“許卿有心,想的十分周全。” 董大人卻開口指摘道:“微臣以為有不妥之處。許翰林前述之策還算尚可,最后一條卻不行。士農工商,千年以來皆是如此,不可輕易更改,如果大力扶持商戶,人人從商,何人事生產?到那時豈不是百姓窮困,國家危矣,朝廷危矣。” 董愛卿所言亦有理,便依你所言,起草詔書吧。皇帝朝董學士點點頭,明顯更加滿意他的說辭。 回到翰林院,許清元照常勘校書籍。旁邊有人不懷好意地打探問道:“許大人,皇上傳你過去,是要讓你起詔嗎?不愧是狀元,雖然只是任編修,但卻能做與修纂一樣的工作。” 她轉頭定定地看著問話之人,平靜地回:“并未,唐大人能挪挪手臂嗎?你壓到我的勘校書籍了。” 作者有話說: 第84章 五天過后恰是休沐, 許清元干脆抱著一摞典籍回到家中。前一晚熬到大半夜不算,第二天還要早早起來繼續勘校。 脫雪問她是否要上菜, 許清元根本沒有意識到對方問的是什么, 只管點頭。等到菜被端進來后,脫雪又是三催四請地督促她快些吃飯。許清元正工作到關鍵之處,哪里耐煩別人的打擾, 一腔煩悶不知從何而發,忍不住重重摔了筆。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脫雪事事順著她, 許清元也從不把她當下人看,兩人的關系更像是朋友, 這還是許清元頭一次對她發火,小小的院子里瞬間落針可聞。 脫雪呆呆地站在原地, 繼續說也不是, 走也不是,就在她她顫顫巍巍地要跪下去時, 卻被許清元一手攙扶起來。 “我不是沖你發脾氣, ”許清元無奈又慚愧, “只是案牘工作太繁多,我心情煩躁無處疏解,讓你撞著槍口,對不住。” 脫雪雖然委屈,可她看看許清元的臉色, 已是憔悴得減去了三分豐潤,心中更心疼她:“姑娘, 我知道你忙, 但以前你常說一日三餐是最緊要的, 可現如今連飯都顧不上吃,我怕姑娘你餓出毛病來,所以才多說了兩句。” “我知道,我現在就吃。”許清元忙應下,從書桌后面轉出來坐到飯桌前,隨意填了幾口飯菜,然后又著急忙慌地坐回去,繼續勘校。 然而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從這天起,繁重的工作逐漸讓許清元變的暴躁,據不完全統計,最近她發火的次數比以往二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連許長海都被她噎過幾次,院中氣氛也不再如往常般輕松。 許長海了解情況后,跟女兒促膝談心道:“上峰的安排即便完不成,也要做出個樣子來,拿出去誰都說不出一句不是來即可,你不輕言放棄很好,但也要懂得變通。以后你早些回家,為父幫你。” 任務迫在眉睫,許清元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她心中憋著一股氣,總覺得自己的行為像是一種妥協,但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實在吃不消,只好接受許長海的建議。 兩人工作起來天天點燈熬油至深夜,即便如此,按照目前的進度來算,也很難趕在一月之期內勘校完畢。 一個人幫忙也是幫忙,兩個人幫忙也沒什么太大區別,既然目標已經變成按時完成工作,許清元也就不再跟自己較勁,她趁這天休沐的時候,坐著馬車準備前往外城江氏的住處。 為了見到人,她是天不亮就出發,到達目的地后,許清元正要下馬車,卻不料看見穿著一身深綠色衣衫的鄧御史正往江家院子里面走去。 許清元本能地縮回馬車中,沒讓對方發現自己。 面對車夫老楊疑惑不解的問話,許清元吩咐:“你駕著馬車去巷口茶水攤休息一會兒,我先逛逛,過些時候再叫你。” 車夫依言離開,許清元在四周尋摸半天,終于找到一家有獨立店面的小飯館,老板剛剛掀開門板營業,許清元就是今天第一個客人。 “姑娘,您吃點什么?”老板樂呵呵地問。 許清元挑中店內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江氏門口的情況,她整衣坐下,隨意道:“來兩個素餡包子,一碟咸菜和一碗粥。” 老板答應一聲轉身進了后廚。 其實許清元也對自己的舉動很是費解,鄧大人在目前來說是友非敵,她怎么會如此小心,不敢讓對方發現自己的行跡呢?非要給出解釋的話,許清元只能將這一切歸于她那一閃而過的直覺。 這一等就是大半天,等她慢條斯理地把早飯吃完,鄧御史還沒有出來。 店中逐漸忙碌起來,許清元不好干占著位子,只能又點上幾碟子小菜和一碗粥,繼續坐等。 辰時三刻,飯館中開始冷清起來的時候,鄧御史才一步邁出江氏院門,朝巷子外走去,許清元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結過賬,許清元又在周圍游逛幾圈后,才叩響江家院門。 “是誰?”一道女聲傳來,正是江氏的聲音。 “江大娘,是我,許清元。” 還沒等江氏說什么,里面聽見動靜的孩子們倒是熟悉她的聲音,七手八腳地忙著給她開門,然后便眼睜睜地看向她的雙手和身后。 以往許清元每次來都會給孩子們捎帶點好吃的好玩的,久而久之自然讓他們養成了期盼。許清元今天來的時候打的就是求人的算盤,自然不可能空手而來,不過方才一樁插曲過后,禮品還都落在馬車上,只能暫時讓孩子們失望了。 江氏坐在屋內的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沒有對她的到來表達任何看法,許清元先開口問:“您今日沒去酒樓工作?” “你不知道的話怎么會這個時候過來找我。”江氏這才轉過身對著她,只是語氣卻不太好。 許清元一時忘記其中關竅,笑著遮掩道:“出來逛逛,路過您家,還不許我來看看嗎?” 江氏知道她在扯謊,卻沒點破。 “聽說你進翰林院了?”三兩句話說完,江氏似乎脫離出方才的某種情緒,罕見打聽起她的近況來。 “是啊。”許清元點點頭,不用人請,自己坐在她對面。 江氏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起來,她似笑非笑,卻胸有成竹地問:“那你來找我必定是受到為難了吧?” “您真是料事如神。”許清元忙不迭拍馬屁,“學士大人叫我訂正澧朝的律法,我忙過去十多天才弄好三分之一,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來懇請您幫忙,您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啊。” 面對許清元的可憐攻勢,江氏并未受到絲毫影響,反問:“澧朝律法?時間多久?” 許清元點點頭,一臉無可奈何:“一月為限。” “翰林院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江氏嘲諷完,用手指在桌上叩幾下,“拿過來吧。” 見對方有點沒反應過來,江氏補充道:“勘校書籍。” 許清元爽快地答應一聲,轉身跑去巷口叫車夫過來,拿著三本書冊和一盒子水果點心進來,先把零嘴兒給孩子們分完,然后才將書籍交給江氏。 江氏一手拿著書脊,一手快速捻過三本書冊的書頁,問:“就這么點?” “您又不是不知道有多難,這還少吶?我那里還有的是呢。”許清元想起來什么似的,又去馬車上拿回一個書簍,“這是我從書局買的參考用書和筆墨紙硯,雖然不全,但請您先湊合著用吧。” 說完,許清元拿出一個荷包,她看著對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我知道這不是簡單的事情,肯定會耽誤您的時間,本來付出勞動就應該有報酬,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接受。” 江氏看都沒看荷包一眼,從書簍中抽出幾張宣紙,用鎮紙鋪平,三兩下研好筆墨,左手壓著澧朝的律法書籍,右手拿著毛筆,自顧自記錄起來,并對仍舊站在自己面前的許清元不滿道:“你還不快回家趕緊勘校,光指望我怎么可能做得完。” 對方頭都沒抬地說完后,繼續埋頭書寫,不再搭理他人,許清元將荷包留在桌上,笑著走出院門。 車夫老楊將她扶上馬車,邊掉頭邊問:“大小姐,接下來去哪?” “前面巷子口左拐,進右手邊第二個胡同。”許清元放下車簾,從小抽屜里拿出一封磨損的有些嚴重的信,放進自己懷中。 許清元說的這戶人家大門敞開,門房小哥正在剔牙,他見到有人來,上前問:“姑娘是誰?找我們家主人何事?” “小哥健忘,難道不記得去年我曾來過一次?”許清元含笑道。 門房小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終于成功喚醒自己久遠的記憶:“哦,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們家主人朋友的學生,來送信的那位是吧?” “小哥好記性。”在她的示意之下,車夫遞上拜帖,并塞過去幾個銅板。 小哥立刻喜笑顏開:“你等著,我這就給你通報去。” 不多時,小哥回轉,說主人有請。許清元跟著他進入院中,心中醞釀著一絲情緒。 等看清這位等候三四年才見到面的老師的朋友之時,許清元似乎非常吃驚,她朝對方行禮道:“原來老師說的老友便是鄧大人您。” 不錯,曹佩讓許清元傳遞書信的另一位老友,看樣子正是眼前的鄧如心。 對方也是一臉驚訝,又嘆道:“所謂緣法二字真是奇妙,誰想到曹大人退隱后竟然教出你這么一位驚才絕艷的好學生,咱們幾番碰面,競都未曾真正相認。” 幾句閑話過后,許清元拿出曹佩請她轉交的書信,鄧如心展信看過,垂眸思量片刻,方收起信函,請她留下做客,又打趣道:“本來你老師是托我教你課業的,如今你高中狀元進入翰林院,卻是無需再提此事,反倒是我要向你請教才是。” 許清元忙稱不敢,然后在鄧如心的別院吃過午飯方才回到家中。 其實今天在江氏門口見到鄧如心的時候,許清元就開始懷疑她可能就是曹佩的好友。一是連皇帝都尚未找到喬香梨的下落,她卻知道。二則是,一個居住在內城的官員來到外城,進出都是步行,可見她歇腳之處不會離此太過遙遠。 兩人相見后,觀鄧如心拿到信函后的表情,許清元總覺得曹佩在信中不只是請老友教授自己的學生那么簡單。聯想到方才鄧如心進出江氏的家中,許清元肯定三人之間必有其他緣故。 作者有話說: 第85章 有許長海和江氏幫忙, 許清元輕松許多,雖然還是免不了案牘之勞形, 但最起碼不會連睡覺的時間都要被壓縮。 距離一月之期還有一旬左右, 工作進度已經完成百分之七十。這其中要數江氏功勞最大。本來她以為對方這么多年不摸書本,整日忙活cao勞,即便能幫上忙, 但可能效率有限。沒想到第二個休沐日她過去拿成果的時候,江氏已經將三本典籍全部勘校完畢,整理和批注十分詳盡嚴謹, 一點也沒有吃力生疏的模樣。 連那么久遠之前的朝代的律例都能準確勘校,而且看她還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 江氏在律法上的造詣可著實不簡單。 白日一天的勞累之后,為放松身心, 許清元偶爾會在晚上去錦沙江的客船上休息。這邊的船只都由畫舫商家經營, 按照載客數量給予船夫船娘一定獎勵。顧客上船,一個時辰的租金是一角銀子, 顯然這不是給平民百姓消遣的去處。 因為來的時間比較固定, 每次許清元都會遇上一位胡船娘, 三兩次后,兩人熟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