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36節
“哼,”想到自己父親的話,徐洪瑞計上心頭,不懷好意地在紙上寫下幾筆,寫完展示給眾人,高聲道:“昨日內子教導小女時,我恰好聽見幾句,講的卻是夢娘救父的故事,本世子不禁十分感慨,如夢娘般賢良淑慧的女子,如今卻是少見了。今日是我的生辰,便暫借夢娘為題,聊表我之孝心吧。” 許清元微微皺眉,當初許長海還差點給她買下夢娘救父的小人書,雖然當時許清元沒要,但是過后卻??從別人口中知道了這個故事,一個讓人惡心的真實故事。 說的是前朝某縣有家農戶,他們一家四口過著清貧而幸福的日子,不幸的是,某天這家丈夫兒子去外面做工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豪紳家公子的一件玉器,便被索賠一百兩銀子,農戶拿不出來,豪紳狀告農戶,這家丈夫被縣令關押進牢。 這一家子失去主心骨,頓覺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夫妻倆的小女兒夢娘不忍見家人受苦煎熬,便自賣己身入了煙花巷,從妓十數年,終于攢夠賠償的銀子將父親從牢中救了出來。 而街坊鄉親卻對夢娘的行當議論紛紛,連帶著一家人也痛苦不堪,夢娘自覺羞愧,最后吞金自盡。 因夢娘色藝雙絕,名冠本省,曾經的恩客中不乏讀書人,他們聞得此事后,寫就許多詩篇懷念她的美貌。這些詩句恰好傳到當時的皇帝耳中,他下令重查本案,以不體民情為由重罰縣令,不久后夢娘托夢給皇帝跪謝其恩德,皇帝醒后還親自寫了“孝感動天”四個字賜給夢娘一家。 當時聽完這故事,許清元真是一肚子的槽無處可吐。 首先,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農戶因為自己的過失打壞別人的財產,本應賠償,前朝律例有以牢代償的規定,因此縣令也不算枉法裁判。其次,惹事的是丈夫和兒子,丈夫雖然身陷囚牢,可兒子還好好的,就非得讓無辜的女兒干這種行當? 最后,夢娘入煙花巷的行為還勉強可以說她只是孝順的方式不正確,但她選擇自殺便將她不明是非的性格暴露殆盡,她受男權至上的家庭和社會氛圍影響,一生都不懂得尋求自己生存的意義。 總之不僅在許清元眼中這不是個好故事,同時幾乎也是眾多女學生的共同雷點。 “那西北角坐著的不是許解元嗎?快請上來,看來今日花落誰家可難說了。”徐洪瑞略顯夸張的語氣和刻意提高的聲音成功讓在場所有人看向坐在角落里的許清元。 徐洪瑞,一侯世子,他父親與寧中書是連襟,也是這一派的中堅力量,其在京中經營多年,人脈關系錯綜復雜,勢力不容小覷,不然徐洪瑞這么廢物怎么會被塞到皇帝看好的法人司跟許長海平起平坐。 萬一今天得罪了他,許長海可能會失去寧中書的信重,不知道會在官場中遇到多少絆子,她們家在京城里更會舉步維艱。 面對來者不善的徐世子,許清元抬頭看著對方,一時間沒有動彈。 酒樓大堂木制雕花柱后,露出江氏一角粗破的衣裙,她靜靜地注視著許清元,似乎是在等待著對方的抉擇。 作者有話說: 第55章 眾人注目下的許清元終于還是緩緩站起來, 一步步往二樓走去。 徐洪瑞慢慢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微笑,他身后的眾文生從上到下打量著許清元, 那目光讓人渾身不自在。 但她最終還是神色自如地站定在徐洪瑞面前, 帶著笑見禮:“見過徐大人。” 只是單單這一個稱呼就惹的對面之人不快,旁邊文人看著徐洪瑞地臉色,立刻插嘴道:“許解元還不認識吧, 這位是定鄉侯世子。” 許清元便對徐洪瑞的個性有所了解,立刻改口:“見過世子。” “哈哈哈,”徐洪瑞果然臉色好看了一些, 故作豪爽道,“大家別杵在這了, 許解元先請吧?也讓我們見識見識這一省解元的文采。” 今日在場者頗有幾個身具詩才之人,對各省有名的考生如數家珍, 他們早就聽聞這許清元的名號, 都等著看她作此詩題,不就等同于看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可是大大的笑話。 許清元卻低頭一笑, 朝脫雪招了招手, 道:“這題目簡單,諸位又是飽讀詩書之輩,我豈敢班門弄斧,不如讓我的侍女先作一首開個頭,也算是熱熱場, 希望大家不要嫌棄。” “好啊,”徐洪瑞笑:“只要許解元不是怯場就好。” 說完, 他朝左右看看, 諸人忙應和。 面對幾十個青壯男子, 脫雪倒是絲毫不害怕,她與許清元對視一眼,眼神表示自己明白其深意,然后接過旁邊一位文人遞過來的毛筆,仔細鋪平宣紙,來回蘸了三遍黑墨,還遲遲不肯下筆,這一套動作下來,旁人倒是有人譏諷了幾句。 脫雪絲毫沒有被激怒,她仍舊是一副直憨的表情,正反在硯臺邊抿了幾次,終于將吸好墨水的毛筆落在宣紙上。 這會兒的功夫,眾人早就對一個侍女的文墨喪失了興趣,他們轉頭繼續盯著許清元擠兌。 “聽說許解元是會試當夜第一個逃出號舍的?”一位文人不懷好意地問,“真是謹慎小心、審時度勢啊。” “聽說黃大人在朝堂上要定許解元的罪呢,許解元沒受連累吧?”另一位接道,兩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合默契。 許清元瞇眼睛笑著,也不認真回話,嘴里搪塞,臉上敷衍,眾人反認為她面軟好欺負,更加口無遮攔。許清元像一個旁觀者一般,看著聽著這些古代文化人明嘲暗諷,突然覺得很好笑。 果然學識不等同于人品,即便是考到舉人進士,也多的是品行低劣之人。 她一邊笑應著文生,一邊時刻注意著旁邊脫雪的動靜。大約兩刻鐘后,脫雪放下筆桿,端詳著自己寫就的詩篇,朝許清元看過來。 許清元接收到她的示意,頓時微微高聲淡笑道:“諸位才學高士,我詩才實在一般,多謝大家允許我侍女獻丑,詩已成,請大家著眼一看。” 眾人聽到這話,這才稍微將注意力轉移到脫雪身上。 而有些一直看著這邊的文人眼神早已粘在了宣紙上,他們口中念念有詞,不僅在小聲宣讀,更是在默默記誦。 其他方才未注意到這邊情況的人見狀笑話道:“這幾個書呆子,看個侍女寫的小詩也能入迷,真是沒見識。” 然而當他們把目光放到紙上的七言長篇歌行時,初初讀了幾句便忍不住發出陣陣吸氣聲,等讀至中篇,更是響起許多驚嘆,許清元面上的笑容真切幾分。 大部分人讀完這首長詩后,場面變得十分安靜。有的人激動的滿臉通紅,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顧眼神放光地看看宣紙,又看看脫雪,目光好像在看什么寶貝。 還有一些人臉上的神情卻憋屈不已,他們張著嘴想說點什么,可過去半晌愣是無言。 終于有一位文人開口打破平靜,真心實意地贊嘆:“此詩妙絕,十年難遇此篇,我等有幸得見,榮幸之至,敢問姑娘名姓?” 脫雪被問道,面色不慌:“我不過是姑娘身邊的普通丫鬟,這位老爺言重了,小名脫雪。” 周圍反應過來的人紛紛上來跟脫雪攀談,贊她詩篇卓絕,才學斐然。 而另外一小撮文人卻敏感地發現了此詩內藏的玄機。 這三十六句長詩《詠夢娘》,每四句換一韻,表面上極盡夸贊夢娘的事跡和品德,可細細琢磨,若取此詩首聯第一字,次聯第二字,三聯第三字,漸次排下去,連起來的確是一句大白話。 一位站在角落的男文士輕聲道:“名聲固可貴,生命價更高,借古以警今,女子當自強。” 一首名詩橫空出世,根本無人再關心這場玩鬧性質的比賽結果,這首詩想必要流傳后世的,不等許清元和脫雪邀請,他們便熱情洋溢地表示要在寫著詩句的宣紙上評詩下印,徒留下徐洪瑞站在原地,一臉郁卒。 以他的水平,雖然寫不出這么高水平的詩,但看總還是會看的。他很明白自己根本寫不出來這么精妙的長律,因此倍加郁悶。 雖然仍有幾人不死心地寫了幾首詠贊夢娘的詩,但皆落于此首之下風,這之后許清元作的詩是好是壞已然不再重要,雖然許清元一再表示自己拙作實在平平,嘴上還捧了徐洪瑞幾句,但橫豎她的侍女拔得頭籌,主仆一體,面上總是最有光的。 徐洪瑞雖然不甘愿,但也只能將價值不菲的雙魚佩繞過許清元,扔給脫雪。 “沒想到許解元身邊真是臥虎藏龍啊,一個小小侍女居然能作出如此佳作,只當一位侍女真是可惜了。”徐洪瑞語氣里帶著幾分酸酸的味道,但許清元方才抬了他的面子,自己也只能含糊回夸,“上行下效,想必是許解元平日以身作則,教導有方。” 許清元忽視了徐洪瑞的酸話,從脫雪手中接過玉佩,拋著玩弄了幾下,一把攥在手里,笑道:“不敢當徐世子的夸獎,我這侍女別的不行,就是在詩詞一道上頗有天賦,讓您見笑。” 無論如何,局勢已定。冷靜下來后,越來越多的人自己或經過身邊之人的點撥發現了此詩之玄妙,有人猶豫著縮回了用印的手,跟周圍之人小聲嘀咕起來。 這時候,許清元已有去意,她往大堂看去,卻不想正見到轉身離去的江氏的背影。 她匆忙辭別徐洪瑞一幫子人,順著江氏的方向沖過去,走至隔斷前,卻被一直在看熱鬧的掌柜攔住:“誒喲,這位小姐,里面是后院和后廚,實在不方便讓您進去。” 許清元只能作罷。 不過幾天,這首詩果然在京中傳開,然而每當人們談論起來的時候,詩句背后的隱喻總會被當做冷知識分享出去,久而久之,這首詩反而成了批判夢娘救父故事的標桿。 晉晴波看到后都問過她那詩是怎么回事。她在許家呆得久,自然知道脫雪的水平,寫幾首小詩不成問題,但是這么絕妙的長律幾乎不可能是出自她之手。 許清元托著下巴道:“這可是我打磨好幾年的詩作,當初就是拿這個來教導脫雪和方歌的。” 京中劍拔弩張的氛圍沒持續多久,就在許清元準備再去一趟江氏住處之時,方歌帶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雜聞報》刊登了一篇喬香梨的自述,這回他們貼出來的原信上有手印。”方歌面色不定,憂心忡忡,“看來喬香梨真的沒死。現在那邊圍得水泄不通,看得我心驚膽戰的,只怕報業……” 許清元立刻站起來問:“有手印?” “千真萬確。”方歌肯定。 晉晴波也思量著開口道:“卻不知是不是本人的。” “哈哈,”許清元多日的目標終于成真,不禁拍手笑道,“備馬車,去丁舉人處。” 丁依霜一眾女舉人正歡欣鼓舞,許清元打住她們的話頭:“我都知道了,咱們現在該添把柴了。” 她們之前的活動終究只能錦上添花,就缺這么一樁實打實的污點做利刃,如今此事終于被坐實,之前的經營剛好派上用場。 這些日子她們清霖書會著實混出了些名氣,眾多女舉人連日廣開恩課,引來不少家境貧寒的女童入門。就連她們辦的幾次慈善活動上,到場的人也是越來越多,甚至有幾個在職的女官來湊過熱鬧,聲勢已然不小。 眼下正好再使使勁,她們不僅舉辦多場文會,痛斥某些表面上自詡清高,實則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還一連開課三天,從晨到暮,著重教育蒙童們的品德舉止。 雖然所有女舉人從沒有指名道姓過,但是有腦子的都知道她們矛頭對準的是誰,那位陷害喬香梨的御史之事跡在京中更加廣為流傳。 御史臺終于頂不住流言的壓力,決意要丟卒保帥,御史大夫于月中上書請皇帝下令嚴查。 大理寺接案后調查不到半個月,居然就已經水落石出。御史中丞柯縉涉嫌勾結嫌犯、陷害同僚,不僅違律,而且德行有虧,暫革職收押。 而且此事拔出蘿卜帶出泥,還牽連到之前官員囚禁幼童案,也被一并重提再審,仍由大理寺承辦。 在朝女官們將柯縉等官員的無恥行徑一一列明,并與在京備考的女舉人們的品德極盡渲染對比,在事實面前,男性文官的氣焰消下去許多,要求廢除女子科舉的聲音也不再那么理直氣壯。 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皇帝獲益頗多,他心情大好地下令,五月底貢院修繕完畢后重新舉行會試,所有年初參加過的考生皆可再考,念今年突發火災,特開恩酌情增加錄取人數。 考生們聞得消息,皆是歡欣鼓舞。 作者有話說: 第56章 許清元擔心喬香梨還沒死亡的消息流傳開后, 江氏會遇到什么麻煩,便抽了一天在大早晨去外城見她。 江氏從頭到尾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喬香梨, 可對于許清元的試探從未否認過。 其實許清元自己也有點疑惑, 自己到底做對了什么才能打動江氏“出面”認證喬香梨的故事。 “女官要獨立,不能一步步妥協下去,但沖動蠻干也沒有出路。”江氏沒有看許清元, “起碼你兩不犯禁。” 聽到許清元的憂慮后,江氏卻不在意:“你不必擔心我,我只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許清元鄭重承諾:“只要學生能辦到, 您盡管開口。” 江氏轉頭看向院中的孩子們,聲音飄渺:“如果我有意外, 幫我照顧好他們。” 從江家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尚未盡明,許清元沒有上馬車, 準備順路步行去曹佩另一位老友家看看人回京。 這片地區的百姓生活雖然窮困, 但處處充滿著煙火氣。這會已經有不少人拿著自己賴以謀生的家伙什,出門討生活。有肩上披著布搭子的、挑著扁擔的、提著木桶的, 還有就在自家門口不遠處放桌子擺木凳, 開設食鋪賣早點的。 今天出門早, 許清元都沒叫脫雪,喊上車夫就來外城,現在肚子還餓著。看著那邊的餛飩鋪上陸陸續續坐下幾個客人,許清元摸摸肚子,也走過去在一張桌子邊整理著衣裙坐下來。 市井之地哪有那么多講究, 不一會這張桌子邊也坐下了幾個拼桌的人。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中年大漢跟旁邊的兄弟說:“這王嫂子也不容易,一人拉把著孩子, 回去還得受老漢的打罵, 真是好人攤不上好事。” 許清元悄悄打量那位老板娘, 她年紀大約有三四十的樣子,腳邊放著一個小板凳,一位眼睛溜圓的八九歲小姑娘正安安靜靜地坐在上面啃一個窩頭。 同桌另一位書生打扮的年青人聞言好奇地開口追問:“為什么要打罵她?” 絡腮胡子的兄弟嘆氣:“還不就是生不出兒子唄,也不能怪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