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17節
許清元拿起紙,垂手立于學堂外,一直站到中午時分。 見曹大人講完上午課程,第一個踱步出來,許清元連忙將紙雙手奉上,朗聲道:“學生定遵此道,決不食言。” 曹大人雙眼掃過紙張,臉上的笑容一閃即逝,隨后抿嘴看她一眼,聲音聽不出什么起伏地道:“未初一刻開始講學,遲到自去領罰。” 看來這關算是通過了,許清元含笑應是。 未初剛過,許清元在學堂中撿了個位置坐下,旁邊的同窗立刻湊過來問:“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許清元疑惑地歪頭詢問。 “怎么能那么快就讓老師接納你?我們中最快的金燕jiejie也用了三天!你到底在紙上寫了什么呀?”問話的人十六七歲,身上有著制式的墨藍色衫裙也擋不住的活潑朝氣,她語氣十分驚訝地問。 許清元不答反問:“那你是怎么讓老師收下你的?” 少女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的方法很笨,每天都去衙門口給人家寫文書,以求遍觀世情,花費足足三個月的時間才給出讓老師滿意的答復呢。” “我寫了兩個字。”許清元擺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少女忙問:“是哪兩個字?” 許清元笑:“你猜?”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悉起來,少女名喚龐筠心,是家中老幺,備受寵愛。學堂中的其他兩位,一個叫金燕,另一位叫戚霜,則都是家中獨女。三人皆已考取秀才,但年紀最長的金燕也不超過二十五歲,都是名副其實的少年英才。 許清元寫的兩個字也沒什么玄奧的,不過“務實”而已。 在曹大人求真的基礎上,她主動提高要求,不是空口大話,這也是她給自己定下的準則。 在這個法治遠遠不如現代的社會,權力無限膨脹,真相會被掩蓋,若有一日她真的握有權柄,也需要心中有一桿尺。 她必須時刻牢記權力的來源是百姓讓渡的自身權利,那它也終要用到百姓身上去。 學習的日子豐富且規律。或許是因為曾經擔任過大理寺任丞的緣故,曹大人的講課方式非常特別,她不僅僅教“四書五經”,甚至會給她們講律法和案例。每當這個時候,許清元總是能提出一些精辟獨到的見解,曹大人幾次對她另眼相看,甚至說過她很適合去刑部和大理寺任職的話。 但許清元自己卻不敢自傲,她清楚地明白,在學堂上探討的不過是思想、理論,真正要在這個落后的古代實踐,還是曹大人更有經驗。而曹大人的一些思路、觀點也時常會給自己帶來重大啟發。 就拿刑訊逼供來說,現代人不要對古代的破案水平有過高的期待,在21世紀那個到處都是攝像頭的時代,每年產生的懸案、疑案多不勝數,更不用說在古代,言辭證據在大多數時候就是唯一一種在案證據類型,而偏偏這種證據又極度不客觀,為了查清案件真相,刑訊逼供也是在所難免。這當然與許清元接受的教育相悖,但她不會堅持認為目前的辦案經驗全是廢言,既然不如現代取證手段完善,那在案件定罪的時候把證明程度標準稍微降低一個檔次或許也算是因時制宜。 不過,萬一將來真有一樁懸案落到她手上,最大的可能性還是被她疑罪從無處理。 就在許清元忙于學業之際,送交刻印的律法書籍出版了。 書的名字叫《商論》,封面較為板正,從內到外都透著一股子平平無奇的味道,剛一開售幾乎是無人問津。 不過說來也巧,恰好一位禹相省的行商路過汀州,沿路采買特產風物,也順便在明德書局購買了一批書籍,里面就包括幾本《商論》。 禹相省是齊朝商人聚集之地,禹商商會聲勢不小,在各地都有自己的會館。 當這位行商回到家鄉后,將一路所收貨物放在自家店中售賣,而《商論》也被本地諸多感興趣的商人買回家中。 杭成就是其中一位買書人。他年近五十,雖是個商人,卻也是位飽學之士,同時還擔任著禹商商會的重要職務。 那天他剛談成了一筆大買賣,路過書局一時興起買了幾本新書,到家后一連翻看過幾本都覺得甚為一般。但當他看《商論》時,讀完第一頁就忍不住坐直了身體,甚至還廢寢忘食地連夜研讀,并不忘在上面作出各種批注。 從書中看到的嶄新可能讓杭成激動不已,他好容易挨到清晨,拿上書便直奔商會。 此時商會里有幾個重要成員正在商討明年各地的布匹購銷事宜,杭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闖進議事廳,一把將《商論》拍在桌上。 “各位兄弟,暫且別管那些小買賣,你們先看看這本書。”杭成難掩激動,對與會諸人熱情推薦道。 黃老板一向跟杭成不太對付,見狀不悅道:“一年少說幾萬兩銀子的買賣,杭大老板都看不上,那什么才是大買賣?這本不知從哪淘換來的破書嗎?” 旁邊立刻有和事佬出來打圓場:“哎,好了好了,兩位老板消消火,杭老板,書您留下,我們商議完一定看。” 杭成冷哼一聲,不欲跟姓黃的爭一時意氣,他賣給和事佬一個面子,暫且退出廳中,但臨走前還是再三囑咐幾人一定要看他拿來的書。 議事廳里這幾位待他走后,自然接著說買賣上的事,只是眾人意見相左,幾次磋商無果,和事佬干脆提議大家中途休息片刻。 閑著也是閑著,大家就隨手翻閱起《商論》這本書來。 在場的無一不是商號大老板,眼光毒辣不說,論起把握時機的能力,更是超出普通人一大截。幾人傳閱一遍后,大家面面相覷,都從彼此臉上看到按捺不住的激動之情。 “這……”一人率先開口,“這要是真的……” 黃老板一拍桌子接道:“好,算杭成這老頭子有點眼光,果然是千百年難遇的一樁‘大買賣’,怎么著老伙計們,咱們是不是得籌劃籌劃?” 眾人皆點頭如搗蒜,將方才布匹的生意撂開,熱火朝天地討論起面前這本書來。 沒過幾天,遠在汀州的通判府上,門房小廝看著雪花一般遞來的信件,開始懷疑府上是不是出大事了。 作者有話說: 第26章 【倒v開始】 門房把一封封各地寄來的信件交到許長海手上, 他拆開瀏覽過幾封,都是禹地商人對《商論》的夸贊, 剛開始許長海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但新鮮勁兒過后,加上公務繁忙,沒有那么多時間看信, 便讓許清元代收,如有要緊的再稟報給他。 許清元便干起老爹秘書的活計,每天下學回家完成課業之后, 都會抽空看上幾封信件。 起初商人們的信件都是對《商論》的夸贊和疑問,偶爾有一兩封是想跟許長海建立來往關系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 信件的寄送地從禹相省慢慢擴展,逐漸輻射到全國, 除禹地之外, 就要數京城的來信最多。 而且來信人也從商人拓展到手工藝人、文人等等。其中文人的來信比較富有深度,他們不僅會提問題, 而且還會自己嘗試解答, 并希望許長海能給予答復, 否則就會“心癢難耐,夜不能寐”。商人的問題則與實踐息息相關。 本來許清元想著互相交流思想,拓展眼界,可能會引起商人圈子的震動,但事態發展到后來卻逐漸超出了她的預想。 馮老板一次次地請求加印, 售出數量少說有幾千本,這還不算其他書局盜刻的數量。在這個時代能讀會寫的人本就是少數, 但一本本《商論》被售出后仿佛泥牛入海, 本書的需求量仍然大的可怕。 寄信人的身份也越來越讓人咋舌, 起初只有零星幾封外地小官小吏的信件,最高不過縣令。到了后來,別說知府這一層級,本朝著名的幾位鴻儒,外省的巡撫,京城六部的高官,世代勛爵貴族都有來信,信的語氣還特客氣,甚至是謙虛地向許長海請教《商論》。 這段時日,許長海和許清元兩人忙的腳不沾地,一個白天辦公務,一個白天忙學業,晚上回家飯都吃不上一口就得回信。這些人不是來歷不凡,就是位高權重,甚至可以左右許長海的官途。 他們回的真是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生怕惹人家不高興,實在是勞心勞神。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月,許清元實在受不了了,她提議道:“父親,這樣不是個辦法,不如統計一下來信的類型和典型問題,寫個問答形式的稿件出來,送去刻印出版,總好過長此以往下去耽誤正事吧。” 信件的問題有了應對之法,但最要命的是,最近不知從哪里來的一伙外地人,天天在通判府外面求見,人家甚至都說了,見不著許長海,見見許清元也可以。 真叫人哭笑不得,敢情許清元成湊數的了,她無奈失笑。 她本想當做不知道糊弄過去,但這股風潮不減反盛,聚集在汀州的商人甚至自發舉辦過多次針對《商論》的讀書會。 被逼無奈,許清元只得主動出面一兩次,集中解答諸人提問,但她很注意分寸,集會名義均是讀書交流會,絕口不提許長海和他為官的身份。 看到這群人興奮而熱烈的眼神,許清元耐心地一一解答,遇到自己的盲區,就老實說不知道,各行各業都有其特殊情況,她不可貿然強答。或者有類似規定的,她會謹慎類推適用,并將細微的區別與眾人講清楚。 漸漸的,《商論》和她的名字在商人間流傳開來。 一開始,京城郢都的官員們只是風聞有本書最近賣的很好,坊間傳的天上有地下無的,而當他們親自買回來一讀,立刻意識到了《商論》的價值。 官員們驚嘆于奇妙的思想,精巧的架構,但作為掌權者,他們同時深深明白這樣一本書籍能給社會生活帶來的變化何止天翻地覆。說不準權力結構都會迎來洗牌,如果不能順應變化,只能成為被拋下的那個。 京城頓時掀起一陣看《商論》之熱潮,各個書局的老板抓準時機跑去汀州找明德書局談合作,得到授權后立刻在京城幾次加印,但仍舊很快便銷售一空。 書局老板們紛紛帶著賺足銀錢的笑容道:“有生之年,我也能見到什么叫洛陽紙貴啊!” 而許清元這邊,在讀書會上露過兩次面后就不再出席,她用空余時間和許長海整理出一本《商論三百問》,交馮老板刻印發行。 本書總結了來信及研討過程中讀者提出的種種問題甚至質疑,寫的嚴謹又官方,對于《商論》未盡事宜做出了詳盡解答,說是工具書也不至于,倒非常像現代法律配套的司法解釋。 總之,單買其中一本是研究不全、研究不透的,必須得兩本一起買才能窺其全貌。 此書一出,頓時引發新一輪刻印、買書狂潮,書局直接進入供不應求的狀態,不僅馮老板賺的盆滿缽滿,就連許長海一家都收到了一筆巨額分成。 慕名而來的更多商人、學者全部聚集在汀州,但許清元再沒出席過他們的讀書會。 其實當初《商論》風靡全國之際,許長海與許清元已就此商量討論過他們應該對此持什么態度的問題。 官商勾結在官場是大忌,無論許長海還是寧晗,絕不會跟商人有什么往來,至少明面上絕對不會。許清元作為前途大好之人,只要想出仕為官,跟商人也是能少接觸就少接觸,現在偶爾參與純學術性的討論還可以,若輕重不分,將來一定會遭人指摘。 在這一點上,父女兩人保持了一致意見,許清元不是看不起商人,只是避嫌二字對于為官之人確實十分重要,不僅僅是做給皇帝看,也是做給百姓看,起碼讓他們對官員還保留一絲公正的期待。 許長海還語重心長地跟女兒道:“你可知道知府大人和為父當初為何不把你的書稿交給上面嗎?” 這也是許清元一直以來最疑惑的一點,她默出的兩份稿子交給他們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任何下文,雖然后來確實為她爭取到一個科舉的機會,但那份內容的價值絕不可能止步于此。 終于到解疑答惑的時候了么?許清元實話實說:“女兒不知。” “我問你,你知道今上為何不顧眾臣反駁,執意開設女子科舉嗎?”許長海的眼神晦暗不明,似有暗流涌動。 這就是另一個許清元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了,雖然她目前有幾種猜測,但所知信息實在太少,還不能確定皇帝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么。 許長海并不直接解答,而是說起了一件看起不相關的事情:“你考府試之時,考官黃知府的來歷你可清楚?” 說起那位年輕有為的青年知府黃嘉年,許清元還保有一絲印象:“聽說他父親是三朝元老,當朝尚書令,他本人年輕有為,從翰林院出來后任重胥府知府,至今大概是一年左右。” “不錯,”許長海點頭,“前幾日為父接到消息,黃嘉年已被調入京城,不日將出任大理寺少卿。” “什么?”許清元驚訝道:“這……好像有點……” 升的是不是太快了。 “黃尚書權傾朝野,當初皇上能坐上皇位,能坐穩皇位,全仰仗他的輔助。因此對他事事依從,幾無駁斥。時人有句上不得臺面的渾話,‘天家父子對戰場——皇上輸皇上’。”許長海意味深長地說。 皇上輸皇上……黃尚書皇上?許清元悚然一驚,這話可不是鬧著玩的,連許長海這個外地人在這么多年后都能說的清清楚楚,看來這種言論在當時應該屬于官場皆知的秘密。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不必多說,你自己能明白的。”許長海沒有把話點透,但這幾句話對許清元來說,已經足夠。 黃尚書權勢熏天,但皇帝身為封建社會的最高統治者,怎么會容許他人在臥榻酣睡。只是顧及名聲,對輔佐自己繼位的人,如果都能不顧情義悍然發落,不僅會得罪黃尚書率領的一朝文臣,也會受盡天下人的指責。 所以,今上只能從細微處慢慢積蓄抗衡的力量,而女子科舉制度,就是他好不容易推行成功的一項重要措施。 那么理所當然的,女子科舉出仕后,不被舊有文官集體接納,只能對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再通過調任委派官職,慢慢鯨吞蠶食黃尚書的固有勢力。此事雖非一日之功,但水滴石穿,總有壓倒駱駝的那一天。 寧晗出身極好,又做過清瓏公主的伴讀,最后還通過科舉出仕,自然是板上釘釘的保皇派,如果真的在她的提議下施行了《商論》中描述的法人制度、合伙制度,其聲譽地位必會高漲。 黃尚書不會眼睜睜看著皇帝勢力做大的,他一定會從中加以阻撓。 所以,自上而下行不通的事,就換個思路,先讓天下人知。 如今勢態已成,形式比人強,黃尚書如何能封堵民意呢? 經過這一晚的談話,許清元不禁豁然開朗,許多從前的疑惑都被一一捋清,同時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千萬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有些事情許長海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說而已。 作者有話說: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