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9節
許清元按下心中的不安,前往堂屋拜見梁秀才。 梁秀才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儒生,年年歲考優異,只是年紀實在大了,身體也不好,受不了秋闈之苦,在家教教族中子弟,風評甚好。 許清元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口中道:“學生許清元見過梁秀才。” 而后兩人沒有過多寒暄,許清元直接道明來意,梁秀才很正派地考校了她幾道并不簡單的題目,許清元都一一回答上了。 對于她的才學、機敏,梁秀才都給予了肯定的反饋,甚至道:“不錯,是今年老夫見過最聰穎的孩子。” 眼看作保的事就要定下來,許清元也說了許多文雅好聽的話:“梁老先生博古知今、學比山成,學生敬服,今日得您指點,尤勝十年寒窗苦讀,學生倍感榮幸。” “善,老夫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你能答得出來,縣試時我自當為許生作保。”梁秀才撫著胡須,點頭道。 聞言許清元立刻道:“梁老先生請說,學生盡力一試。” “老夫問你,《論語·顏淵》中,齊景公問政于孔子,孔子是如何答的?”梁秀才低頭伺弄著一盆迎客松,似是不經意般問道。 這個問題卻也簡單,許清元早就背的滾瓜爛熟,她心中盈蕩著即將要完滿辦結一件大事的喜悅,自信回答:“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梁秀才接著問:“那你說孔圣人的話有何妙處?” 這次許清元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齊景公問政事,孔子講的卻是禮儀上的秩序,一方面是因為孔子創立的儒學一派本就重視禮法在家國萬事中的作用;二則孔子設喻,齊景公自己揣度出其話中深意,更易接納孔子的學說理論……” 話至此處,許清元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覺,她截斷了自己的話語,使得回答看起來并不完滿。 梁秀才笑了一下,與之前溫和的笑大不一樣,這個笑帶著掌控全局的自信和對她的輕視。 “不錯,許生寒窗苦讀多年,讀的是儒家的典籍,既明知君臣父子之禮法,又怎會不知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道理,可你如今不僅不安分守己,于家待嫁,反而拋頭露面,遠走異鄉,只為顯露你那平平無奇的學問,令家族、父兄蒙羞,你可知己錯?”梁秀才此刻臉上褪去了最后一絲笑容,冷著一張臉,最后不像是在詢問,倒想是在責罵。 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許清元方才暫時遺忘的社會現實像海潮一般襲上面堂,她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許清元抬頭看過去,梁秀才正直視著她,仿佛真在等她一個誠惶誠恐的認錯。 第13章 “您的題目學生未能答出,不敢繼續叨擾,學生告退。”許清元心內的怒意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可俗話說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她若逞一時口舌之快,惹得他生出報復之心,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竭力維持著平靜,行禮告退,轉身的一瞬間,狠狠咬住后槽牙,而她的背后,卻傳來梁秀才的氣定神閑的聲音:“你以為你能在其他廩生處得到優容?如果現在你肯知錯悔改,念在你到底辛苦讀了這些年圣賢書的份上,老夫倒可以為你作保。” 許清元深吸一口氣,幾乎沒有猶豫,背對著梁秀才一口回絕:“學生自知才疏學淺,不敢勞煩梁老夫子。” 梁秀才看著許清元離去的背影,“哼”了一聲,道:“蚍蜉撼大樹,自不量力。” 走在熱鬧的街市上,許清元卻絲毫沒有心情閑逛,她現在滿心憤懣,很想找個發泄口,但她不能。梁秀才的話暗示了其他女孩今天一樣會無功而返,甚至備受折辱。 這些既得利益者為了排斥、打壓她們這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人,甚至可能早就商量好了要在這個關口設下圈套。 就當許清元急匆匆要去其他廩生處將女孩們叫回來的時候,她突然猶豫了。 對于她來說,承認自己從屬丈夫甚至是父親都是違背了她想要通過科舉考試改變命運的原則和底線,如果今日她真的承認了,難說以后別人不會用她這一時的低頭給她添堵,而且自尊心被這樣踐踏,哪怕以后官居一品她也永遠會覺得恥辱、羞愧、低人一等,所以無論后果如何,她都拒絕得很干脆。 可是其他人呢?艾家三姐妹苦熬多年,艾春芳今年已經十九了,這可能是她最后也是唯一一次機會。晉晴波已經嫁作人婦,但言語間幾乎不會提到自己家的事情,想必也有一番辛酸。 她們都是為一場考試準備了數年的人,說不定真的會無底線地妥協。 急切地腳步逐漸慢下來,許清元站在街市的路口,一時之間竟然迷失了方向。 街上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副為生活奔波的疲憊模樣,許清元常常懷疑這些人是否也具有思想,這種無禮的揣測不是出于自大,而是一種遺忘。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未接受教育的時候是怎么看待這個世界的,腦子里又曾經思考過什么。現在的她有時候也會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偶爾向現實妥協,和光同塵,求一個中庸安穩。 可她內心又很明白,這種安穩是虛假的,是夢幻泡影,無根漂萍,打破這種現狀是一個痛苦且孤獨的過程,她必須堅強的走下去。 許清元不再猶豫,獨自一人回到了客棧。 冬日的黃昏時分,許清元聽到隔壁的開門聲,知道是晉晴波回來了。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書本上,沒有出門詢問。 又過了不一會兒,艾家三姐妹的腳步聲錯亂地響起,最后止步于許清元的房門前。 “叩叩叩”的三下敲門聲響起,許清元起身過去開門:“你們回來了?有什么事進來說吧。” 三人坐下,每張臉上都是灰敗的神色,許清元對她們的遭遇也有猜測,因此并不急于詢問。 可是三人中艾春英脾氣最直,她率先忍不住了,試探問道:“許meimei,你今日去梁秀才那里情況如何?” 許清元坦然一笑:“沒要到。” 三人對視一眼,艾春芳突然插嘴:“我們三個都要到了。” “恭喜你們。”許清元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心里知道她們還是妥協了。 許清元也知道她們接下來要說什么了。 艾春英糾結了一會兒,說出了目的:“你可以去拜見王秀才,他會給你作保的。” 既然要到了廩生的擔保,三人回來時那副神情必然也是遇到了跟她相似的折辱,許清元已經堅定信念,絕不可能低頭,因此婉拒了艾春英的建議。 “可是這樣你就無法考試了,只能再等一年,那時候我們三人萬一有一個考中了,或者……或者有一個不能繼續考了,你連互結的考生都找不齊了!”艾春英情緒十分激動,并不是因為完全替許清元考慮,同樣也是為她們自己。 許清元無法參考,五人也就無法互結,她們一樣進不了考場。 許清元沉默地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無論如何你是通判千金,不考科舉還可以回去做大小姐,可是我們真的只有這一次機會了,求求你了!”艾春英一把拉住許清元的手,面色急切。 艾春芳還算保持著理智,她上前制止二妹,但艾春英十分倔強,她激動地喊:“jiejie你真的甘心嗎?今年再沒有結果,爹娘一定會將你發嫁的!那你以后就再也不能讀書了!” 此語一出,艾春芳的眼眶也紅了,但還是用顫抖的手艱難地阻止meimei的失禮行為。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晉晴波一邊走進來一邊道:“我沒有要到,也不準備再去自取其辱。” 艾春英含淚哭道:“為什么?為什么現在只剩我自己一個人在堅持,你們都不在乎嗎?” 幾人不歡而散。 不是不在乎的,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情的重要性,許清元直到現在內心還是十分搖擺。她躺在床上,只能靠不斷設想自己向梁秀才低頭的惡心情形,來阻止內心的憤懣不甘。她思考到大半夜,才終于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這是現實世界,不會有天降的正義,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爭取,如果計劃失敗,許清元是不會乖乖回家待嫁的,大不了在淮陽窩上幾年,考中了再回去。反正她只保證過會中,又沒說過今年一定要中。 趁著思路清晰,許清元爬起來仔細斟酌著寫就兩封信函,又拿出十五兩銀子,天不亮就匆匆出門去了,晉晴波開門的時候只看到一個她的背影。 許清元支付了最高額的郵費,吩咐驛站務必將信件快馬加鞭地送到,然后數數手里剩下的銀子,買了一包貴重點心,早早去縣衙外的一棵樹下等候。 不多時,禮房書吏提著書袋往縣衙里走,許清元忙湊上前去,先攀了兩句話。 書吏態度很和氣:“許姑娘怎么有空過來縣衙?有小吏幫得上忙的盡管說。” “大人言重了,上次聽您說過,學生的父親也是您錄的,學生應執小輩禮,只是昨日倉促之下實在沒有準備,今日特來拜見,萬望您不要嫌棄。”許清元說完將手中的點心遞過去。 書吏連連擺手道:“這可不敢,小姐有話直說便是。” 許清元也不強求,她斟酌片刻,直接對他行禮長揖:“學生在淮陽人生地不熟,實無廩生可以為我作保,聽聞大人也是多年的廩生,又知道我的家世履歷,學生有個不情之請,望大人可以……” 可是書吏卻打斷了她的話,好像是聽不懂一般,接道:“哎,對,我該早一步想到的,禮房有今年廩生的名單,我抄錄一份給你,你就說是我薦你過去的,想必他們會給我三分薄面。” 看來書吏的路是走不通的,許清元閉了閉眼睛,沒有追根究底,給彼此留了一線余地。 她收下抄錄的名單,將點心留下,客氣道謝,書吏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但他仍舊不敢真的應承什么。畢竟他在淮陽的文人圈子里混,文人,不就圖個名聲嗎?通判雖然位高權重,可山高皇帝遠,縣官永遠不如現管。 許清元寄出去的兩封信,一封是給本地學政的,不過學政大概率會為了掩蓋本地文人之間不光彩的潛規則置之不理,她也是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總比不試的好。 而另一封,是寄給寧晗的。 在她整理時事政治材料本之時,就已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如果真如她推測的那樣,寧晗不但會管,而且會在其中大做文章。 當今皇帝不是女性,在位這么久政績也只能說是無功無過,唯有重開女子科舉的政策在當年引起了軒然大波。許清元不認為這位皇帝是考慮到女性地位低下、生存現狀惡劣、男女平權等超出時代的思慮才恢復女科,但能讓他不顧群臣勸諫力推到底的制度,肯定能夠給他帶來足夠的籌碼或利益。 如今出現與他選拔女官相違背的情況,他不會坐視不管的,就算今年來不及,至少可以暫待明年。 第14章 許清元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艾家三姐妹正坐在大堂里花式發呆。 晉晴波正好下來吃午飯,她看了一圈大堂的低沉氣氛,慢慢走到許清元跟前:“清元,我要去街上買一刀紙,你陪我去吧。” 許清元知道這只是個借口,但還是點點頭,兩人往縣城最大的紙墨店走去。 看著還算熱鬧的街景,許清元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著如果真要在淮陽呆上一年,是不是該去打份工。 這時晉晴波開口道:“拒絕廩生要求的不止你一個人,不必太過愧疚。” “多謝安慰,我倒不是愧疚,只是總要為下一步做打算,你準備怎么辦?”許清元感激她的關心,正因為兩人的選擇相同,所以她們之間還不存在隔閡。 晉晴波看著遠方,緩緩道:“我不回去。” “那敢情好,我也準備在淮陽再呆一陣子,不如咱們租個房子一起待考。”許清元不去問她不回家的原因,只做出一副眉目舒展,愁云盡消的樣子來。 說話間,兩人到達紙墨店,店里書香四溢,書生來來往往,人居然還不少。 她們跟掌柜的說要一刀紙,掌柜的陪笑道:“真是不巧,店里紙剛賣完,兩位姑娘在此稍候,我去后面倉庫取一些來。” 兩人自然答應,但在等候的時候,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卻如游絲一般鉆進兩人的耳中。 “聽說了嗎?那幾個女考生今年又白折騰了。”一個吐字含混的男聲道。 “不是說人湊齊了嗎?我還以為今年能在縣試里見到她們呢。”另一道厚重的聲音接問。 “哪兒啊,你以為那些先生們沒想到這?早就防著呢,誰會真給她們作保啊。”這是第三個人的聲音。 “不好好學些針黹女紅,倒想像男人一樣讀書科舉,小女子的心思真是可笑。”這句話又是第一個人說的。 許清元和晉晴波對視一眼,臉色都很不好。 或許放在平時許清元會撇撇嘴然后一笑而過,但眼下她的前途沒有著落,出門買個東西還要被隔空嘲諷,心情差到了極點,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正在書架另一面挑選硯臺的三個男考生正快樂八卦著呢,絲毫沒注意到一個女子的身影正在悄悄靠近。 “這樣出來拋頭露面,將女孩家的名節都丟了,如果將來我女兒學這些人的做派,我先把她打死。” “真心期盼你將來不要生一個女兒。”許清元靠在書架邊,幽幽道。 “哎,這是怎么說的……”說話人似乎是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見同伴的眼色,這才慢慢轉回頭來,他一看見許清元,整張臉瞬間憋得通紅。 許清元還以為這人是背后說人壞話被戳破后羞愧的,誰知道他喏喏半天,用袖子遮著臉就跑了出去。 他的同伴不好意思地道:“姑娘莫怪,此人實在是不會跟姑娘打交道,如有冒犯,我們替他向您道歉。” “歪風邪氣的助長者,你們也不是無辜的雪花,干嘛在這里惺惺作態?”許清元冷笑一聲,不欲再費口舌,轉身離開,留下幾個男子面面相覷,臉上都有點掛不住。 懶得去思考這幾個人怎么想,許清元和晉晴波買好東西一路聊著天回了客棧,不料卻迎頭撞上了艾家三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