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舉拜官路 第5節
如今他任期將滿,年底就要再次調往其他縣城……做了十幾年官了,這一刻許長海突然很遺憾,遺憾自己無法親眼見到任過官的槐蔭縣、昌樂縣無法用上此法,兩地的百姓在他走后又不知會過上什么樣的日子,更遺憾,自己沒有想到這么絕妙的方式。 如果這份假擬的律法真是自己女兒寫的,由不得許長海不動搖。 這樣一個身具大才之人出自他的家族,后繼子孫有人,這是一件多么值得欣慰的事,只可惜……只可惜…… 許長海長嘆一聲,眼神注視著屋后那個位置。 她要是個男孩該多好。 許長海憋了兩三日,實在按捺不住,想叫女兒來問問,可惜正趕上寧知府來昌樂縣巡視,他不得不先去接待長官,這一忙就忙了一旬的時間。 自從許清元把許長海氣暈過去之后,她一直被鎖在屋里,嚴禁出門。王奶娘和脫雪也都被關在了柴房。 許清元將自己這些年來的筆墨全部都整理好,沒事就坐在窗前看著天空發呆。 一天、兩天、三天,一直過了十幾天,她就像最不堪的囚犯一般,被遺忘在一角。難道許長海想關她一輩子?也不知道王奶娘和脫雪怎么樣了…… 密密麻麻的恐懼慢慢襲上心頭,她日夜煎熬,如同被蟻群侵吞蠶食。 她看著送來的飯菜,一點胃口都沒有,但還是強逼自己拿起筷子夾了一口米飯。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許清元側頭去看,就見許長海穿著官服一步邁進屋內,手上拿著那疊她寫的紙,表情帶著濃重的審視。 她放下筷子起身行禮,但動作卻十分緩慢。 “父親。”許清元喊道。 許長海并未應聲,而是將紙拍在眼前的圓桌上,沉聲問:“這是你寫的?” 許清元拿過一張看了一眼,發現是之前自己背誦記錄下來的一點公司法規定,道:“隨手寫的,內容不全。” 許長海審視著許清元,就像是從未見過這個人一樣。 沉默良久。 “你知道為父這些天去干什么了嗎?”許長海自己坐在了女兒對面,問。 “女兒不知。”許清元覺得現在的情況有些奇怪,許長海態度怎么也不該是這樣子的,他怎么會如此平靜? 她的眼神看向旁邊的紙,半垂下了頭。 “接待來本縣巡視的寧知府,也為了讓知府看看為父這些年的治理,將來能夠在考評中添上幾筆好話。”許長海淡淡地道。 好直白,許清元皺了皺眉,不知道許長海怎么突然跟他說這樣的話。 “寧知府要見你。”許長海刻意平靜地說。 許清元大吃一驚,睜大眼睛抬頭看向許長海,急問:“知府大人為何要見女兒?” 想到一種可能,她又驚又怒,忍不住大聲再問:“難道您想讓我嫁給知府?為了您的官途?” 不要怪她不冷靜,如果許長海真是這個打算,那她什么指望都沒有了,冷靜又有什么用。 許長海一拍桌子:“你這是跟父親說話的態度嗎?” 不等女兒說話,他接著道:“寧知府是女人,她看了你寫的東西,想見你一面問些問題。” “啊?”許清元愣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探究“寧知府要見她”還是“寧知府是個女人”中的哪一件事。 “收拾收拾,明日跟著為父去見寧知府。”許長海扔下這句話,開門走了。 原本守在門口的宋媽見此情形也悄悄從院子里退了出去,許清元的禁閉就這么解除了。 她愣怔片刻,突然拔腿往柴房跑去。 王奶娘和脫雪還算無事,除了有些灰頭土臉的,身體倒是沒出什么毛病,三人相見,王奶娘哭著對她說:“小姐,經此一回,你就回頭吧,再犟你也犟不過大人啊!” 脫雪什么也沒說,只是握著許清元的手,等她拿主意。 “我會一直一直走下去,永不回頭。”許清元回握住脫雪的手,眼神含光,堅定地道。 次日清晨,馬車上。 許長海說著寧知府的一些情況,父女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仿佛是兩塊堅冰卻必須要交流。 “寧知府本名寧晗,其父乃是當朝中書令。寧知府從小是公主的伴讀,也是昭明九年的探花,如今不過二十六歲,為人沉靜、內斂,雖說不會輕易發脾氣,但你要謹記言談舉止不可失當,答得上來就答,答不上來如是說便是。”許長海叮囑。 今年是昭明十五年,也就是說寧晗二十歲便考中了探花,真是少年英才。 算了算時間,許清元有點不解:“父親,為何寧知府未進翰林院?” 翰林院是皇帝看上的儲備人才待的地方,典型的品階低身分高,只要任命翰林院出來的人,那起始官職就不可能小,而一般來說殿試欽定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要先入翰林院呆幾年的,卻不知為何這寧晗如此不同。 許長海沉默了,許清元也沒敢多問。 不久到達寧晗現在的下處,兩人被下人領了進去。 一進正廳,許清元就看到一道瘦長的身影正站在一副山水畫前佇立,聽到腳步聲,那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眼前女子看上去要比二十六歲大一點,眉心有淡淡的細紋,臉上未施脂粉,身上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兩人見禮。 “大人,下官來遲,讓您久等了。”許長海恭敬道。 “快坐吧。”寧知府態度還算溫和。 落座后,寧知府先跟許長海聊正事:“南邊澇災頻發,災民北上逃生,這兩天昌樂縣情況如何?” 許長海起身回道:“災民逃入昌樂的約有二百之數,下官已命人查清他們的戶籍,投奔親戚的讓親戚來衙門領人,無處安家者,召見各村里正,安排他們去村中落戶。” “嗯,汀州離京城不遠,災民一定要盡力好好安置,不然大批災民涌入京城,我們的過失就大了。我準備在汀州范圍內災民通行的官道上設兵看護,昌樂縣這邊就由你來安排,此外,在城里落戶的災民嚴查他們的出城情況,去村里的災民也要讓里正鄰里多多注意。”寧晗看著許長海道。 許長海躬身應是。 “昌樂地勢崎嶇,良田沃土少,山地多,從前就不是個富庶之地,能有現在的景象,也算是你的功勞。”寧知府臉上微微露笑,夸了許長海一句。 “得大人教導百姓才有今日,下官不敢居功。”許長海更謙虛。 “坐吧。”寧知府伸手示意許長海坐下,而后看著許清元笑問:“這是你那大女兒?” 許長海看著寧知府不再是談公事的樣子,便也含笑道:“正是,清元,快見過大人。” “小女許清元見過知府大人。”許清元立刻起身行禮。 “我看過你寫的‘公司法’,那真是你寫的嗎?你怎么會想到那么多東西的?”寧知府臉上帶著好奇,眼睛注視著許清元的眼睛,雖然是好奇詢問,但也有探究。 這個問題比較正常,她也早就做好了準備:“父親任昌樂知縣五年多,任內幾次扶助商戶,果然每次都惠及民生,只是受地形影響,村落分散,縣城占地也遠遠比不上鄰近的秋安、燕水縣,人口數量較低,很難發展起繁榮的工商業,如要進一步加大對商戶的扶持力度,不僅稅收會出現虧空,也會讓農戶心生不平,小女身為父親的女兒,理應為父分憂,因此這才絞盡腦汁想了個不成氣候的小對策。” 聞言寧知府還沒怎么樣,許長海心里卻大吃一驚:女兒整日困在家中,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事情?難道是推測出來的? 第7章 “不錯,為父分憂,實乃孝女。”寧知府點了點頭,笑道:“那你再說說,這對策如何解決眼下的困境?” “是。”許清元應諾,而后道:“其實說來也簡單,如今商人討生活,無外乎以下兩種方式:一是行商,小到販夫走卒,大到出海貿易,將某地特產便宜購入,高價售出,缺點是所費時間頗久;二是具有實體店鋪的商戶,利潤不像行商那么高,但時間成本卻大幅降低。但是,還有一樣隱形條件卻不是人人都具備的。” 寧知府想了想,感興趣地接道:“是經商的天分。” “大人明鑒。如施行此法,好處有三:一是可聚多人之財力,經商的門檻降低許多;二則背后的股東不必親自經商,只需雇傭會經商之人,自己只偶爾參與決策討論,略有距離也不算太大問題;三是法人以獨立的財產對外承擔責任,極大降低股東風險。如此一來,即便本地商戶并無增加,但外地商人、豪富聞有此法豈不心動,橫豎只用投入一筆小錢罷了,照樣子投上十筆,只要有幾筆成氣候,那就有利可圖,且昌樂本地商戶為了獲取外地股東資金支持,也必須將自己的產業做精、做強,如此一來自然比別家更有競爭力,創造的利潤更上一個臺階,外地人見了更樂于注入資金。良性循環下來,大量金錢涌入昌樂,也會帶動本地工農業的發展,官府的稅收也有了保障,一舉多得。”許清元吐字清晰,語速很慢,但卻說的直白又切中要害。 寧知府聽了不禁撫掌叫好:“許姑娘真乃不世出的奇才!” “小女不敢。”許清元學著許長海謙虛的態度,又道:“然對于本法而言,雖然好處眾多,有一個問題卻是致命的。” 寧知府長嘆一聲,臉上表情平靜許多:“不錯,連這你都顧慮到了,可見確是你的心血之作。” 許長海雖然已被女兒的話刺激了半天,但還保留了思考能力,忖度片刻,出言道:“行此法,需專設司職部門,且必然會產生大量糾紛。” 許清元點點頭,見寧知府再無別話,又出言道:“前幾日大人看到的只是小女的初步構想,還有條文尚未補全,另有一本‘合伙企業法’還未動筆,兩法結合或許效果更好,但確實需要官府單獨監管。” “就是你側批里提到的?”寧知府顯然記憶不錯,問。 “是。” 寧知府含笑看了她一眼,側身對下人道:“去把上個月收到的筆墨紙硯拿來。” 下人聞言臉上略有吃驚,但仍依言去取了。 而后寧知府寬泛地夸獎了她幾句,又跟許長海說了些政務上的事,父女兩人臨走告退之時,寧知府贈送了許清元那套筆墨紙硯。 許長海看清贈禮后,臉上真切地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他再三推辭不過才收下。 回去路上,許清元忍不住問:“父親,這筆墨紙硯是很貴嗎?” “你看筆桿上、硯臺底刻了什么字。”許長海道。 許清元仔細端詳了一下,果然見到筆端和硯臺底部有兩個小小的金字。 “清瓏。”她默默念出,總覺得這個名字在哪里聽過。 好像是……好像是什么封號,是誰的呢?許清元腦中靈光閃過,想起曾經聽到過的閑言碎語。 “難道是清瓏公主?”許清元驚問。 許長海點頭。 怪不得呢,現在知道了這一點,許清元也忍不住小心翼翼起來,生怕摔了碰了。畢竟清瓏公主可是當今圣上唯一的后代,換句話說目前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就屬她最尊貴了。 許宅。 房奶娘從月英那里領了月錢,倒也沒急著走,而是坐在下頭和她聊起天來,開頭說了幾句許菘之的事,后來又議論起了別的。 “要我說咱們家這位大小姐,主意可真大。”房奶娘唏噓道。 月英理帳的手頓了一下,而后輕描淡寫地說:“老爺疼愛小姐,誰又能說什么。” “可不是,那天那么嚇人,老奴還以為老爺怎么也要懲戒大小姐一番才是,誰想到過去了十幾天,倒親自把人放了出來,今天還帶人出門見知府大人去了,真個要去也得是咱們少爺去才對。”房奶娘不平地說。 月英揉揉額頭,問:“奶娘看著菘兒在功課上怎樣?我雖然是親娘,實話實說,他確實太不像樣了。當年老爺怎么樣我沒見著,可看看大小姐的樣子就知道這才是認真讀書的人,那小書房屋后頭陰冷潮濕,連張桌子也沒有,冬冷夏熱,可她能在那學上五年,我心里也佩服她。菘兒在屋里曬不著吹不著,可至今孟先生還總是打他手板子,晚上回來就知道玩,哪有一點心思在功課上?” 房奶娘忙道:“話不能這么說,大小姐學的再好,那不還是女子,難道老爺能讓她去考功名?少爺現在年紀小,自然調皮愛玩,過幾年就好了,將來這家里還是得交給少爺,難道不讓親兒子管,卻讓遲早嫁出門的姑娘管不成?” 月英撇去猶豫,心里一狠心,對房奶娘道:“以后菘兒若再被孟先生責罰,回去后誰也不許伺候他,他要鬧脾氣盡管讓他鬧,不然就讓他來見我,此外,早晨須比往常早起一個時辰,就是按也要把他按在書桌前溫習功課。房mama,我把這事托付給你,你可一定要辦妥。” 房奶娘想起平日里許菘之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自己如何能管的住?但老爺對大小姐的態度實在是奇怪,她也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絲隱憂,便一口應了下來。 時隔半個月,許清元重新坐在了許家的飯桌上,甭管別人拿什么眼神看她,她心里只在思索今日寧知府的態度,在她暗示自己還有一本法律沒有展示之后,寧知府卻沒有深問,是覺得這些理論終歸有些天方夜譚了,還是考慮到可實施性太低才沒有進一步探究呢? 而她本來想借此機會在寧知府面前展露才能,好讓寧知府對她另眼相待,若能借此博得科舉的機會就更好了,可現在寧知府的態度卻讓她有點坐蠟。 許清元食不知味地吃了這頓晚飯,晚上回去練完一篇大字,側坐在椅子上開始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