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出了個嬌皇后 第99節
她回想起幾年前在南陽的書院之會中, 姚軫和秦冕就關系甚密,想來也絕非偶然。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一點她在南華先生那里已經體會得很深刻了。 像楊元修和南華先生這樣層級的人,得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來判決處置,已經往京城押解了。待汀州之事一切處理完畢之后,李玄禎便準備帶著陸寧返京。 返京之前,李玄禎還是去了一趟杭州, 仍是帶著陸寧一起。陸寧心里雖然驚異,但也并未多問,直到到了南華山下, 才知道原因。 昔日青松翠柏的南華山, 如今看著一片瘡痍, 似乎是被大火燒過了。有不少士兵立在山下,圍在陸寧過去所住的老宅子外面,帶頭的仍是那杭州的張知府。 張知府見到李玄禎,帶著身后一群人齊齊行禮。 李玄禎把陸寧從馬車上抱下來, 牽著她入內。 宅子還是原先的宅子,只是里面的仆人都已經被轉移走了,器具物件之類的也搬了個干凈,這會兒空蕩蕩的什么都不剩,只有園子里的木槿花開得繁盛。 園中花草種類繁多,這個時節就屬木槿花最為惹眼。陸寧猶記得少時自己穿梭在花林中嬉戲撲蝶的情景。 李玄禎并未在園中停留,牽著她行至一處頗為蔭蔽的下人廂房中,才停下。 “南華山中的地道,有一條就連接著這里。”他解釋著,吩咐侍從打開那密道,原來就藏在狹窄廂房的床板之下。 陸寧瞪大了雙眼,“怎么會這樣?我在這里住了那么多年,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當然不能讓你知道。”李玄禎道:“原先我以為他們是因為我或者因為李玄祐,才對你下手。但其實不是。他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是鎮南王的家人,所以早就在打你們的主意了。或許……”他頓了一下,道,“當初岳母搬家到這里,就是有人刻意誘導的。” 陸寧不寒而栗,又疑惑道:“可是不對啊,如果他們早就打我和我娘的主意,那為何從來不動手?他們大可以在我小時候就把我和我娘抓起來去威脅我爹,讓我爹幫他們。” 李玄禎沉默一會兒,看著她,語氣莫名有點涼,“大約是因為秦冕。” 陸寧不解道:“什么意思?” 男人卻不想再提,“既然都已經過去了,就不必再細究了。今日帶你來,是因為這處宅子在南華山下,又與密道相連,按律也要封鎖起來,所以帶你來看看,以后恐怕不好再回來了。” 陸寧聞此,不免有點郁悶。這里畢竟是她從小的家,有她無數的舊時回憶,她到現在都記得幼時的這個時節,她就在這木槿園子里追著蝴蝶跑,然后一不小心撞到木槿樹上的事情。當時秦冕就把那棵木槿給砍了,說是給她出氣,顏知賦也一味縱著。 還有一回,她因不肯吃飯而躲在花叢里,若非秦冕來找她,她也不肯現身,差點把顏知賦急死。不過這件事后來她得到了充分的教訓,顏知賦兩日沒給她吃飯,直到她餓得求饒了,答應以后不會再躲起來,她才作罷。當然,這個諾言她也并沒有遵守。 小時候她和秦冕幾乎形影不離。然而秦冕是南晉皇族,他這輩子的存在是為了復國。 從這個角度來看,陸寧被牽扯,實屬正常。事實上,若非她和李玄禎的關系非同一般,朝廷把她抓起來嚴查一番才是正常的cao作。 好在京城的郡主府也快建好了,她以后一個人有那么一座大府邸,這里就不要再追憶了。 兩個人在園子里轉了一圈,行至過去所居住的繡樓前,正巧遇上來尋李玄禎的衛殷,大約有要事稟告,李玄禎便暫時松開了她的手。陸寧想去臥房看看有沒有值得拿走的紀念物,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聽見李玄禎朝她喚道:“寧寧!樓那么高,你別上去!” 太子殿下無疑是過度謹慎了。這繡樓比不得一般樓房的高度,陸寧從幾歲大就在這兒上上下下的了。這時候陸寧的肚子也只有仔細看才能看出一點鼓起,比不得月份大的孕婦,行動上并沒有不方便。 陸寧只朝他看了一眼,目中有恣意的笑,頗有你不讓我上去我偏要上去的意思,很快她的身影便往繡樓上去了。 再次立在繡樓高處的欄桿前,陸寧無意中看了眼隔壁空置已久的民宅,眼神一花,似乎有什么東西一掠而過,再看一眼,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大白天的眼花,大概是最近睡多了。她心道。 待她從屋里挑挑揀揀拿了些小玩意兒,再出來時,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隔壁的院子—— 卻見一個青袍男子,墨發披散在腦后,眉目雅致,身形如竹,立在院中,清清濯濯的模樣。 陸寧險些以為自己在做夢。這不是……現在正被全國通緝的秦冕么? 她止步的時候,他也轉頭朝她望過來。他們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就這么四目相對。 舊時,有無數個這樣的時刻。他們隔著一層圍墻相對而笑,童稚的心滿是快樂。然而現在,卻難以描摹內心滋味。有感嘆有苦澀,也有物是人非的凄涼。 秦冕看了她半晌,忽然一躍而起,從那院子里飛到了她的繡樓上,正正立在陸寧身前。 “寧兒,到底是見到了你。”秦冕微笑道,“不枉我一路趕來。” 陸寧往后退了兩步,“你……你怎么在這兒?” “我來看看你。我……很想你。”秦冕如釋重負地笑,“到現在,我終于可以同你說真心話。” “所以,你的確是從小就知道我是鎮南王的女兒,所以才蓄意接近我嗎?”陸寧問道。 秦冕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頭,“你說的也不全對。這都是我祖母安排的,是她在蓄意接近你和你娘。我小時候并不知道這些,到了十五歲的時候他們才告訴我所有。” 他十五的時候……正是當年他們相約去桃蹊書院,而他忽然毀約的時候。 “我們原本并不想同大燕面對面的打,這樣不過是以卵擊石,所以我祖母是打算讓我同你成親,此后再利用鎮南王府的力量,慢慢實現復國的愿望。她的確有意同你娘走近,也十分贊同我同你走近。但是,我喜歡你的時候根本還不知道這一切,我對你的喜歡從來就不摻雜任何因素,我也不愿意利用你。”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續道:“所以當年我知道我祖母的計劃之后,便同你割裂。” 這才是當初失約的根本原因。 說到那一段,他目中流露出幾分痛苦,“我主動推開你,我知道以你的驕傲,你此后必定不會再理會我。你離開了我,才比較安全。” 回想當初,陸寧雖然對他并非愛情,但若是她未曾遇到自己愛的男子,還是很大可能會接受他、同他成親的。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當年她習慣了他的陪伴,習慣了他的百依百順,既然這樣順手,就讓他陪一輩子不是挺好的?所以,要不是秦冕收手,陸寧甚至整個鎮南王府都很可能成為南晉復國的力量。 “當然,很抱歉我最后還是利用了你一次。”秦冕語中滿是無奈,眉峰里深藏許久的疲憊和艱難,這會兒都一一浮現出來,“我沒有辦法,寧兒。這些都是南華先生決定的。而且我松口答應把你送去景王身邊,也是因為景王會對你好才答應的。” “太難了。寧兒,我走的路太難了。”他似有滿心滄桑,然而能看見陸寧,還是開心的。 “我知道這是一條九死一生的路,也知道成功的幾率很小很小,可是這一切,我從來都沒有辦法拒絕,我不得不走下去。祖母養育了我,她對我恩重如山,我必須聽從她的安排。”他低低道,“就像南華先生他們,他們為了復國已經付出了許多年的努力,而我,必須感激他們,就因為我是南晉顯慶帝的孫子,他們是為了我的國家而付出的。”他輕輕嘆一聲,“有時候我也覺得很可笑,我根本沒見過南晉是什么樣子,卻為了這兩個字,把自己最愛的女人推開,然后把自己一輩子都賠進去。” “既然這樣,你可以選擇不要復國啊。”陸寧不解道,“你才是他們的主,又怎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秦冕笑著搖頭,“不,雖然這條路很艱難又很荒唐,但于我來說并沒有錯。我爹當年就是選擇服從大燕,可到頭來呢?還是死得那么凄慘。就憑我的身份,我只能選擇這條路,不然一旦我的身份被朝廷知道,也是難逃一死。” 他的視線落在陸寧身后,“走到這一步,這一天怕也不遠了。” 陸寧轉頭,這才發現,李玄禎不知何時已經上來了,就立在她身后不遠。 “你什么時候上來的啊?”陸寧詫異。 “剛上來。”他的聲音有點冷淡,若是別人定然聽不出什么,但陸寧知道,他這會兒不高興了。 李玄禎出現,秦冕竟也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他看到李玄禎,“當年南陽匆匆一面,我早該料到,李公子不是尋常身份。可惜當時并不知曉。”如果他知道陸寧會和大燕的太子走到一起,他不會推開她,不會讓她徹底成為自己的對立面,讓自己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李玄禎不想提過去,甚至也不喜歡這個地方。這些只會不斷地提醒他,他最愛的寧寧以前不屬于他。 他看了秦冕一眼,便伸手示意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衛殷得到命令,很快帶著侍從上來想帶走秦冕。然而,又有幾個功夫極好的侍從自秦冕方才所在的院落中飛身而上,護著秦冕同衛殷的人打了起來。 秦冕閉了閉眼。就是這樣,每當他不想抵抗的時候,就會有人為他赴死,讓他不得不背負起所有人的希冀,朝著這條光復南晉的荊棘路一直往前走。 秦冕的人雖然少,可卻一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高手。說來也是,秦冕作為南晉最后的血脈,護著他的自然是身手最好的人。 衛殷一時竟也招架不住,下面張知府的人還來不及上前支援,幾個侍從就帶著秦冕自刀光劍影中飛了出去,眼瞧著就要逃出生天。 至始至終沒有動手的李玄禎冷聲道:“放箭!” 陸寧心里一驚,還來不及說什么,就被李玄禎拉進了懷里,順便將她的腦袋按住,讓她看不到也聽不清。 孕婦的確不宜看血腥畫面。但……秦冕到底不是陌生人,她無法無動于衷。 南華山的風波剛結束,這里到處都是官兵,秦冕在此現身無異于自投羅網,即便要逃竄,也逃不了幾時了。這會兒李玄禎也不想再同他虛與委蛇,讓布置在暗處的弓箭手現身,密集的箭雨之下,無人能逃脫。 陸寧得以抬起頭來時,秦冕已經一身是血得落在地上。地上落了一層薄薄的木槿花瓣,那是小時候他們一起玩過的。 她沖下樓梯,半跪在他身前,望著他蒼白的臉,嘴巴動了動,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該說什么呢?她沒有阻止,她也不會阻止。她眼睜睜看著他死在眼前,什么也沒做。 這一刻,秦冕的眼睛卻似比先前還要明亮。他看著陸寧,微微笑了一下,朝她艱難地伸出手,陸寧下意識地拉住,低聲道:“你……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秦冕輕輕點頭,道:“欠你的……我來生再還。”他唇間溢出鮮血,氣息變得微弱,卻還是看著她的眼睛,說出最后一句,“寧兒……讓我來生重新愛你……”若有來生,必不會再讓你失望,必不會再讓你難受。 手滑了下去,他闔眸,面色無喜亦無悲,卻有幾分擺脫宿命的輕松。 第113章 、清輝月下 秦冕死后, 大燕朝廷如摧枯拉朽一般徹底鏟除了南晉殘余,肅清了所有亂黨勢力。李玄禎和陸寧于八月末抵京,九月, 留在江淮行宮的崇文帝正式禪位, 太子李玄禎登基,是為安泰皇帝, 次年正月改年號為昭明。 冬季雪多,臘月時一場接一場得下,到了正月才有所收斂。這日, 天色見晴,云安侯府的馬車一早就到了杪春園門口, 云安侯世子妃顏芊瓔熟門熟路地到了皇后娘娘所居住的秀水殿。自皇后娘娘在此處小住,她已來過七八回了。 過去的安寧郡主、太子妃陸寧, 如今已貴為皇后。只不過這性子還是沒甚變化,甚至比做姑娘時更嬌妍可愛。太醫說孕中女子情緒容易抑郁,讓娘家人來陪會比較好,鎮南王夫婦不在京中,顏芊瓔便成了這里的常客。 至于為何皇后娘娘住在這兒, 而不是在宮里,是因她聽說杪春園的梅景好,皇上也順著她, 所以帶著她一起在此住著。他還命人把秀水殿附近的錦熙殿收拾了一番, 將之作為議政之要地, 這杪春園儼然也成了行宮一般。 秀水殿正是杪春園中梅花最多的地方,經過前幾日數場大雪,如今開得正好,一片粉白妖嬈, 冷香浮動,美不勝收。待進入殿內,則像是瞬間到了一個溫暖的春季,地龍燒得旺,屋里置了檀木大桌案,并成套的椅子。杜襄華已經到了,坐在那兒同上首的皇后娘娘閑聊,說起上京城的趣事,座上的女子也笑出聲來。 在杜襄華的認知里,月份大的孕婦是怎么都美不了的,但陸寧卻打破了她的認知。膚白勝雪,巧笑嫣然,顧盼神飛,這張臉既有少女的嬌俏,又平添了幾許成熟的嫵媚,比先前更勾人心魂,叫人看了便移不開眼去。至于肚子……雖然已經完全失了過去的纖巧玲瓏,但天下人皆知皇后娘娘懷的是龍鳳胎,這一胎下來,太子和長公主都有了,又是元后嫡出,她下半輩子躺著就能贏了,大家也只有艷羨的份兒。 今日,陸寧在此設宴,請了顏芊瓔、杜襄華還有另外幾位相熟的姑娘。陸寧以前在書里看到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吃撥霞供,甚為歡心,意動之下才有了這次宴會。顏芊瓔到了之后,她才吩咐開宴。 一眾姑娘圍著桌案說說笑笑,跟以前在扶疏園的聚會差不多。陸寧最近胃口好,便稍微吃得多了些,引得一旁的宋嬤嬤連連勸阻,好在陸寧也知道適可而止,不然宋嬤嬤真要派人去錦熙殿同皇上告狀了。 話說這世上能管得住這位小祖宗的,也只有那位新皇了。 宴會上別的姑娘是同陸寧關系不錯的,只有安玉剪的存在比較突兀。不過這位安縣主也很是玲瓏八面,對陸寧恭敬不失禮數,同大家相處也融洽,似乎把先前自己死活要嫁皇上的事情給忘了。陸寧對她也和顏悅色,當事人這般,大家便也裝傻。 至于先前的老熟人孟氏姐妹,隨著去年底孟大人的調任出京也離開了京城,據說孟浮筠已經定了親事,孟荼錦想必也快了。 說起孟大人的調任,在朝中引起的波瀾也不小。新帝登臺,過去崇文帝愛寵的幾位重臣,除了曾經的太子太傅沈衡安之外,幾乎都被清洗了一遍,孟大人只是其中之一。 撥霞供結束之后,姑娘們都一一散了,陸寧仍是留了顏芊瓔說了會兒話。 顏芊瓔已經成親近半年,瞧著倒是愈發珠圓玉潤了,陸寧笑道:“先前聽你說云家的廚房好,我還不信,現在是不信都不行了!” 顏芊瓔道:“的確很好啊。要不下回你去云府,我給你下廚煮點好吃的?我的廚藝愈發精進了,云澈以前自詡清高,看不上我的手藝,現在呢,只要我下廚,他必要趕回府用膳的。” 陸寧點頭,捂嘴笑道:“看來云世子要被你養胖了。” “可不是?”顏芊瓔無奈道,“你也曉得我每次下廚只是想做些新鮮的玩意兒,都做得不多,他吃就吃吧,總是把我的那份兒吃了,完了還嫌少!” “那你給他做多點不就得了。”陸寧道。 “我才不會為了他下廚呢,特別是現在,我都已經……”她脫口而出,又忽然收住了嘴。 陸寧瞪大眼睛,“已經什么?” 顏芊瓔頓了頓,看了看四周的丫頭,到底是不好意思說,還是附在陸寧耳邊,半紅著臉低聲道:“我也有了。” 陸寧手里的櫻桃險些掉下來,然后滿臉驚喜道:“真的?這么快就有了?”引得殿中丫頭們都往顏芊瓔看了一眼。 顏芊瓔道:“哎喲你就不能小聲點?” 陸寧捂了下嘴,又松開,道:“喜事啊,沒什么可害羞的啊!”她一副經驗豐富的模樣,勸誡道:“你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說出來,不要因為不好意思就死命強撐著。” 顏芊瓔看她半晌,了然道:“說的是你自己吧?” 陸寧先前的確有這種經歷,她要強慣了,有時候不愿意示弱,不愿意因為懷孕就被當成玻璃瓷器似的區別對待,也是吃了苦頭之后才漸漸改了。 “哎呀!”陸寧忽然站起身,似乎想起了什么緊要的事兒,把身后的丫頭們唬得一跳,生怕她有什么閃失。結果陸寧朝湖穎道:“先前林御醫給我的那塊按摩石呢?” 湖穎道:“就在木柜里呢。娘娘不是說不需要用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