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90節
她們的確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小姐。 瑜珠想,不過陳婳總歸是比她好一些的,就算是二夫人身邊的何纖素,也比她好的多了,她是整個周家,身份最低的小姐,最不成樣子的小姐。 如今居然有幸能跟著周家進宮,得見天顏,她覺得簡直是同做夢一般。 眼見著陳婳替她上妝,容貌越畫越精致,她急急搶下陳婳手中的胭脂水粉,輕聲道:“我自己來吧,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能行的。” 陳婳擔憂她:“你真的能行?” 瑜珠鄭重地點頭:“能行。” 陳婳這才放過她,自己去收拾自己的樣子。 而瑜珠在她走后,便轉變了她原先的化妝技巧,將原本就已經足夠精致出挑的妝容,改的略微寡淡了一些。 這是頭一次進宮,她跟著的是周家的步伐,整個周家,她是身份最低的人,怎么能在這樣大的場合做最出頭的那個。 待到將自己的模樣畫的終于不那么起眼,瑜珠才滿意,放下一切東西,又給自己挑了身素青色荷葉身段的對襟衣裙。 陳婳看見她的樣子,馬上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今日穿的是套桃粉色的襦裙,雖然沒有刻意扮的出挑,但也不至于在人群中被埋沒了去。 她身后好歹還有老夫人撐腰,不至于要擰擰巴巴的,將自己所有的鋒芒都收斂起來,只要不太過分,周家也沒什么人會為難她。 一行人各懷心事便進宮了。 頭一次進宮,瑜珠無論哪里都小心翼翼,走在陳婳與何纖素身邊,半垂著首,只有當她們停下來的時候才敢停下,只有當她們開始小聲議論的時候才敢抬起眼來四處瞧瞧。 皇后設宴,自然不可能只請周家一家,這處停下來的地方,瑜珠猜測,大抵就是宮中的御花園。 御花園處已經站了七七八八不少的官家女眷,每個人身份的高低,光是看穿著與打扮便能看出一二,再看各自的姿態與神情,高傲的高傲,卑微的卑微,也很能分辨出不同。 瑜珠沒什么興致與人結交,只與何纖素一道,老實地站在兩位夫人身后。 漸漸的,眼看著御花園里的人越來越多,幾位琳瑯滿目的窈窕身影便似壓軸般,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瑜珠還不待反應,便被陳婳拉著躬下腰去。 原來這便是傳聞中的公主。 身為皇帝的女兒,她們無一不衣著鮮麗,神采飛揚,從瑜珠眼前經過的時候,瑜珠只覺眼前一陣清風拂過,鳥語花香。 隨著公主們的出現,皇后身邊的嬤嬤也很快便到了眾人眼前,領著她們一道往皇后的坤寧宮去,與她進行跪拜。 跪拜過后,才是正式的宴會開始。 周家沒有爵位,又是個只有三代入仕的小家族,在上京滿地的權貴之中,實在談不上太過顯赫,是以周家的女眷,也只被分到一個中規中矩,將將要挨到宮門邊上的位置。 但周家目前雖然不起眼,不意味著眾人不知道,周家將來會起眼。 周家目前的長子周明覺,那是眾人都公認的才能出眾之人,周家的下一輩有他,起碼還能再延續幾十年的榮光。 到時候,周家就不只是三代入仕那么簡單了,坐著的位置,也不會是像今日這般,倚著宮門。 所以宴上,即便是皇后也拿周明覺與溫氏開了個玩笑,說他近來十分得圣意,惹得皇帝都想親自為他指婚。 溫氏聽了,自是半點不敢吭聲。即便家中有意安排周渡與溫若涵的婚事,但那是不曾過明面上的三書六禮的,貿然說出來,只會影響兩人的名聲,還容易引起皇后的不滿,她即便再想叫皇后打住指婚的念頭,也是一句話不敢說。 而皇后福至心靈,將目光掃過跟著溫氏坐在一起的幾個姑娘時,意味深長地停在了瑜珠身上。 “本宮聽聞,溫夫人與周大人膝下只育有一女,何夫人與周開民大人亦是,怎的今日跟著兩位夫人的,倒有這么多姑娘?” 溫氏遂將陳婳與何纖素,還有瑜珠的身份一一告知。 “錢塘江家。”皇后琢磨著瑜珠的身份,“可是前陣子正受禇家刁難,被舉家滅門的錢塘江家?” 溫氏一聽,突然戰戰兢兢,小心瞥見貴妃并不在此次宴上,才敢答:“是。” 皇后伸手,指著瑜珠:“你,上來,叫本宮仔細瞧瞧。”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瑜珠身上。 一個身份地位都如此低下的商戶女,居然能在皇后的宴上得到特殊的召見,不知有多少人滴紅了眼看她。 但也有不少人是等著看笑話。 誰不知道皇后與褚貴妃有仇,她在這種宴上專門點了這個被禇家滅門的可憐商戶女,不就是想要用她來敲打褚貴妃,以示自己的仁慈與博愛嗎? 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今日她能得到皇后的特殊召見,改日她便能得到來自貴妃的教訓。 周家也真是,居然會帶著這樣一個人進宮。 瑜珠何嘗不知這些,聽得皇后的話,提心吊膽地走到上首,抬起頭來任皇后打量,這其間的每一步,都充滿了膽戰心驚。 “生的倒是眉清目秀。”皇后端詳過后,和善地問道,“及笄了沒有?可有婚配了?” 瑜珠如實答:“小女并未及笄,也并未曾婚配。” “那還有多久及笄?” 瑜珠覺得皇后這話問得有目的,不禁再抬頭與她相視了一眼。 不過一眼,又立馬垂首:“還有一兩日。” “可巧,就剩一兩日及笄。那本宮瞧著你也不小了,同我們小五一般大了。”皇后欣喜有余,說出的話叫瑜珠更加不解。 一旁被點到名的五公主趙懷儀卻是有趣地打量著她。 皇后道:“我們小五都已經有婚配的人家了,你是叫江什么來著?” “江瑜珠。” “瑜珠。”皇后念響了她的名字,“今日是賞菊宴,本宮邀諸位姑娘們進宮同樂,也是為了能看看你們鮮活的模樣。 你全家都遭了無妄之災,葬身火海,實在可憐,本宮今日就做一回主,為你過兩日的及笄賜些東西,你覺得好不好?” 又一時間,全殿寂靜。 所有只等著看瑜珠笑話的人,都萬萬沒想到,皇后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她是在做什么?她是想要給這個被貴妃家滅門的商戶女賜福? 聚焦在瑜珠身上的目光,剎那間充滿電光火石。 有人實在眼紅,也有人實在嫉妒,還有人,依舊悠悠然地坐著,覺得事不關己,只管看熱鬧就是。 瑜珠頓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巨大的震驚沖擊了她的頭腦,放在片刻鐘前,她便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后會親自過問她的及笄,還會給她賜東西。 想起她適才不斷提到“婚配”二字,瑜珠如臨大敵,只覺這賜的東西,該不會是場姻緣。 可皇后的問題,她不敢不答,思慮不過幾息便垂首道:“多謝皇后娘娘好意。” 皇后頷首:“適才聽聞你說不曾婚配,本宮念你是個無依無靠的姑娘家,便做主,為你添一份姻緣,叫你日后都能有所依靠,你覺得如何?” 果然是這!!! 瑜珠趕忙抬頭:“娘娘好意,小女本不該推辭,但是小女尚在孝期,實在不宜婚配,故而,只怕是要辜負娘娘的好意了。” “尚在孝期,的確不宜成親,但本宮先為你定樁親事,總是可以的?”皇后總有她的理由,甚至指著溫夫人道,“何況,你尚在孝期,但溫夫人卻也帶你來參加了本宮的賞菊宴,可見是想你趕緊從家族的哀傷中走出來的,那你更不能辜負人家的一番好意。秋日人團圓,本宮辦了這么多年的賞菊宴,還從未在此等特殊的日子里,為人賜過姻緣,只要你道一聲愿意,那本宮,就為你破了這個例。” 這難道是什么很好的先例嗎? 瑜珠欲哭無淚。 雖然皇后賜婚,在許多人看來都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實在不想,就這樣隨隨便便地被指了婚事。 周家老夫人先前還苦口婆心地與她說,說將來會為她尋一門好的讀書人家,找個踏實有上進心的丈夫,在她聽來都比皇后這高高在上的賜婚要好。 可她知道,這種賜婚,怎么可能容她拒絕。 這是皇后賜婚,若不領情,那今日帶她來赴宴的周家,日后在皇后面前還不知道該如何抬起頭來。 她只能硬著頭皮道:“那小女謹遵皇后娘娘旨意。” 皇后這才滿意。滿座女眷,則再次屏息凝神,想要仔細聽聽她究竟要把這孤苦無依的商戶女指給哪個人家。 “溫大夫人,本宮記得,明覺今年剛中了探花,還尚未婚配吧?”! 98、 溫氏回到家,依然怎么都不肯相信,皇后居然為瑜珠和她的大兒子賜了婚。 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走在她的身后,生怕她一個震怒,自己便討不了好果子吃。 瑜珠渾渾噩噩,對于這個結果,是比她還要覺得荒唐的不可置信。 可她卻是比溫氏早一絲反應過來,知道今日這場鬧劇,多半就是那個叫周明覺的自己提出來的。 她心下隱隱帶著怒火,想要與他去質問一番,但在她去找周渡質問之前,溫氏便已經帶著滿臉的慍怒留下了她。 整個廳里,已經不知何時,只剩下了她們兩個。 “你……”她正要發作,但又聽見外頭急促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便是她那好兒子恭敬的稱呼。 “母親。” “你還知道叫我母親!”溫氏氣不打一出來。 “你知道今日皇后在宴上做了多么荒唐的決定嗎?”她好似十分害怕被人聽到自己在背后議論當朝國母,但又實在不吐不快,壓低了聲音道,“她為你賜了婚!不是若涵,是,是你眼前這位表妹!” 她說到瑜珠的時候,瑜珠正含了壓抑的怒火,在溫氏看不到的角度,輕抬雙眸瞪向周渡。 周渡心下輕哂,面上卻不動聲色:“聽說了,母親何至于如此怒火?” “我何至于……”溫氏竟然被他問得一時答不上來,氣笑道,“今日若非是你,提醒我帶姑娘就要幾個全帶上,你江表妹何至于會被皇后娘娘親自賜婚,何至于會賜婚到你的頭上?現如今你們倆賜了婚,你告訴我若涵怎么辦?你舅舅那邊怎么辦?” “皇后娘娘賜婚,自然不能不從,母親與舅舅那邊只管如實告訴,想必舅舅也是能理解的。” “你——” 溫氏不知,自己生的這個兒子,是生來就是這樣一副處變不驚的脾性,還是這些事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在他的臉上,竟看不到一絲的慌張與反常。 倒是江家這個丫頭,聽到賜婚的時候,那驚訝的樣子,與她如出一轍。 若非知道這丫頭也是第一次得見皇后,她都要以為這場宴會這場賜婚,是她故意謀劃好要訛上周渡的。 她頭疼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見他們杵在自己跟前便覺得煩心,一時心煩意亂,將他們都轟了出去。 瑜珠跟在周渡身后,亦步亦趨地走,呼吸的粗氣聲漸漸越來越大,像在宣泄著她的不滿。 周渡對此終于不能忽視,回頭看了她一眼,恰好便見到她幽怨的眼神,帶著十足的不滿。 “去書房?”他仿佛是能讀懂她在想什么的蛔蟲。 瑜珠這回只能答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