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91節
進了書房,她便開門見山道:“你是故意的!” “挺聰明?!敝芏煽吭谧肋?,雙手抱胸,對她的猜測予以了頗高的評價,“你是怎么猜到的?” “大夫人說了,若非是你,今日宮中的這場宴,我甚至都不必前去?!?/br> “可若我只是想叫家中的每一位姑娘都去宮中轉轉,見識見識更廣闊的天地呢?你這樣的指責,倒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哪里是君子,你分明就是個偽君子罷了?!?/br> 瑜珠又氣又不敢真的跟他打起來或是罵起來,只能站在房門角落邊,獨自顫抖,像只憤怒的小鳥。 周渡實在很久沒見過這樣脾氣的瑜珠,覺得有意思的同時,又不敢真的將她惹傷心了,于是玩笑夠了,便俯身與她認真道:“你猜的不錯,此事的確是我去找陛下還有皇后娘娘,請求暗度陳倉的,但瑜珠,我之所以這么做的目的,你知道嗎?” 他喊她瑜珠,他竟然這么直接喊她瑜珠。 瑜珠被他嚇得往后縮了一縮,薄薄的脊背貼著門板站著,措不及防對視上他深邃又帶著點憂郁的神情,覺得眼前這人只叫自己頭皮發麻。 她不想回答周渡的問題。 無論他這問題是何答案,她想,她都是不會開心的。 貿然被賜婚,還是個自己壓根不熟、且早就被默認有了定親對象之人,沒有人會開心的。 她搖著頭,突然很想逃走,卻被周渡錮在這方寸之地,道:“我自小同若涵有口頭上的親事,兩家也都一直向著這個目標去努力,所以若非是陛下與皇后娘娘賜婚,我想要了斷這門親事,家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br> “你不想娶溫jiejie,可以有其他許多方法,為何要搭上我?” 瑜珠惱怒地瞪著他,只覺得他既荒唐又古怪。 可周渡卻覺得瑜珠既荒唐又古怪。 “原來我是不介意這門親事的。”他繼續俯身,直至與瑜珠面對面才道,“你覺得,究竟是何原因,才叫我非要斷了這門親事,改而將自己同你綁在一起?” “……” 瑜珠漸漸弱了呼吸,惱羞成怒的神情,早不知何時多了幾分膽怯與退意。 “見色忘義,好色之徒……”她一邊罵著,一邊去摸門板,想要打開。 纖瘦的手腕卻被周渡一把抓住。 她頓時跟受了什么刺激一樣,驚恐地看著他,越發掙扎想要離開。 可周渡只是將她越錮越緊:“是見色忘義,好色之徒沒錯,所以從七夕燈會的第一次碰面,我便確定了,今生今世非你不娶。” 七夕燈會? 所以其實那日燈會,他就已經瞧見她了嗎? 瑜珠的記憶忽的被拉回到七夕那日的燈會,那會兒人影幢幢,聲音繁雜,她卻也記得很清楚,輝煌的火光下,他帶著一隊人馬,奔騰而來,闖進了她的視線。 極為耀眼。 可是不,他再耀眼,也該是溫若涵的人,她這樣貿然搶走人家早就定下的夫婿,算怎么回事呢? 她很快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對于他的話,只當作是沒聽見。 可周渡不肯放她走。 “如若你覺得同我成親是對不起若涵,那我明確告訴你,不 會,你同我是正兒八經的皇后賜婚,天家賜下的婚事,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人的道理。何況瑜珠,你如今在周家,處境艱難,不嫁給我,日后也會被祖母安排嫁給外頭那些窮酸書生,你難道愿意嗎?” “再窮酸的書生,也比你一個見色忘義的登徒子要好!”瑜珠剜一眼他扣著自己的手腕,只覺得自己是被他非禮了。 周渡聽到她這話,便知道她是多半已經認命了的,噙著十足的耐心,再與她道:“或許你覺得事情會太快了,但瑜珠,對不起,我等不了了,若不能早早與你定下親事,我便會被安排與若涵定親,到時,一切便都很難說了?!?/br> “我想要娶的人是你,想要相濡以沫,相守一生的人也是你,你覺得快了沒關系,你還要守孝,我們接下來還有許多年可以慢慢相處,等到我們成婚那日,我相信,你定會是心甘情愿的,好不好?”! 99 瑜珠不知道,一個僅僅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的男人,究竟是為何會突然與她說出這般深情似海的話。 她只覺周渡是被美色迷暈了頭,抑或是他還有別的什么目的。 她背靠著門板,靜靜地凝視著他,目光從一開始的慌張逐漸變到冷靜。 “表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她還是寄希望于周渡能跟自己說實話,小心翼翼的試探,是說了一句話都得大喘氣的徘徊。 周渡也知道,自己這時候在她面前絕對不像個單純的好人,于是用了不多時的功夫便先主動放開了她。 “我想要做什么,往后你會清楚,如今你只需要知道,我們的這份姻緣,的確是我自己去求來的,或許這個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不滿意這樁婚事,但我一定會滿意?!?/br> 但我一定會滿意。 瑜珠再次抬眸,好似措不及防,又似意料之中一般,撞進他深沉的眼底。 “周渡?!彼吐曕?,竟是第一次,這么連名帶姓地念出眼前這位大表兄的名字。 “我們從前,在哪里見過嗎?”她問。 周渡神情一滯,遠超同齡人許多的沉穩,在這一刻泄露出了些許裂縫。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 他突然有些緊張。 或許他是期盼瑜珠能想起什么的,上一世相愛至死的記憶,在他脊髓中刻骨銘心,他不可能會淡忘,也不想瑜珠淡忘。 但她實在想不起,他也不會逼她,畢竟擁有前世記憶這般荒謬的事情,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已經足夠叫人匪夷所思,再發生在瑜珠身上,天底下哪里有這么好的事情。 “見過嗎?”他自己也喃喃,眼神中多了許多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柔和,“或許吧,不論如何,日后我們都是要長長久久相見之人,瑜珠,往后的時光,我只希望你平安喜樂。” 可是如今你這樣逼著我,我才不會喜樂。 瑜珠又氣又不敢跟他再多說話,適才問出的問題,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她縮在角落里瞥了他兩眼,難堪地別過了頭。 周渡也點到為止,終于不再給她繼續施加壓迫,直起身雙手背到身后,道:“走吧,我送你回慈安堂。” 這個節骨眼,他送她回慈安堂,他是嫌他們的事被人議論的還不夠熱鬧嗎? 周渡自然知曉她的顧慮,道:“我送你回慈安堂,他們才會知道我對你的態度,知道這樁婚事我并非是完全不樂意,往后也才會愿意敬重你,真的把你當周家的少夫人看待?!?/br> 后宅之中,女人的地位都是男人給的。 瑜珠即便再不愿意承認周渡是什么皇后賜給自己的丈夫,但也不得不承認,她是想日后在周家有好日子過的。 既然事已至此,她何不讓自己過的痛快些。 于是她默許了周渡的行徑,叫他一路護送自己回了慈安堂。 而慈安堂中的老夫人,早因為聽聞此事急得坐也坐不穩,吃也吃不下,好容易聽人通報說瑜珠回來了,正想找她問問話,不想她身后卻跟著周渡。 最后只能是周渡與她說話。 瑜珠被陳婳拉走,回到她的小屋子里,問:“你實話實說,如今是何感受?” 瑜珠如實道來:“暈暈乎乎的,如若可以,只想沖到皇后娘娘跟前,請她收回成命?!?/br> “你還裝。”陳婳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可是皇后親自賜婚,要你做周家未來的女主人!你還不樂意?往后這個家里,除了老夫人與溫夫人,便只剩你是老大了,便是何夫人,恐怕都不敢在你面前太過放肆的?!?/br> “我好端端的沒惹她,如何要她在我面前放肆?”瑜珠老老實實地說著,“我說實話,我如今心下的確忐忑的厲害,總覺得是自己搶了溫jiejie的位置,你說,皇后的命令真的無法叫她收回嗎?我真的害怕……” “害怕你在大殿上怎么不說?” 陳婳不覺得有人能拒絕這樣送到手邊的權勢:“你就安心吧,皇后也說了,只是為你們倆賜婚,正兒八經的成親還得等到你孝期滿了之后,你還有兩年多的功夫可以適應。 你如今可是皇后親自賜婚,在大殿上被她點過名念過姓的紅人,沒人敢惹你,亦沒有人會質疑這樁婚事,你就放寬心了,等著當周家最有面子的大少奶奶吧?!?/br> 這大抵是被賜婚至今,除了周渡之外,唯一一個真情實感對她流露出欣喜與贊揚之人。 瑜珠看她的神情,一時卻分不清,她是真的在恭喜自己,還是只是慶幸,溫若涵無法真的做成這周家的少夫人。 她不再搭理陳婳的話,自己垂首,想著心事。 待到周渡離開,她與陳婳一同再去到老夫人跟前時,占據她心扉滿滿的,皆是愧疚。 人家心善,見她可憐,好容易收留了她,不想卻是把自己孫子的前程搭了進去。 她不知道老夫人如今怎么想她的,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在她面前,是無地自容的。 “老夫人?!彼劭糁许汈П銤L了熱淚,要落不落。 老夫人見狀,只是長長的嘆一聲氣。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已經知道了,孩子,這不怪你,你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去吧。” “那溫jiejie……” 她不敢在溫夫人面前提起這件事,回來面對老夫人,才終于敢與她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老夫人,我不想對不起溫jiejie,溫jiejie她,是個好人……”她拖了濃重的哭腔,叫人光聽見聲音便是十足憐惜,何況還有這么一張清水出芙蓉,世上罕見的清秀臉龐。 “那也不怪你?!崩戏蛉擞忠宦晣@息,眼神有意無意,掃過她身邊的陳婳,“只能說,她同明覺是有緣無分,這周家大少夫人的位置,往后只能是你的,你不要多想。適才明覺還同我商量,過些日子,家中便會為你請來專門教導禮儀規矩的嬤嬤,你好好學;掌家的本事,我也會親力親為地教給你,等你出孝期,這些東西也當學的差不多了,也就是個合格的當家主母了。” “當家主母”四個字一下子落在瑜珠的肩上,叫她宛如被巨石砸中,尚還掛著淚珠的清麗容顏有所不知所措,帶著巨大的迷茫。 她好像到如今才意識到,她被賜婚給周渡,不是簡簡單單地做一個妻子,而是要做整個周家的女主人,要做整個周家將來的當家主母。 這樣責任與榮耀顯赫并存的位置,也難怪,現下的她無論同再多人說自己是不樂意的,也沒人會信。 他們只會認為她虛偽,她矯情,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馬上要做周家的當家主母了,還一臉不情愿的樣子,不知道做給誰看。 她止住婆娑的淚眼,終于將這一切都咽回到肚子里。 — 周家上下因為她的事短暫地雞飛狗跳了一段時日,但畢竟是皇后親自于宮宴上賜婚,就算有誰有再多的不滿,也無人敢當眾議論,更遑論當眾給她難堪。 她一時之間,在周家竟成了人人敬畏的存在。 周渡同老夫人給她請的嬤嬤在三日后抵達周家,與周韶珠還有周玉璇身邊那兩位無有不同,都是貼身跟隨著她,隨時隨地教導她禮儀與規矩的。 這日午后,嬤嬤叫她做了幾份糕點,告訴她,日后在家中,她雖然是一家主母,但家中仍舊是主君才是最重要的,唯有伺候好主君,一切其他才有意義。 所以她的糕點,該送去與周渡嘗嘗。 若非知道這嬤嬤自打進了周家的門后便一直跟隨在她身邊,她甚至要懷疑,她是不是周渡特地派來的jian細。 她不敢不聽嬤嬤的話,是日端著糕點便去了周渡清水居中的書房。 他好像正在書房忙很要緊的事,彰平和春白都肅穆著臉色,守在門外。 看見她來,作勢要進去稟報,但是瑜珠卻阻止道:“我只是來送個糕點,他有事,就叫他忙吧,我本來也不該與他過多接觸,這樣便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