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47節(jié)
但是蔡褚之沒有。 他心安理得地放下了馬車的簾子,喊人跟上前頭的沈淮安,又心安理得地在傳聞中曲大人的別院前下了馬車,與瑜珠一道,進了府門。 一進門,自然便有人迎了上來,瑜珠跟在蔡褚之身邊,只做是魯國公府的姑娘。 但從前見過她的人不少,在眾人的認知中,她明面上雖是魯國公府的姑娘,但背地里,還該是周家剛和離的妻子。 “這人生啊,真是稀奇,前腳剛出了周家的門,后腳就能攀上國公府了,誰說姑娘家這命都是娘胎里定好的?有本事的,三兩年一步一步,便能山雞變鳳凰了。” “誰說不是。” 詩會上不分男席女席,瑜珠同蔡褚之繞了幾圈,回到曲水潺潺的廊下,便聽見有人正借著嘈嘈的水聲遮掩在議論她。 “哎,我聽聞,周家那老祖母已經(jīng)病了不少時候了,她這時候請五公主幫忙將事情抖出來,估計就是想氣死她的吧?可真是太歹毒了,都已經(jīng)病到起不來榻的老人家,也能下得去手,即便真做的不對,可她名聲反正已經(jīng)臭了那么多年了,再忍一忍又怎么了?等她過世再說不行嗎?非得將人活活氣死才開心。” “可不是嘛,都說美人面,蛇蝎心,近來京中人人都說她是個可憐蟲,被祖母同丈夫坑蒙那么多年,可她自己又是個什么好貨色么?不照樣想致周家人于死地。” “真是世風(fēng)日下,什么人都有……” “我家表妹是不是好貨色,似乎還輪不到二位在此處嚼舌根吧?” 瑜珠同蔡褚之正悄悄偷聽著,冷不丁卻聽見了沈淮安的聲音。 他們雙雙探出腦袋,便見那二位姑娘已經(jīng)瑟縮著站在一起,背靠墻角,不敢直視眼前來人。 北威侯府的沈小侯爺,是個不能惹的主,京中誰都知道。 姑娘們緊皺著眉頭,想要認錯,卻不想沈淮安直接對著她們擺在流水邊的茶具踢了一腳,打翻一地狼藉,嘲笑道:“一個家里是靠著王家沒落撿漏上位的,一個家里是靠著商賈生財捐官三代才到上京的,二位又是什么好貨色嗎?自己家里的一堆破事都沒捋干凈吧?婆家找到了嗎?有人愿意娶你們了嗎?閑著無聊嗎?需要我給你們家找點事情做嗎?” “沈,沈小侯爺……”其中那個被嘲笑家里是靠著王家沒落才上位的姑娘聽罷,瑟瑟發(fā)抖,卻又壯著膽子道,“你不能這么說話,我們家是靠著王家禇家沒落才上位的,但來路也是正的,何況,若沒有我們家,皇后娘娘也不能這么快拉下禇家……” “拉下禇家靠的一直都是圣人的睿智與周明覺的能干。”沈淮安不耐道,“是誰給你的膽子,能到我們面前邀功?覺得自己家能幫忙解決一個堂堂貴妃的母家,很了不起嗎?沒有子嗣的貴妃,誰在乎她的母家是生是死。” 他輕蔑著,眸中藏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掃了兩人一眼,才又繼續(xù)道:“日后若是再叫我聽到二位在嚼我們家表妹的舌根,別怪我直接將你們的舌頭割下來,扔在席上做下酒菜。” 這個瘋子。 瑜珠聽到他這番恐嚇的當下,只有這么一個念頭。 可事實證明,唯有這樣瘋了般的恐嚇才是真實有用的。 那兩位姑娘嚇得忙不迭點頭,保證不再嚼舌半句舌根,抱在一起誰都不敢再看沈淮安,直至他徹底走了,才敢放松下來,在廊下狼狽地哭開。 瑜珠同蔡褚之皆默不作聲,相視了一眼,雙雙平靜地回到了原本的席坐上。 “便是如此,所以我叫你不要過多接觸他,明白了吧?”蔡褚之無奈道。 瑜珠點點頭,又搖搖頭:“可他似乎也是在為我著想?” “……” 你很缺這一點明目張膽的袒護與偏愛嗎? 蔡褚之想問她。 但他最終還是沒問。 他想起瑜珠剛被母親帶回來時瘦弱不堪的樣子,說不定,還真是缺的。 如若不缺,估計也不會跟周明覺和離了。 周明覺那種人,當是不懂偏愛是什么的。 他心下打定主意,要叫瑜珠不那么輕易就被人的一點袒護與偏愛騙走,于是,又是親自給她端茶遞水,又是親自給她送果子,與她噓寒問暖,還關(guān)心她會不會作詩……瑜珠一頭霧水,剛拿起送到眼前的茶果子咬了一口,便聽見月洞門外一陣嘈雜中又帶著點秩序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抬頭,尚未來得及作何反應(yīng),便見一串腰間配著鐵皮腰牌的刑部辦案人員闖了進來,為首的那個人,正是幾日不見的周渡。 他似乎也對她出現(xiàn)在這里感到吃驚,而不過一瞬,便將目光放至她身側(cè)。 沈淮安正慢悠悠地走過來,悠閑自得地在瑜珠左手邊坐下,挑眉望著周渡,笑道:“巧啊,周侍郎。” 他是故意的。 瑜珠知道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側(cè)頭去看沈淮安,他卻直勾勾地將挑釁的目光刺向了周渡,甚至,還將手搭在了她的椅背上,帶著一種宣示主權(quán)的囂張。 她只覺得頭疼,見慌忙趕來的曲大人挺直腰桿在周渡面前,道:“周侍郎,你這是何意思?” 周渡立即變回到公事公辦的樣子,與他道:“有人向圣上檢舉,說曲大人時常在這座京郊別院中私收賄賂,埋于地下,其中不乏京兆治理河道與堤壩的公款,數(shù)目多達幾萬兩,委屈曲大人,今日這座別院,就先掘地三尺吧。” 曲大人自是暴跳如雷:“周侍郎!” 周渡瞥了眼他。 可他終究也不敢多說什么,他都說了,是圣上發(fā)的話……曲大人面如死灰,頹敗地坐在地上。 尚未正式開始的宴會便以此種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結(jié)束了,瑜珠同蔡褚之起了身,打算回府,不想上一刻還在指揮人挖地的周渡下一刻便趕到了她面前,攔住她道:“我有事與你說。” 瑜珠站定:“什么事,就在這說吧。” “不行,是關(guān)于我們之前和離之事。”周渡堅持道。 瑜珠臉色變了變,只得跟他去了邊上角落。 一到角落,周渡便先道:“我前幾日正式回去上朝,陛下想要我將手頭上的案子辦完,便去閩州歷練幾年。” 也就是下放降職的意思。 “嗯。” 見她冷冰冰且半點無動于衷的樣子,周渡神色暗了暗,又道:“但是祖母恐怕?lián)尾涣硕嗑昧耍业綍r還要為她守孝,送她回錢塘祖父身邊,估計要有幾年回不到京城。” “嗯。” 見她仍舊沒什么話說,周渡又低垂了眼眸:“瑜珠,你同沈淮安,是魯國公府認識的嗎?魯國公夫婦固然對你不錯,但沈淮安他絕對不是好人,今日之事,便是他一手謀劃的,曲大人是他向圣上檢舉的,他是故意想拿你來氣我,你要小心,千萬不要與他過多接觸……” “他不是好人,難道你是嗎?”瑜珠的臉色諷刺至極。 她總算是知道,沈淮安對著已經(jīng)和離的她挑撥她與周渡之間的關(guān)系,究竟有什么用。 那就是叫她在面對著周渡的時候,可以永遠保持著無比清醒、無比明白的頭腦。 “周明覺,我說過,和離之后我們便不要再見面,今日之后,你再也不要來見我。” 作者有話說: 感謝上一章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千莫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62952602 1瓶! 第51章 筆駝山 這是流放之人必經(jīng)的官道(依舊男二) 回去的路上, 蔡褚之瞧瑜珠臉色不好,以為她只是見了周渡生氣,便嘗試著哄她開心, 道:“明日去山上踏青, 去不去?” 瑜珠搖了搖頭, 沒說去與不去,只是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說:“我沒事。” 蔡褚之見狀, 只得安撫她:“畢竟都在一個京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撞見很正常, 往后就不會了,我聽聞他此番私自去揚州, 惹了圣上大怒, 御史臺一幫老東西們又趁著你的事,前仆后繼地彈劾他, 他和他爹, 甚至他們家二房那個叔叔,估計都得退一大步。” 何止是他們退一大步,是整個周家, 整個陳家, 都得退一大步。 只要老夫人一走,周開呈和周開明必然得回錢塘守孝, 三年不得為官。周渡身為長孫,雖然不用那么長久, 但他正值大好年華, 也必然會被耽誤, 何況,他這次已經(jīng)惹了圣上大怒,外放被貶幾乎是鐵板釘釘?shù)氖铝恕?/br> 而朝堂上的事情,向來瞬息萬變,幾年不歸京,誰知道再回來,又是怎樣的天翻地覆。 瑜珠不覺得舒暢,只覺得心底里還有口氣,不曾呼出去。 她掀開馬車簾子,張望了眼在前頭吊兒郎當、心情頗佳的沈淮安,她問蔡褚之:“他與周渡是有什么仇?” “誰?” 蔡褚之問完便明白了,笑道:“他啊?他跟誰都有仇,瞧著誰不爽,就找誰的麻煩,他跟周明覺有什么仇……大抵是當年少時,先帝給皇子選伴讀,他同周明覺一道入選,結(jié)果先帝卻選了周明覺的仇?” 說罷他又自顧自揮揮手:“不過那皇子伴讀也就做了一年,后來先帝去世,周明覺也便回家了。” 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瑜珠望著馬背上搖搖晃晃沒個正形的身影,突然有了一瞬的退縮。 沈淮安不是她能把控住的人,他做什么事都跟發(fā)瘋一樣,今日他能把她帶到這種宴上,故意來氣周渡,明日便能做出更叫她惡心的事。 而她自以為自己能控制住,就像今日這般,帶了蔡褚之過來,結(jié)果他后面,還有更大的坑在等著自己。 那她逼他立的字據(jù),到時還能有用嗎? 她有些懷疑。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灼熱,在她又盯了片刻仍舊不曾抽離之后,沈淮安回了頭,玉面白皙,淺勾唇角。 他故意溜著馬回頭,慢悠悠地來到瑜珠窗邊:“瞧著我做什么?” 瑜珠抬頭,借著遠方的一縷陽光打量他。 瞧多了周渡和蕭神遠那般一眼瞧去便正派的郎君,如今瞧瞧這種天生邪氣的,倒也覺得不錯,瑜珠想。 只可惜,他如若不是表里如一,內(nèi)里也那般邪惡的話。 她道:“想我答應(yīng)你的已經(jīng)做到了,你會不會同個君子一樣遵守承諾,幫我完成心愿。” “我不是都立了字據(jù)給你?”沈淮安好笑道,“我堂堂的北威侯府,還需要在這種事上騙你?” 瑜珠眉眼淡淡,靜看他一眼,道:“不需要。” 瞧她口不對心的樣子,沈淮安笑得越發(fā)放肆了:“原本今日是要帶你去個地方,但是你還帶了表弟出來,便只能作罷,明日,明日我約你,照舊是午時,照舊是西南的城門口,只要你來,我便帶你去,叫你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誠心想要幫你的。” 聽到他這話的蔡褚之仿佛如嗅到危險氣息一般,探過來腦袋,沖他喊道:“你們究竟在打什么啞迷?你適才也說了,這是自家表妹,若是干了什么傷天害理之事,母親不會放過你的!” “放心,我還等著姑母教我西北軍營里的事呢,斷不會得罪了她。”沈淮安懶懶地說著,瞧見瑜珠,又加了一句,“也斷不會,得罪她如今的掌上明珠。” 這話聽著頗為諷刺。 但其實,也是對瑜珠的一種保障。 蔡褚之舒了一口氣,又將瑜珠拉回來,同她千叮嚀萬囑咐,不要為了故意氣周明覺,而跟他家表哥走的太近。 瑜珠恍惚覺得自己聽岔了:“你覺得我是為了氣周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