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25節
可她說的也并非全然沒有道理,明覺的婚事已經是在外頭由人詬病的存在,他的媳婦風評又如此不佳,若是再來一個,周家其他的孩子,真就再沒什么前途可言了。 老夫人在一旁聽得是心下直后悔,當初就應該叫陳婳的孩子胎死腹中,是她顧東顧西,生怕孩子沒了,她也跟著去了,才導致了今日這般局面。 “孩子不要!”她拄著拐杖,鏗鏘有力道。 周開呈眉頭一皺:“母親……” “其余的事,我會等陳家的族老們到了再行商議,但我如今要先告訴你們,這個孩子,不能要,陳婳,也絕對不能進周家的門!” 老夫人把話說完,呼著滿是怒氣余韻的氣息,神色復雜地望了眼瑜珠。 瑜珠也正在望著她,呆滯的目光中是深切的凝視與不言而喻的絕望。 所以她還是沒有機會的。 不論再來多少次,不論發生了何事,她始終是不會考慮她的名聲重不重要的。 因為她的前頭,甚至是陳婳的前頭,永遠都擋著一座叫周家的名聲的大山。 她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叫自己不能哭,若是現在哭了,溫氏必定會發現異樣,必定又會責問她。 她忍著無盡的酸楚,憋到渾身上下連耳根子都是通紅,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屋中。 她趴在榻上,終于能夠放聲大哭。 冷冷清清的屋子里,連蠟燭都沒有點,唯有透過窗杦照射進來的幾縷月光,安靜地落在她的床頭,聽她獨自趴在這昏暗無邊的床帳中,哭到不能自已。 身下的床單被褥被她揪到發皺,可是她恨不能再咬上幾口,以作發泄。 待到眼淚哭干,已經不知是猴年馬月。瑜珠臥在榻上,摸著腦袋枕住的地方一片濡濕,倏忽又再次悲從中來,忍不住埋頭又哭皺了今日根本就沒有太平過的臉。 她太累了。 心里累,哭的也累。 她趴在榻上,忘了自己今夜根本就還沒用晚飯,就著床前唯一的一點月光,昏昏欲睡。 臨睡前,她又不知為何想到周渡。 如若今日他還在家,她想,他會有哪怕一絲絲的念頭,想要把這份清白還給她嗎? 多半是沒有的,如若今時今日會有,當初就不會那么毅然決然地推她入火坑了。 可笑她到底是進了怎樣的一戶人家。 她絕望地睜開眼,滿目的悔恨與郁郁寡歡,如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不要,一定不要再隨周開呈來到周家。 她抖著一身清冷的寒霜,從榻上漸漸起身。 是的,她不要再繼續留在周家。她要趕緊想辦法,從這個虎狼窩里逃出去。 如今周渡正不在家,他們又忙著周池和陳婳的事,簡直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 她要走,她多一刻待在這里都覺得惡心,她一定要走。 原本迷迷糊糊的腦袋因著這個信念,變得漸漸清醒。她下了床收拾好衣裳,打算去周渡的書房找找辦法。 不想剛下了榻,她便聽見屋外又傳來一陣敲門聲。 是老夫人身邊的劉嬤嬤。 她喊了人進來,自己坐在榻邊未動。 她們做事都從不曾考慮她的臉面,她便也懶得虛與委蛇,再給她們臉面。 幸而劉嬤嬤似乎也不太指望還能從她這里得到尊重,就著半點不亮的光線,與坐在床榻前朦朧不清的身影道:“老夫人喊老奴過來,與少夫人通個氣。” 瑜珠木著臉,問:“什么通氣?” “陳姑娘當年設計算計您和大少爺的事,老夫人希望,少夫人還是不要輕易將事情和盤托出。” 劉嬤嬤道:“老夫人說了,陳姑娘心機如何,少夫人通過這幾回事情也算是見識到了,她今日之所以提出要不認那個孩子,舍棄陳姑娘,并不單單只是為了周家的聲譽考慮,還是為了少夫人您的將來考慮。” 瑜珠輕輕地嗤笑了聲,帶著滿滿的自嘲意味:“我?” “是。”劉嬤嬤又道,“少夫人性子柔弱,與大夫人素來不合、總是討不得大夫人歡心這些事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大夫人又對少夫人有心結,總是惦記著溫家的三姑娘,所以直至今日,也不曾將管家之事交與少夫人手上,抑或是,親自指導少夫人幾分。而陳姑娘又是個頂機靈的性子,一張巧嘴生的是八面玲瓏,如若她帶著孩子進了周家的門,少夫人身為長媳,不僅在孩子上已經輸給了她,還可能將來根本不是陳姑娘的對手,連掌家之權也一并要拱手相讓。” 所以,她們是在告訴她,今日之所以不要陳婳進家門,不肯將當初之事公之于眾,都是為了方便她日后掌家? “老夫人可是在拿我當傻子?”瑜珠驀地笑開,悲涼的笑意在隱隱的月色底下透著無邊的詭異與荒唐。 “即便陳婳不進家門,周池將來總要娶新婦進門,新婦照舊會比我能討婆母歡心,照舊能從婆母那奪得掌家的權力。” “不會。”劉嬤嬤篤定道,“將來二少爺的新婦,老夫人會從陳家再挑一個乖順的過來,到時,她所有的一切都會聽老夫人的,老夫人也會傾盡全力,助少夫人早日掌家,新婦絕不會阻礙到少夫人半分。” 瑜珠明白了。 這便是她們打算同陳家做的交易。 舍棄陳婳與孩子,必定會惹陳家族長不快,但是她們若答應陳家,叫周池將來的新婦必定出自陳家,那便也許,一定又都好商量。 “你們當真要將陳婳沉塘?” 瑜珠并不覺得自己該心疼陳婳,但她覺得心寒。 她曾經以為的,周家最是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卻原來行事的手段,從來都是地道狠絕。 她從來沒有讀透過這位老人家,而她從前,居然還一廂情愿地將她當作是自己的親祖母。 “陳姑娘雖可惡,但罪不至此,老夫人的打算是連同陳家,一道將她和孩子送去無人相識的外地,對外,卻只會稱她是去了。”劉嬤嬤面無情緒地說完,又道,“老夫人知道,少夫人對陳姑娘心下定有許多不滿,但還請看在她當真為二少爺誕下了一個孩子,當年又實在與少夫人交好的份上,饒她一命……” “饒她一命……”瑜珠喃喃,“所以,老夫人其實是什么都考慮到了,周家的名聲,陳婳的將來,陳家的名聲,陳家的將來……卻獨獨沒有我的,是嗎?” 劉嬤嬤一頓,抬眸望向床邊坐著的孤寂身影。 “老夫人說了,待到二少爺的新婦過門,她便會助少夫人接手掌家之權,到時,即便是大夫人也不大能再管得了少夫人。何況,少夫人還有大少爺,這女人嘛,最終的依靠總歸是在男人身上,大少爺爭氣,圣人欽點的殿前探花,入仕不過幾載便做到了侍郎之職,待到將來外放或是坐到更高的位置,時間久了,地方變了,少夫人如今以為的這些事其實也不會再是事了。少夫人且忍一忍這兩三年,您的好日子,都在將來呢。” 將來。 多么虛無縹緲的一個詞。 一日都待不下去的地方,居然還要提將來。 瑜珠摸摸眼角尚未干透的淚痕,覺得再在這個壓抑的地方過下去,莫說是將來,便是今年她能不能撐得過,都是問題。 她從沒想過,上京的冬夜會這么冷,冷到她不僅徹底寒了心,還連一線春日的生機,都摸索不到。 她仰起頭,想要讓眼淚落回眼眶,可是不爭氣的淚珠根本不聽她的使喚,拼命從眼角滑落,落進她冰涼的衣領。 她連夜在臥房的幾封請柬中找出最近一次將要舉行的宴會,是城東梅園的雪梅宴,就在后日。 請柬依舊是黎容錦送來的。 她捏緊請柬的帖子,上頭凌厲的筆鋒仿佛就觸在她脆弱的指尖,輕輕一碰,便能出血。 可若出點血,就能逃離這絕望的一切,瑜珠想,她即便血流成河,也甘愿。 作者有話說: 照山是周池的字~ — 感謝這兩天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妙筆生花 17個;35409679 4個;-、咕嘰咕嘰、49428389 1個; 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殘夢 31瓶;花小海 30瓶;56888924、我不當大哥很久了、慧大貓1973 10瓶;深深我的崽 7瓶;柏 5瓶;般若 3瓶;chocolate就是臭貓、不喜歡吃兔兔 2瓶;月野、咕嘰咕嘰、好好生活、. 1瓶; 非常感謝大家,我會繼續好好寫的! 第31章 雪梅宴 他不值得,周家不值得 要想去雪梅宴, 還得經過溫氏的同意。 瑜珠想起周渡臨走前說的那番話,拋去黎容錦本就尊貴的身份不提,她又是蕭家八字已經定了一撇的兒媳婦, 也就是周家未來的表弟媳婦, 說是要同她一道出門, 在溫氏面前,總是更容易博得同意些。 只是近來溫氏被周池的事攪的不甚心煩, 眼看著陳家族老馬上又要到了, 瑜珠這日去溫氏跟前請安,見她容顏都憔悴了許多。 不知她還會不會輕易同意她出門。 她眼觀鼻鼻觀心, 只管先做聾啞人, 安靜地跟在她身邊伺候。 周韶珠前些日子被李嬤嬤管著,倒是安分了許多, 也沒再來找過她的麻煩。 只是表面上的安分總是改變不了骨子里的惡劣, 尤其周渡近來不在家中,她行事便又漸漸放開, 大膽起來。 “見過母親, 嫂嫂。” 只見她在李嬤嬤的陪同下,有規有矩地進來,手中還捏著一封顯然已經拆開的信封。 “這是何東西?” 因著周池的緣故, 溫氏昨日一整夜都沒睡好, 看東西也懶得費心神,見周韶珠手里捏著信封一直不放, 便問了一句。 周韶珠似乎就等著她問,聞言趕緊從信封中拆出幾張信箋, 遞交給溫氏, 道:“大哥哥離家已近半月, 這是他今早才托人寄到的家書,里頭問了父親母親安好,祖母安好,還有我同幾位哥哥弟弟們的學業情況,身體如何,我方才拿到便忍不住拆開先看了,此時正打算交給母親呢。” “你大哥哥也不容易。”溫氏唏噓著,接過信箋,“冬日本就嚴寒,上京都冷的叫人受不了,還要他去燕地那等冰天雪地的地方,真是辛苦他了。” “大哥哥信中說了,如今他同龐大人在路上,一切都好,母親不必太過掛念。” “他自然只是報喜不報憂的,我這幾個孩子中,也就你大哥哥最省事聽話,不似你二哥哥,真是叫我打死他又心疼,不打他又來氣。” 溫氏一目十行,將信上的內容讀完,慵懶的目光不知瀏覽到哪一行的時候,頓了一頓,捏住信箋的食指同拇指都不自覺收緊。 “難為他有心了,出門在外也不忘寫這么一封家書回來。” 她話中似有深意,只是瑜珠不曾見過書信的內容,便也不知她說的究竟是什么。 溫氏也不叫她看,自己看完后便又將東西遞回給周韶珠:“韶珠,你近來不是正在練顏卿的字,還想我幫你找字帖么?你瞧瞧你大哥哥這字,不正是你最好學習的模樣?反正留著堆積也是無用,不若你就拿去,每日對照著練吧。” 周韶珠十分歡喜地拿回信箋:“多謝母親!” 只是末了,她又遲疑地看一眼瑜珠:“大哥哥的信,嫂嫂也要看看嗎?信中雖不曾提到嫂嫂,但兄長對全家人的關心都是有的,嫂嫂還是看一眼吧!” 瑜珠正想要開口,溫氏卻先她一步不悅道:“信中都不曾提及,還是別看了吧,免得你又覺得明覺對你不上心,背地里偷偷地抹眼淚,搞得我們周家如何待你不好似的。” 瑜珠頓住,她難道是覺得,周家待她有多好么? 周渡的信,她本就不打算看,一字未曾提及她,拿到手中也是徒給自己增添羞恥,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