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24節
“還有,日后不要再將她的事拿來告訴我。”瑜珠定定地瞧著她,“纖素,我拿你當朋友,是因為當初我剛進周府,你是少有的未曾奚落過我的人,甚至還曾善意地提醒過我,為人處世要格外小心;后來我又因陳婳之故被人發現同周渡茍且,你也不曾對我冷眼相待,將我看作是狐貍精,所以你若日常來尋我玩樂,我很開心,但你若是尋我只是為了她的事,我不想再聽。” “畢竟,你知道,在我這里,她不是朋友,該是害我名聲盡毀的仇人才是。” 何纖素聽到這最后一句話,才徹底明白,江瑜珠當真是鐵了心,不會再管陳婳的事了。 瞧著她清冷無波的臉色,清澈的眼神底下未有一絲的憐憫與柔和,她只得道:“我知道了,是我不該拿她的事來煩你,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倒也不必急著回去。”瑜珠道,“今日是三姑母的生辰,待會兒我們全家都得去蕭家赴宴,你也一道吧。” 本來以周家少夫人、堂堂刑部侍郎正妻的身份,瑜珠應當是會收到許多的請柬帖子,但是因為她上位不正這樣的流言,所以京中稍微正派一點的婦人,都不愿意主動邀她。 但大家都很聰明,不邀她,卻會把帖子遞給周家當家的夫人溫氏,或是她的丈夫周渡,那樣,要不要帶她出席,便全看周家人自己的意思。 如此,既不會叫自己與周家鬧得太難看,又不會遭人詬病——好好的宴會,非得請個狐貍精做什么? 而顯然,溫氏看她素來不爽,即便是有宴會也基本懶得帶她;周渡如今又不在,所以蕭家這場宴會,是繼周渡走后,瑜珠得到的,除了來自黎容錦和五公主外,唯一光明正大的邀約。 可即便是如此光明正大,她卻仍舊像只陰溝里的老鼠,人人見而避之,見不得什么光。 “瞧瞧,那便是周明覺的妻子。” “我當生的什么樣,長成這樣,難怪能在周家同溫家定親前夕將周明覺拐上了床榻,搶走了溫若涵的位置。” “是啊,聽說兩人成親的時候,溫家氣的是一個人都沒來呢,這怎么說也是甥舅關系,卻就因為她,鬧得當真是一點顏面也沒有了。” “你說,我該不該上去問問她,取個經,討教討教勾男人的手段?周明覺那樣的都能勾走,想必手段定是不少,我家那位就總是對我不冷不熱的,叫我平日里與他相處的可難受了。” …… 眾婦人們轟笑作一團,原先還只是低低的,互相擠眉弄眼的笑,在瑜珠和何纖素消失在曲折的石徑上之后,便都成了放肆的,壓抑不住的笑。 站在假山巨石遮掩的小徑上的何纖素,聽著那些刺耳的笑聲,臉色漸漸發白,雙手攥拳。 瑜珠卻只是平靜地看著她:“聽到了嗎?這便是我每次一出門都能聽到的聲音,這還算收斂的,只是背著我說,曾經還有人自以為正義,走到我跟前,趾高氣昂地指著我的鼻子罵。” “我不期望你能感同我的身受,與我淪落到一樣的境地,但我只求你,日后不要再拿陳婳的事到我跟前來,我覺得惡心。” “對不住,瑜珠,我不知道,我當真不知道……”何纖素慌張地握住她的手。 她雖然一直知道,那件事對瑜珠的名聲多少是有損傷,但不知道,她已經落到了單單只是赴個宴,什么都沒做便要被人奚落嘲笑的地步。 她嫁的只是個芝麻小官的進士,尋常京中貴婦們的宴會根本輪不到她,她便也不知道,瑜珠在她們當中的聲名狼藉,已經到了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的多的地步。 “我日后不會,不會再與你說這些了。”她緊跟上瑜珠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走在她身后。 瑜珠也知道,她其實對她并沒有惡意,于是默默搖了搖頭,道:“你去找老夫人吧,這件事她既然從頭至尾都知情,陳家又是她的娘家,她定能想出妥善處理的辦法,不至于叫陳婳真的沉塘的。” “可是當初就是她做決定將陳婳悄無聲息送回到豫章關起來的!”何纖素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尖銳道,“她萬一真的,真的不肯叫周池承認這是他的孩子,那陳婳除了死,還能怎么辦?” 瑜珠蹙著眉心,想問她,那她究竟想要她怎么辦。結果趙嬤嬤又適時從回廊上過來,走到她身邊,道:“前頭女眷們都入座了,大夫人喊少夫人過去呢。” 瑜珠只能深深地看了眼何纖素,微皺的眉頭寫滿了無可奈何與愛莫能助。 — 待回到家中,瑜珠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去了一趟慈安堂。 入冬后天色暗的快,雖然還沒到用晚飯的時候,但暗紅色的夕陽已經浸透了半邊天。 踏進已月余不曾來過的院子,嗅到滿滿的藥味,瑜珠忍不住輕皺起了眉頭。 老夫人正靠坐在榻上取暖,見她過來,竟有些驚喜:“難為你還記得來看一看我。” 她是在說她一直避著不肯見她的事。 瑜珠垂首:“若非萬不得已,實是不想來。” 不必再多言語,祖孫二人便都已經足夠互相知曉,對方該知道的,全都已經知道了。 老夫人老態龍鐘的一張臉微微有些顫動:“如何算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今日有人告訴我,陳婳的事在豫章被人發現了。”她沒什么情緒般闡述道,“如今陳家的族長正往上京來,要周家認下這個孩子,若是不認,恐她便只能被沉塘。” 老夫人聽罷,一副意料之中并不驚訝的神情,點了點頭。 顯然,她早就已經知曉這個消息。 瑜珠知道自己猜的不錯,老夫人在豫章要消息有消息,要人脈有人脈,已經轟動了整個豫章的事,怎么可能還沒傳進她的耳朵里。 她微抬起頭,隱隱泛著淚光的眼眸望著臥在床榻上的老人家,又道:“我此番前來,并不是為了給陳婳說情,而是想問問祖母,既然事情已經鬧到了如此地步,您究竟作何打算,究竟想要如何繼續處理此事?” 老夫人聽著她的話,咳嗽了幾聲,末了卻不回答,反問:“你是何時知曉此事的?” 瑜珠實話實說,道:“祖母摔傷后不久,陳婳便偷跑到了上京,通過何纖素找到了我。” “所以后來你再不曾來看過我。”老夫人唏噓道,“那你知曉她尋你的真實目的嗎?” 瑜珠道:“她想要做二弟明媒正娶的夫人。” “可是我不同意。”老夫人搖著頭道,“她正是知曉我不會同意,所以才兵行險招,將此事鬧得是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她知道,如今這個地步,你不幫她,便再沒有人會幫她,唯有將事情鬧大,鬧到陳家不得不派族長出面,替她說話,她才有可能獲得一絲機會。” “她是陳家的嫡長女,她篤定了,陳家舍不得她死,我也舍不得她死,所以她便在這里等著我。” 老夫人把話說完,目光深深地望著瑜珠:“你比何纖素要聰明,這些事,你也不會想不通,所以,你今日跑到慈安堂來,究竟是想要問什么呢?” 夕霞朦朧的照耀間,瑜珠抬起她已經止不住滿是淚水的臉頰,問:“老夫人已經把我能利用的都利用完了,陳婳的事也已經都瞞不住了,我想問問,如若周家認下了她和孩子,那我的清白,能還給我了嗎?” 作者有話說: 滴滴,朋友們,因為18號凌晨要上夾子,所以明天晚上的更新得挪到后天晚上,也就是18號晚上23:00!大家不要記錯時間呀!只有這一天例外,后面都是正常時間更新~ 第30章 忍一忍 少夫人再忍一忍這兩年 寂靜的慈安堂過了許久, 才終于又有了一聲沉重的嘆息。老夫人啟唇,但尚未說話,老遠便又傳來溫氏哭天搶地的聲音—— “母親, 母親快救救照山吧!大爺要把他活活打死了!” 瑜珠同老夫人皆駭然望去, 只見外人面前素來穩重大方的溫氏此刻正腳步踉蹌, 哭著奔進堂屋,跪在老夫人跟前:“母親, 母親快去前頭救救照山吧, 大爺要把他活活打死了,真的要活活打死了!” 老夫人自榻上坐直脊背:“這究竟是為何?” “因為, 因為……”溫氏看了看站在邊上的瑜珠, 又看了看站在另一邊的劉嬤嬤,似是原因實在難以啟齒。 可不過須臾, 她又終是忍不住哭嚎著道:“因為大爺不知打哪得來的消息, 說照山兩年前同陳婳茍且,誕下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一直叫陳婳帶在身邊, 誰都不曾發現過,可不想,就前幾日, 前幾日陳婳自外頭返回豫章, 事情突然就在豫章捅開了。 陳家族老為了以正家風,揚言要將陳婳沉塘, 陳婳沒得辦法,便說了實話, 說這是我們家照山的孩子。現如今陳家好幾位族老都一道正在趕往上京來的路上, 大爺說不必等他們到, 他便要先打死照山。母親,您快救救他吧,他可是您的親孫子啊母親!” 原來不過一個下午,事情便已經鬧到了此等人盡皆知的地步。 瑜珠看著溫氏惶惶落淚的樣子,心下不知該想些什么,自己的淚珠還沒擦干,便因周池的事而暫時忘了哭泣。 她絞緊搭在身前的雙手,交握的兩只手心都滿是冷汗。 溫氏還在她面前不顧顏面地哭泣。 “怎么辦啊母親,母親您快救救二郎吧,二郎雖不如大郎懂事聽話,但也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是您的親孫子啊母親!” 老夫人聽不下去,掀了被子要人扶自己起身,親自去前頭一探究竟。 不想她伸出去本意是叫劉嬤嬤伺候的手,卻被瑜珠率先接了過去。 瑜珠安靜的眼尾還掛著紅痕與淚痕,此刻一言不發地接過她的手臂,將她從榻上扶起,又伺候她穿衣系帶,一切妥當。 老夫人明白,她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她已經因此事,虧欠她許多的事情。 她深深地望了眼瑜珠,溫氏哭哭啼啼的聲音還在她耳邊滔滔不絕,她別開眼,拄著拐杖蹣跚著步伐,在一眾人的陪同下,往前廳去。 甚至都不必走到前廳,不過是到側邊的花廳,便已經能夠聽到棍棒落下后沉悶又可怕的擊打。 溫氏捂著口鼻,哭到淚眼婆娑。 隨之而來的卻是周家大爺周開呈怒不可遏的聲音—— “打,給我繼續打!這個逆子,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丟人現眼的事情來,還有了孩子!我平日里,真是縱的你們無法無天,叫你們一個個,都敢蹬鼻子上臉,做盡了偷雞摸狗的齷齪事!” 瑜珠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雖然問心無愧,自己從未做過那些齷齪事,但聽公爹這樣講,還是忍不住將頭悄悄埋低了一點。 溫氏卻是不管不顧,聽著聲音便沖了上去,對著周開呈拼命捶打:“你夠了沒有!這是你親兒子,你非得把他打死才行嗎?你給他留條命,叫他日后還能改過自新吧!” “改過什么改過!考了兩趟科舉還不中,整日在外頭充的像個花花公子,你以為我都不知道,他成日里都忙活什么嗎他!” “那你也不能真把人打死了!” 溫氏撕心裂肺著,鬧得比挨打的周池本人還兇,抓著周開呈見他沒有反應,又不知如何想的,竟回頭來拉過瑜珠,拽到周開呈跟前。 “若是非要繼續打下去,那同樣是兒子,同樣是犯了這等錯,為何大郎就能由小廝代他受罰,二郎卻不可以?誰知道二郎是不是也是被人下的藥,才與陳婳有的孩子呢?你這么不分青紅皂白,真的是當爹的道理嗎!” “你……” 周開呈被她問的啞口無言,指著她顫顫巍巍著食指,又看看瑜珠,氣到甩袖不言。 溫氏摁著瑜珠,又非得將她往周池挨打的凳前推:“當初你做出給明覺下藥那等齷齪事,我們也未曾起過要打你的念頭,如今你小叔不過是犯了一個尚不及你的錯誤,卻要淪落至此,你去給我跪著,跪著替他求情!” 瑜珠不可置信地看著溫氏,倉皇的腳步竟真被她推著往凳前挪了兩步。 始終在一旁旁觀的周老夫人終于看不下去,拐杖敲著地面道:“夠了!都給我停手!” 一時間,不論是溫氏還是打人的手下,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等著周老夫人的后話。 老夫人面色難看至極,先指著周池道:“趕緊帶下去,請個郎中來看看。” 眼看著被打到奄奄一息的兒子終于被人背了下去,溫氏也終于松開了瑜珠的胳膊,停止了發瘋般的咆哮與啼哭,改成了嚶嚶不絕的抽泣。 老夫人煩躁地看她一眼:“若是還停不下來,就回去哭夠了再來。” 溫氏立馬抹兩把眼睛,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周開呈走到自家母親跟前,躬身行禮。 “周池的事,你打算如何?”老夫人開門見山地問道。 “他已經認了,孩子的確就是他的,他說當年陳婳走的突然,他也不知她腹中已經有了孩兒,若是早知如此,早便會向我們稟明,要娶她為妻的。”周開呈道,“此事周池有錯,陳婳亦有錯,但兒子想,既然事已至此,不若就叫周池娶了她……” “不行!” 哪想老夫人尚未回答,溫氏便先搶著道:“家中已經出了一樁丑事,若是叫陳婳帶著孩子嫁進來,那豈不是又添一樁丑事?一個兩個的兒媳婦,都是此等貨色,這叫外人如何看待我們周家?如何看待我的韶珠? 韶珠去歲剛及笄,還沒開始議親,這樣下去,還有哪個好人家愿意娶她?何況不止我們這一邊,二房的周沅周清和玉璇他們都還沒婚配,這叫好人家的姑娘,又哪里再愿意嫁進我們周家?我們周家的女兒,又如何再嫁的出去?” 溫氏這一通控訴,生生是把周開呈又氣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