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3節
“你蹙什么眉?”褚遙知一見更氣了,“我燈籠被你們搶了,我還沒蹙眉呢,你蹙什么眉?” “燈籠被搶了,不是你們自己不夠快嗎?”江瑜珠不明所以地回問道,不懂這種愿賭服輸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氣的。 “你,你說什么?” 褚遙知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推開陳婳,奪過江瑜珠手上的兔子燈摔在地上,“我叫你也看看,心心念念的燈籠被搶是何滋味!” “你不可理喻!” 江瑜珠趕緊去撿自己倒在地上熄滅了的兔子燈,撿起燈籠的一剎,卻又被人措不及防踹了一腳,狼狽地坐在地上。 “你——” 她深深地皺緊了眉頭,瞪著褚遙知的目光盡是不可遏制的怒火。 云裊撲上來將她扶起,她還想要跟褚遙知理論,卻被一旁的何纖素及時拉住,拽了兩下衣袖。 她回頭去看何纖素,看到她輕輕對自己搖了搖頭。 她突然就冷靜了下來,望著面前盛氣凌人的褚遙知和她的同伙,以及周圍指指點點看熱鬧的人群,周家兩姐妹分明就站在不遠處,卻不愿意出來為她跟褚遙知明目張膽地撕破臉。 明明她是被拉過來幫她們猜燈謎的。 好在大jiejie似的溫若涵及時趕到,擋在她面前和褚遙知說了一番,才叫這場鬧劇沒有再繼續下去。 褚遙知走的時候,滿眼都是對她的鄙夷。 “沒事吧?”溫若涵將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確定她安然無恙,才道,“那是褚遙知,褚貴妃家的meimei,你好端端的怎么招惹了她?” “我沒有招惹她。”江瑜珠道,“我不過是猜燈謎贏了她最后一盞花燈,她就對我拼命撒氣。” “哎,罷了,日后見到她還是繞道走吧,千萬別再得罪了。”溫若涵摸摸她的腦袋,不論耐心還是溫柔都是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該有的模樣。 江瑜珠驀地想起與她一般溫柔的自家母親,默默點了點頭,在她轉身去招呼周家姐妹的時候,終是忍不住,低頭掉下眼淚。 何纖素上來,給她遞了一方帕子:“萬幸你還算聰明,沒有把那兩位大小姐給供出來,不然日后在家里,她們恐不會給你好果子吃。” “多謝何jiejie。”江瑜珠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 “周家別的不多,就是表姑娘多,但是這么多表姑娘里,只有你和我是最尷尬的。”何纖素語重心長道,“你如今的心情我理解,初來乍到,寄人籬下,我當初何嘗又不是這么過來的呢?” “陳婳有老夫人給她撐腰,本家在豫章也是有頭有臉的世家,溫家又是出了名的書香門第,清流貴族,唯有你和我,但凡家里完好,有所依靠,誰又愿意過這寄人籬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呢?” 聽她說著話,江瑜珠眼淚又落得更兇了一點,帕子不住地擦拭,卻也快要兜不住。 突然,她聽見身后周韶珠一道清脆又驚喜的尖叫:“大哥哥!” 作者有話說: 怕大家記不住,捋一捋總共有四個表姑娘,分別是女主,陳婳(老夫人娘家),何纖素(二夫人娘家),還有溫若涵(大夫人娘家)~三個女人一臺戲,四個女人好多臺戲qaq 第3章 大表哥 殺人為什么不可以償命? 江瑜珠回過頭去,在滿目的燈火搖曳中,看到一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 她沒有見過周家的嫡長子周渡,也沒有聽說過他任何身形樣貌的具體描述,但是放眼望去,那么多穿著一樣的衣裳,帶著一樣的玄鐵玉佩的官差,她卻一眼就能認出,哪個是周韶珠喊的哥哥。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說的的確不差。 周韶珠和周玉璇都興奮地奔到馬前,想要跟他絮叨,但是他顯然沒有那個心思,連馬都沒有下,凌厲的眉眼掃了一圈當街眾人,沖溫若涵道:“我還有事,你早點帶她們回府,路上注意安全。” “好。”溫若涵眼里顯然泛著星星,站在兩個meimei身邊,含蓄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達達的馬蹄又穿過擁擠的人群,消失在燈火盡頭。 果然是周家看中的兒媳婦,瑜珠站在遠處,默默地想,這份默契,估計就只差一紙婚書和明面上的三媒六聘了吧? 溫若涵是個好人,也合該有個好的歸宿,她能有這樣門當戶對、青梅竹馬的親事,她也實在替她高興。 她捧著自己的兔子燈上去,聽周家兩個meimei還在那里鬧著要去再逛一會兒燈會,央著溫若涵再給她們一炷香的時間。 溫若涵拗不過她們,便叫大家都再玩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后在東街市口集合,打道回府。 江瑜珠不敢走遠,因著方才的事,又跟周家兩個meimei和陳婳等人都有了嫌隙,便想著自己找家近的茶樓坐坐,等到一炷香的時辰差不多了,她就先出來等在馬車邊上。 可是陳婳卻偏偏跟了上來。 “瑜珠,對不起,我適才被她說的丟人了,就沒上前去幫你,你不會怪我吧?” 江瑜珠頓了頓。若她還是錢塘江家的大小姐,她也許會嬌蠻地指責陳婳拉了自己過來,關鍵時刻卻又不知道出來幫著自己;但她現在只是京城周家的表小姐,一個寄人籬下沒有任何親人幫襯的孤女,她又有何能耐去怪罪一個姑祖母是周家老夫人的人呢? 她輕輕搖了搖首:“我沒有怪陳jiejie。” “那便好,我就知道瑜珠你最好了,最是善良聽話。”陳婳又揚起笑臉挽上了她的手,陪她一道上了茶樓。 乞巧鬧市的茶樓,每一間都是人滿為患,江瑜珠和陳婳來的晚,只落得最角落的一個位置,是個用屏風隔出來的小雅間,勉強可以看得到江景和對面的盛況,但是也聽得見隔壁一桌人不加掩飾的高談闊論。 “聽說了嗎?刑部近來在查王家的那個案子,牽扯甚廣,裘尚書直接點名,叫案子越過了褚煜臺這個侍郎,交給了周家那個兒子。” “周家那個?本次殿試被圣上欽點為探花的周尚書之子周渡?” “是他。” “好啊,兵部和刑部素來走的近,裘老這么直接明目張膽地給周家兒子喂履歷,是生怕陛下將來不會注意到他們?” 雅間一時靜了會兒,過了好幾息,才有人用輕了又輕的聲音提醒那個不知所謂的年輕人:“那個,有無可能,裘尚書把這事交給周渡,是圣上的意思呢?” “嗯?” 那人耐心道:“如今刑部兩位侍郎,一個在外辦案,一個褚煜臺空手無權,裘尚書之所以敢當著圣上和這么多人的面把案子交給周渡辦,顯然就是圣上的意思。禇家跟王家估計勾結不淺,圣上不想叫禇家插手王家的事,還想叫這小周大人,順便把禇家也給端了。” “啊——”年輕人總算恍然大悟,但又疑惑,“可我聽聞近幾年宮中褚貴妃圣眷正隆,甚至有越過國母皇后的意思,圣上舍得禇家就這么沒了?” “正是貴妃勢大,才助長了禇家這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有個年紀稍長的人就坐在江瑜珠隔了一扇屏風的背后,聲音渾厚,說的每一句話都正正好傳入江瑜珠的耳中,“前幾月錢塘死了個富商之事,諸位聽說了沒?” “聽說了,好像是姓江的一家。” 江瑜珠原本還只覺得這些人說話聒噪,如此場合大談朝廷之事也不知道收斂,驟然聽到自家之事,心一下便揪了起來,豎起耳朵貼緊屏風。 只聽那年長之人緩緩道來:“當時這事出來,京中還幾乎沒有什么人知道,圣上卻直接掠過了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叫身為兵部尚書的周開呈去往錢塘,暗中徹查此事,你以為是為何?就是因為不想叫褚家打草驚蛇。” “早在那時起,圣上就已經打定主意,禇家留不得了。” 雅間眾人恍然大悟。 江瑜珠坐在隔壁,亦恍然大悟。 當時在錢塘,她就覺得周家大爺的到來十分奇怪,名義上說是接她上京城,但卻在錢塘足足逗留了有半月之久,還問了好些關于家里近些年有無仇家有無恩怨的事情。 還有,她不過是曾經幫助過周家的恩人的孫女,已經過去這么多年,就算要接她,也不至于他一個當家大爺,堂堂的兵部尚書親自出面。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還要查案。 “禇家留不得……”屏風后,那年輕人依舊腦袋迷糊,“張大人意思是褚家殺了那姓江的一家?圣上早就知道了?” “圣上眼線布天下,有何不知道的?禇家原本就是在江南那一帶做生意起家,死的是禇家的對手,可太叫人懷疑了。” 年輕人聲色突然驚恐:“禇家還沒解決,那我們如今在此談論此事,豈不是,豈不是有違圣上意愿?” 眾人哄堂大笑。 “賢弟啊賢弟,你這反應將來實在是不好做官的,否則,怕是被人扒了皮都不知道啊。” 年輕人暈暈乎乎,被人敲了一下腦袋。? “王家和褚家的事,早就已經塵埃落定。一盞茶前,宮中傳出圣旨,革去王家族長帝師太傅一職,全家流放黃州。禇家因為有貴妃的求情,倒還好些,但也是全家貶為庶人,三代不得再入京為官。你方才看到的那一隊刑部人馬過去,帶頭的就是小周大人周渡周明覺,瞧著方向,估摸著是去禇家抓人去了。” “啊?!” — 江瑜珠渾渾噩噩,被陳婳拉著走出茶館。 “適才他們口中那個錢塘富商,就是你們家吧,瑜珠?” 錢塘,富商,去辦案的兵書尚書周開呈大人,一切都對的上。 “是。”她眼睛眨的飛快,不敢信自己是在上京一間茶館中聽到的自家消息,也不敢信,他們全家上下包括丫鬟仆婦幾十口人命,罪魁禍首家居然只是全家被貶為庶人,就此而已。 稍顯燥熱的夏夜,她卻凍到渾身都在發抖,一路怎么回的周家都不知道,又怎么見的溫氏和老夫人,怎么回的自己屋都不知道。 “瑜珠,既然事情今夜已經塵埃落定了,那說不定,明日大爺就會來告訴你關于你家的消息了,你看開點,好歹他們是得到懲罰了。” “得到懲罰?我全家上下幾十口人命,全部被火燒死,他們只是全家被貶為庶人,這也算得到懲罰?” 江瑜珠覺得荒唐,此時此刻,這個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顯得荒唐。 “可他們畢竟還有一個在宮里當貴妃的娘娘撐腰。”陳婳道,“瑜珠,人得向權力低頭,不論何時都是。” 人得向權力低頭,江瑜珠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走在街上,連看到知府縣令,都要及時屈膝行禮。只是她還是不甘,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為什么貴妃的母家,就可以不必以命償命呢? 她紅著眼,捂著嘴角忍不住嗚咽,連哭都不敢哭的太大聲。 陳婳好言相勸了幾下,便有些不耐煩,見她依舊只會落淚啼哭,道:“好了,慈安堂最需要寧靜,如今夜都已經深了,你還這般哭,會吵到老夫人睡覺的。” 寄人籬下,便是這樣連哭都不能自由地放聲哭的。 江瑜珠忍著淚水點點頭,等到陳婳走了,才敢又小聲地嗚咽,悶在被子里將衣襟被罩全部打濕,云裊陪著她一塊兒哭,主仆倆抱在一處,漸漸的,便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直至老夫人身邊的劉嬤嬤過來,問她是不是有何不妥,路過她的屋子,只聽到一陣沉悶的哭聲。 江瑜珠連忙擦干眼淚搖搖頭,一個勁兒地跟劉嬤嬤解釋,說自己只是想家了,一時情緒失控,才會如此,周家并無任何不妥。 劉嬤嬤嘆氣,也算體諒她,安撫了她幾下才離開。 江瑜珠目送她逐漸融入黑暗的背影,心下灰敗,摸摸眼角新泛出的淚水,叫云裊給自己準備了盞燈籠。 她想去花園散散心。 再這樣在屋子里悶下去,她怕自己永遠只會想著那一件事,不停地哭。 周家的花園偌大,她尋常時候走完都要花上小半個時辰,如今心里裝著事,夜色又深,走的便比以往更慢。這里停停,那里看看,拎著燈籠照在水中央,明明只是想數究竟有多少漣漪在推動自己昏暗的倒影,最終水中卻不期而至三個倒影。 除了她,還有她的爹爹和娘親。 “爹爹,娘親,瑜珠想你們了。”走過大半個花園已經控制住的淚水,在這一刻又不可避免地上涌。 她哭的小心翼翼,不敢驚動這里的一草一木,生怕有個人過來會發現她,說她在抱怨周家的不好。 這樣的淚水壓抑又絕望,她獨自蹲在湖邊,埋頭崩潰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