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54節
說書人神秘一笑,搖頭晃腦道:“卻不知那公主一顆芳心暗許,大將軍在民間,其實尚有一位紅顏知己——” 樓下人群嬉笑出聲,間或有人高聲應和:“那豈不是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了!” “嘿!客官說得巧妙,只這后事如何啊!便有一語,需知兩心相許自不易,紅袖添香在此時,要問神仙哪處有,太平盛世啊——全都是!” 喝彩聲陣陣傳來,此起彼伏,熱鬧至極。 霍皖衣靠著窗,又飲了口茶水,仔細翻閱著手里的《周易》。 窗外行人來來往往,吆喝聲里夾著莫名的曲調,一句又一句涌進窗內的茶樓。 他微微瞇眼。 隔間里似乎上來了兩個人,正在推杯換盞,大談此次的小試。 其中一人道:“以文兄之才,想來此次大試亦是輕巧取勝。可惜我文采稍低,未能與之比肩,否則能和文兄共處朝堂,共謀天下大事,該是何等幸事!” 另一人卻明顯不服:“什么文兄劉兄鴿子兄的,要我說,這次的小試,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你難道不知道,很多高官的族人都在這次小試,他們要是進不了大試,誰信吶!” 那人道:“朱兄此言差矣,新帝治世,絕非前朝可比。圣明之君高坐廟堂,我等為民為國,方才是知己相對,知音相和?!?/br>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我可比你懂!新帝、新帝難道就不是皇帝?這些高官權臣,誰不是仗勢欺人,有著權勢,眼睛就只望著天!” 那人似苦笑了一聲,嘆道:“沒想到朱兄心里竟有如此多不平之事……也罷,二人相交,最重投契,我與朱兄,看來是不得投契,志不同,道不合——” “朱兄,在下這就告退?!蹦侨似鹕黼x去,推門聲不甚明顯,卻在一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霍皖衣站起身來,推開門,正與那從隔壁雅間走出的人相遇。 那人容貌清俊,溫雅端方,著了身翠青長衫,手里與霍皖衣一般,還捧著一冊書。 見到霍皖衣推門而出,那人被他這張艷麗的臉驚艷,晃了下神。 不過僅是片刻,那人便拱了下手,道:“這位公子……” 言下之意,卻是猜到霍皖衣不是巧合而來,更似是刻意推門而出,與之相見。 霍皖衣眼帶笑意,似極滿意這份聰明。 他側過身,讓出個位置,邀請道:“兄臺方才的言語,霍某深以為然……不知霍某是否有幸,能與兄臺一談?也許于兄臺而言,值得投契相交之人,便是霍某呢?” 那人略有吃驚,卻未多作遲疑,干脆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粜郑??!?/br> 作者有話說: 來了,那個男人來了。 展某:是情敵嗎(狂喜) 莫少:那我豈不是有機會了(狂喜) 第47章 尺澗 隔門一關,繞過屏風,兩人相對而坐。 那人自始至終溫雅,一派君子氣度,彬彬有禮:“鄙姓梁,名尺澗,敢問霍兄姓名?” 霍皖衣道:“在下霍皖衣?!?/br> 凡世間人,對這樣一個名姓,大抵都不會覺得陌生。 梁尺澗怔了怔,道:“……霍兄,竟與那人同名?” “世上奇事無數,如我這般同名同姓,也只是滄海一粟?!被敉钜碌?,“還是因這三個字,梁兄便無意與我相交了?” “哪里哪里,霍兄言重了?!?/br> 梁尺澗連聲告罪,伸手為各自斟了杯茶,道:“是我一時失態,還望霍兄不要怪罪?!?/br> 霍皖衣含笑舉杯,兩人茶杯相碰,他輕抿一口方問:“方才與梁兄對談的是何人?” “是我一位同鄉,新帝圣明賢德,廣開科考,為我等學子大開方便之門,我們便是從勤泠趕赴而來,卻不想雖為同鄉,卻不能志同道合,反而意見相左?!?/br> 言及此事,梁尺澗搖首嘆息,不忍道:“其實朱兄為人并無大錯,只是既要考取功名,便應謹言慎行,謀定而后動。像朱兄這樣的性子,耿直有余,卻過于沖動。我與朱兄既然非是知己知音,便只能好聚好散了?!?/br> 霍皖衣道:“我聽梁兄言語,似對陛下十分推崇。” 梁尺澗笑道:“不止我對陛下十分推崇,此次前來參試的人里,又有幾人不念著陛下的這份恩情?陛下此次開科考,或許在頑固守舊的人眼里可稱是‘大逆不道’,是忘了祖宗基業……” “可是真要說來,”梁尺澗飲了口茶,意味深長道,“這算什么大逆不道?” “梁兄意有所指啊。”霍皖衣抬手為他斟茶。 梁尺澗道:“霍兄不也聽出我的言外之意?” 他們二人目光相接,皆是沉默。 半晌,霍皖衣輕笑出聲:“不錯,梁兄的意思,聰明人自當懂,可不夠聰明的人,縱然懂了,也愛裝糊涂?!?/br> 新帝登位,所謂的改朝換代,又豈是從前父親傳位于兒子這般簡單。 龍椅的主人換了新的。 朝堂便也要重新來過——連同從前的忌諱、愛好,甚至罪行,都將以新帝的喜好來評判。 要談說新帝大逆不道,那才真正是貽笑大方。 ……大逆不道,逆的又是什么?忘了祖宗基業,難道這高氏的祖宗,也是葉氏的祖宗么? 這個道理,未必所有人都不懂。 偏偏有些人懂,他們情愿不懂,在這流言蜚語里裝糊涂,倒去做推手。 好像以為如此言語,即可移天換日,把已改過的朝代,再改回從前。 但這已不可能。 答案顯而易見,呼之欲出。 梁尺澗臉上也帶著幾分笑意:“霍兄也是聰明人,卻不是裝糊涂的聰明人。” 霍皖衣道:“梁兄以為,人不裝糊涂,反而更好么?” “非也,”梁尺澗執杯而飲,意猶未盡,“裝糊涂也要看是在裝什么樣的糊涂,有些人懂卻不說,是聰明,有些人懂卻不說,反而是在自尋死路?!?/br> “這般說來,真聰明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時候該糊涂,什么時候不該糊涂。” “然也。” 梁尺澗手一拍桌,道:“霍兄與我,都是不裝糊涂的人。” 霍皖衣道:“那我與梁兄豈不就是朋友?” 梁尺澗淡淡笑了,他舉杯示意:“那霍兄何不再與我碰杯?” 待碰杯后各自飲罷,梁尺澗道:“不知梁兄府邸何處?若得閑暇,某必當拜會。能與霍兄同游盛京,一賞天子腳下人情風貌,當是一樁美事?!?/br> 霍皖衣挑眉輕笑:“梁兄以為我是盛京人士?” 梁尺澗怔然:“莫非不是?” 霍皖衣道:“我乃是昶陵人士,今次參考方在盛京落腳……不過,梁兄亦問得不差,我的確在盛京有一小小府邸,雖無多余廂房招待貴客,卻有寬敞小院,能可與梁兄倚桌而坐,對弈閑談。” 梁尺澗燦然而笑:“如此甚妙?!?/br> 桌案上紙頁壘得如山一般高。 揉著眼睛,各位考官可謂是挑燈夜讀,竭力抵抗這昏沉睡意。 主考官嚴泰是此次的三府總考,責任最是重大,他是日夜手不釋卷,吃飯亦要翻閱學子作答的試卷,力求尋到出彩之人,為朝廷多作貢獻。 然而他翻來覆去,看過不知多少試卷,感想之憤怒,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這倒不是因為出彩的人太少。 而是科考由來已久,寫制藝的習慣如同刻在骨子里。 許多試題,學子們答得出來,卻偏偏答得眼花繚亂,看個許久,方才切中題中真意。 更加之考官們堪稱廢寢忘食般審閱。 又如何讓嚴泰不惱。 “……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是啊……我看了半天這位考生的答題,仔細一瞧,呵……竟才對照著題目答了幾句話!剩下的全是在放屁!” “你這還好,且看看我這個……辭藻華麗,行文優美,讀閱來實在賞心悅目,但仔細瞧瞧,竟是一個問題也沒回答,比狗屁還不如了……唉?!?/br> “這篇好,稱得上奇思,就是法子偏激了些,要是派去刑部,說不定還有些建樹?!?/br> “……真要說奇思,誰能比得上前任大理寺卿姚心池,那才是個狠毒人物。” “嘁,論狠毒,還有誰狠得過那位!” “咳咳!”一名考官使了使眼色,“噤聲!誰叫你提那個人的?!?/br> 熱鬧一陣,屋中又重歸寂靜,僅剩翻閱紙頁的聲響,間或傳來些許走動聲,低低交談著。壘得如山高的紙頁一張張被抽出,印了紅章的置于一處,被蓋藍章的被棄在一旁。 過了兩刻,便又多壘起兩座山來。 正當此時,忽而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那趕來的官兵還未及開口,眾考官往門前一看,立時起身,放下手中試卷,行禮道:“見過劉相——” “諸位大人免禮?!?/br> 已近初秋時節,夜里難免寒涼,劉冠蘊走入屋中,一身朝服未去,因著年事已高,早早兒就披上了一件外袍。 眾人讓步,恭請他坐于上首,束手站立在旁,儼然是靜聽吩咐的模樣。 劉冠蘊道:“諸位大人繼續看罷……本官是奉命前來,僅作監督之職,爾等取用何卷,皆憑爾等眼力……本官不會多作評判。” 一干官員還是站在原地,遲遲未動。 “嗯?”劉冠蘊笑瞇瞇捋著胡須,“還是說,諸位想要本官請謝相前來?” “不敢不敢!” 他話音剛落,已有官員動身閱卷,額角冷汗盡出。 “劉相說笑了……” “是啊,劉相在此,我等心中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