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53節
霍皖衣動了動指尖,錯開眼道:“……我住得不遠,就在這附近。” “啊?” 章歡撓著臉問:“你怎么不回謝公子的家呀?” 霍皖衣道:“我自己住。” 章歡哦了聲,又笑道:“那我帶你回去,我觀察你好久了,你怎么走路都走不穩了。是不是和阿爹一樣,你也喝醉了!” 霍皖衣嘆了口氣,一邊為章歡指路,一邊在這怪力少女的攙扶下前行。 他道:“我是去考試,又怎么能喝酒?” “對噢!”章歡恍然大悟:“你真厲害,居然在參加科考!像你這樣的人,一定很有才華……對了,你這么厲害,是不是會考個狀元?!那我以后豈不是認識狀元了!” 霍皖衣被她跳脫得思緒弄得有些想笑。 他忍俊不禁,眉眼間的艷意竟被純粹的笑意掩蓋:“……我未必會得狀元。” 章歡問:“為什么?你難道不厲害嗎?可我覺得你很厲害啊!你在山里住著的時候,天天都有在看書……我好佩服你的!” 霍皖衣道:“因為殿試時便有不成文的規定……長得最好看的,就算他的文采堪稱狀元,為了契合探花郎皆是俊俏男子的小小‘規矩’,他也會被指為探花。” 章歡瞪大了眼睛:“那豈不是很不公平,憑什么長得好看就只能當探花!我可知道,探花是最差的!” “哪里……”霍皖衣啞然失笑,“世上多少人為了一個進士出身寒窗苦讀,十載二十載,甚至三四十載地赴考,若是一甲探花都算是最差,那未能考中進士的人呢,被稱為同進士的人呢?難道他們文采比最差更差?” “可是他們如果很好,就也會考得上啊!”章歡不服。 也許是夜色很好。 又或者是和章歡說話,總讓霍皖衣覺得沒有那么復雜,他欣賞章歡的純粹,話語里的耐心出奇的好:“他們也許是缺了一分運氣,每個人都會有喜好……考官也一樣。也許他們正好遇到了不能欣賞他們的考官,這并不意味著,人人都很差。” “就好比我……如果我落榜了,沒能考上,你會覺得我很差么?” 章歡立時將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當然不會了!你是最厲害的!” 作者有話說: 新帝:愛卿終于開始搞事業了!淚目! 謝相:…… 新帝:你什么表情? 謝相:(微笑) 莫少:大試是還要面試是吧,那本公子去豈不是直接拿第一名,我太帥了! 小陶:……哪兒來的自戀狂。 第46章 短曲 霍皖衣喜歡清靜。 莫枳為他挑選的宅邸不大,堪堪供他一人起居消遣。但勝在偏僻,環境清幽,左鄰右舍都是些不愛熱鬧的人。 如今夜色深沉,霍皖衣回到府中,四處靜寂,偶爾聽得幾聲蟲鳴。 章歡扶著他進了屋,兩人各自找了個座椅坐下。 直至此時,霍皖衣才撫上自己的膝蓋,不輕不重地按揉。 若要說坐上這么長的時間毫無感覺,那絕無可能,只不過他常年居高位,又是個在外不愿服軟的性子,就算有千萬分苦,他亦要展現出千百種甜來。 再怎么看,回了屋,總要更放松些。 章歡便坐在他對面,模樣倒顯得有些如坐針氈,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神情欲言又止。 霍皖衣問:“……你是想說什么?” 章歡眼神躲閃,半晌,勉強應道:“我、我想說……對不起。” 霍皖衣有些訝異:“怎么要對我說對不起?” “上次……明明是你住在我們家里,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害得你被壞人抓走了。” 提及這件事,章歡自責得不行:“要是我不貪玩,我和阿爹都可以早點趕回去的。都怪我。” “知道、知道你被壞人抓走的時候……我嚇壞了,我一個人在屋里,等阿爹去找人幫忙。可是我很害怕,害怕你被壞人欺負……” 她的言語真摯又純粹,是霍皖衣難以聽到的聲音,不帶有絲毫算計,不曾藏著多少尖銳的利刃,自始至終,章歡傾吐出的每個字,都是她最真心的想法。 霍皖衣一時無言。 他諷笑過天下無數人的天真、單純,并認為此是愚蠢。 他在這人世間,誕生于惡意,也活在旁人的嫌惡里,甚至被人所恨。他以為天真快樂,誠實善良,是這人世最無能,也最不值得擁有的東西。 沒有人教過他要怎樣應對旁人的善意。 他應對得了利益裹挾下的好意,因為他取得好處,亦會贈予,彼此都是各取所需。 但是在章歡面前,他無話可說。 因為他對她而言無利可圖,她對他而言更無可索取。 他們毫無利益牽扯,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念念不忘的前塵。 霍皖衣沉默了很久,他感覺自己也有些無措:“……你不需要說對不起。” 他的聲音有些發啞。 “那些壞人……哪怕你在,他們也還是會來帶走我。他們很厲害,你們兩個對上他們沒有絲毫勝算。與其說自責你沒有趕回來救我,不如說……你應當慶幸。” 霍皖衣凝視章歡泛紅的眼眶,一雙死寂空洞的眼睛漸漸有了神采。 他微笑輕聲:“慶幸你們沒有在那個時候趕回來,否則,會有更可怕的下場。” 章歡抿了下唇。 她跟著點頭,卻又用手指擦了擦眼淚:“可是,我還是會很難過。因為、因為只要是壞人,他們就對別人不好,那天,我聽、我聽謝公子說,你被壞人關起來了……” 每句話都是她的真心實意。 霍皖衣無法不聽。 章歡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哽咽道:“阿爹說我就是個小麻雀,不去山林里玩兒,整天都不快樂。我想到你被壞人關著,哪里都不能去,就覺得特別難過。” 霍皖衣睫羽發顫。 他無意識地蜷縮著手指,錯開視線,道:“你不用為我難過的,其實我過得還很好。” 只是這種好于章歡而言便已十分不好。 她還想再說,霍皖衣豎起一根食指:“……不用再說。” “章小姑娘,”他昳麗的容顏在燈下生花,“我不是個好人,你不用為我而覺得難過。我這輩子,下場只會比你想象中更悲慘,所以……你真的不用為我難過。” 他讓別說,章歡就真的聽話不說了。 但他每說一句話,章歡就繃住嘴唇,既不理解,又倍感受傷地看他。 好似很想追問—— 你為什么要這么說自己? 沒有原因。 霍皖衣留章歡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送人離開。 他孤身站在院中,星華灑在他的肩頭,比之月光,這些光芒堪稱微弱,幾近于無。 仰著頭,霍皖衣看到的星子閃爍。 他想。 任何一個知道他的人,都會認為他的每個下場都理所應當,越悲慘越值當。 唯有章歡這樣不諳世事,從未進入過權利旋渦,看過無底洪流的人,才會因為他與她相識,而為他的下場覺得難過。 霍皖衣不需要任何人來同情。 可在這人世間,他卻還能得到一分純粹的善意。 他輕笑一聲,眼底也有了絲笑意。 然后他喃喃自語:“……等大試的時候,我定要雇一頂轎子。” 否則這樣席地而坐數個時辰,縱然是鐵石,也要為此彎折了。 小試一連考了三日。 廣學府一日應考三百人,三日即是九百人,更不要說還有天順府、上虞府,各自應考的人數眾多,可謂是熱鬧非凡。 三日小試一過,盛京重回正軌,少了清晨便堵在學府前的文人士子,又多出幾家鋪面來。 這般結束,有人歡喜有人愁。 據傳上虞府第二日應考時,有位學子當著考官的面將自己的試題撕毀,涕淚長流,言說自己實在作不出答案,卻又心有不甘,愿意當場另作一篇制藝證明自己的實力。 然而新帝大開科考,棄鄉試會試,改為小試大試,本就是為了繞過這冗長的制藝,只專注看這天下士子究竟有何獨到見解,怎樣為國為民排憂解難。 制藝做得再高,沒能答上題,那也都是空話。 這考生當即被拖出考堂,趕出了學府大門,任由他跌坐在地哭嚎不幸,也是于事無補。 霍皖衣倒是清閑,挑了家茶樓,倚在窗邊讀書品茗,放松消遣。 他如今和謝紫殷需得毫無牽連。 名義上的相府夫人還在府中養傷,他遞上去的推薦信,也是荀子元蓋章承認的那封。 名字已經一樣,為著新帝他們的一番苦心,霍皖衣也不能頂著相府夫人的頭銜入朝——更何況這是為了他自己。 一旦不能見面,霍皖衣少了說話的人,成日便與書冊為伴。能如今日這般坐在茶樓飲茶,那也是難得一次,多數時候,他還是在自己的那座小宅院里消磨時光。 這里也是個很好的去處。 說書人講的故事,從大將軍力克敵匪,孤身騎馬闖入敵營,豪取賊匪首級,已經是說到了班師回朝,皇帝禮遇,公主芳心暗許。 接下來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