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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76節

    快出門時,他看了一眼樊長玉的裝扮,喚書辦取來一件斗篷,道:“文庫里的卷宗若要外借必須記錄在案,樊姑娘隨我進去看吧,未免引人耳目,還是披上這件斗篷?!?/br>
    樊長玉知道他私用公權幫自己,也怕給他帶去麻煩,將斗篷披上,兜帽一戴,瞬間遮住大半張臉,只余一截下顎和淡紅的唇露在外邊。

    李懷安視線掠過,多停留了一息。

    出門的這一路,樊長玉都沒遇上其他人,想來是被李懷安支開了。

    到了地方,就見大門外站著一隊森嚴的鐵甲衛,李懷安出示令牌后,鐵甲衛才放行。

    樊長玉跟著他進了那高大又顯得陰沉的樓閣,這才發現所有的門窗都蒙上了一層黑布,只有一豆燈火淺燃著,里邊一排排書架幾乎看不到盡頭,書架上密密麻麻放著竹簡文書之類的東西。

    李懷安端著燭臺走在前邊,根據書架上的標號尋了一陣,從中拿起一卷:“去年十二月的,找到了?!?/br>
    他遞給樊長玉,樊長玉趕緊翻看起來,李懷安似乎為了幫樊長玉照明,端著燭臺站近了些,卻又還隔著小半步的距離,不會讓人下意識排斥。

    樊長玉匆匆翻閱完,臉上的神情卻更凝重了些:“這卷宗上寫的我爹娘遇害,的確是山匪為了藏寶圖?!?/br>
    李懷安眸子微動,到底沒說有人篡改卷宗這樣的話,能在薊州只手遮天篡改卷宗的,大抵也只有那位親去盧城守關的薊州牧了。

    他溫和道:“興許是那山匪頭子為了活命,騙了姑娘。”

    樊長玉沒說話,她就是去打聽過后,確定山匪頭子沒騙自己,才敢冒昧來找李懷安的。

    這份卷宗,到底是官府故意寫成這樣的,還是為了結案草率胡亂寫的?

    從官府卷宗上也尋不到爹娘仇敵的蛛絲馬跡,她心情沉重,離開文庫后便向李懷安告辭,回了暫且落腳的地方。

    趙大娘身上有傷,如今身邊離不得人,樊長玉不在時,便是那日驛站失火后僅剩的幾個鄰居幫忙照顧。

    整個清平縣就剩這么幾個老弱婦孺了,薊州官府將她們直接安置在了主城,按月送錢送糧。

    樊長玉不知道的是,她今日去文庫看了卷宗的事,當天就已有人快馬加鞭將消息送去了盧城。

    -

    夜寒露重,賀敬元在燈下看完從薊州送去的信件,良久,才喃喃自語:“東西我已給他了,那兩個孩子什么都不知,如今這局勢,他不可能再對她們下手才是?!?/br>
    他蒼老的眼皮上堆滿褶子,想到某種可能,原本儒雅的面容也多了幾分冷硬:“莫非是李太傅為了樊家手里的東西,故意設的局?”

    他思量片刻,終究是提筆速速寫下一封書信,封好后換來帳外親衛:“快馬加鞭將這書信送回薊州,交到文常手上?!?/br>
    鄭文常是他的得意門生,眼下他雖不在薊州,但薊州掌兵的是鄭文常,也能替他做一些事情,李懷安帶樊長玉去看了卷宗的事,便是鄭文常傳來的。

    親衛拿了書信快步離去。

    賀敬元望著沉沉的夜色,終究是沉嘆一口氣:“天下尚未大亂,百姓都已苦成了這般,若真亂了,又得死多少人?”

    -

    駐扎在盧城外的燕州營地里,中軍帳內亦是燈火通明。

    探子已打探回了確切消息,驛站丟的那女娃娃,是長寧無疑。

    公孫鄞指著輿圖上燕州和崇州的位置,道:“我覺著其中有詐,且不提長信王那邊提出拿一稚童換燕州太過兒戲,單是燕州在崇州以北,北厥人如今正在攻打錦州,錦州之后便只有徽州和燕州擋著,你之前故意讓燕州弱防,想引他棄薊州轉攻燕州,解薊州之圍,他都沒上當,現在為何又要你讓地了?再退一萬步說,就算錦、徽、燕三州都盡歸他手,那他還得分出兵力去抵擋北厥人,哪有讓你在前邊擋著異族,他自己揮師南下來得好?”

    謝征坐在圈椅上,目光冷淡掠過公孫鄞所指的兩地,忽而笑了聲:“他們這是將計就計?!?/br>
    公孫鄞一怔后反應過來,再看輿圖時,心中頓時明了:“長信王識破我們燕州弱防是假,想保薊州是真,現佯裝要取燕州,實則是想調虎離山,繼續取薊州?”

    他忽而難掩激動之色,看向謝征:“若是讓長信王誤以為我們中計,當真帶兵回援燕州去了,等叛軍攻打薊州時,我們之前的戰術便可派上用場了!”

    謝征替他說完了后半句:“難在如何讓長信王相信我們去回援燕州?!?/br>
    公孫鄞道:“正是,錦州雖有你麾下幾員勇將守關,但未免萬一,屯于徽州兵馬是決計不能動的,可沒有大的行軍動向,實在是難以引長信王上鉤?!?/br>
    謝征垂眼看了輿圖上的燕州片刻,道:“我親去燕州?!?/br>
    公孫鄞一驚,他這是要用他自己當餌。

    他忍不住替他擔憂:“若是長信王覺著你的命比薊州值錢,當真要回頭取燕州呢?”

    謝征抬眸道:“你不也說,長信王還指望我替他擋著外敵,以便他趁機南下?”

    公孫鄞還想說什么,他卻笑了笑,漫不經心的眉眼里,透著股狂妄:“他若真敢來取我性命,我在戰場上斬了他首級,西北之亂倒是徹底平了。”

    公孫鄞想說這人當真是狂到沒邊了,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眸色變得有些復雜。

    崇州一戰他中了圈套險些死在沙場上,他身死的謠言傳出去那般久,軍心早已不穩,謝家軍被魏宣那草包接手,又揮霍打了不知多少場敗仗,士氣大落。

    如今他回來,必須要打一場絕對漂亮的勝仗,才能把謝家軍在魏宣手中敗光的士氣重漲起來。

    公孫鄞甚至懷疑魏嚴就是找不到他尸首,怕他卷土重來,才故意派魏宣去接管徽州,可勁兒糟蹋謝家軍的。

    養一支精銳軍隊至少得三五載,可毀掉一支軍隊,只需要幾場敗仗。

    他既是為了大局,其中有沒有想順帶幫他那心上人帶回meimei的心思,公孫鄞倒也沒在這種時候問,只道:“侯爺既要用此計,要么將賀敬元收入麾下,要么……除掉他。畢竟盧城現有兵力,都在他手中,要做一個吃下長信王五萬大軍的口袋,必須得動用盧城所有兵力?!?/br>
    謝征半瞌的眸子里蕩開幾許深意:“來盧城這么些時日,的確該見他一見了?!?/br>
    樊氏夫妻背后藏著的秘密,他命人查了那般久,卻一無所獲,除了魏嚴,想來只有賀敬元知曉了。

    第65章

    賀敬元自收到那封從薊州主城送來的信,得知樊家小女兒無故被人劫走,樊長玉去看了卷宗后,是半點睡意也無,正于帳內看著兵書,守在帳外的親衛忽而進帳來報,說公孫鄞求見。

    賀敬元不知武安侯麾下這名首席幕僚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稍作沉吟,還是讓親衛把人請進來了。

    帳簾一掀,進來的卻不止公孫鄞一人。

    賀敬元目光落到他身后那名著玄色卷云紋箭袖長袍的男子身上,一怔之后,連忙起身:“侯爺?”

    謝征揚了揚唇角:“賀大人,別來無恙?!?/br>
    比起那些征戰沙場的老將,他實在是太過年輕了些,加上容貌昳麗,早些年軍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覺著他無非是投了個好胎,乃謝家獨苗,又有魏嚴這個舅舅,在軍中才能一路高升。

    但隨著錦州被奪回,遼東十二郡被收復,這等從前朝至今都無人敢蓋過的功績,終于壓下了所有質疑的聲音。

    外人只贊嘆一句他來天縱奇才,同為武將,賀敬元卻深知他所立的戰功中,無論哪一件,拎出去都夠普通武將吹噓一輩子了。

    而這些光鮮背后,必定是用鮮血和一次次搏命換來的。

    縱然賀敬元在年歲上長了謝征兩輪不止,卻是打心眼里佩服這位大胤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武侯。

    他引著謝征往主位上坐:“侯爺怎突然造訪盧城?”

    謝征并未推辭,他若不坐這位置,這屋內這幾人就都不用落座了。

    他姿態閑散坐下,接過賀敬元親自奉上的一杯茶,視線同賀敬元對上時,賀敬元因為之前征糧一事,腰背伏低了一分,眼底有些許愧色。

    謝征嘴角輕扯,并未在此時發難,只道:“隨拓老兒以五萬大軍圍薊州,是要徹底掐斷開春后水上的糧道,如今前線尚穩,本侯擔心這后方的補給,便親自過來看看?!?/br>
    賀敬元抱拳鄭重道:“還請侯爺放心,只要我賀某人尚有一息在,便不會叫賊子攻陷薊州?!?/br>
    謝征指節輕扣著太師椅的扶手,漆黑的眸子里帶著笑意,卻又不怒自威:“本侯前來,并非是信不過賀大人,薊州守不守得住,全在盧城,但城內現有兵力不過兩萬,長信王一旦攻城,只怕難以抵擋。新征的兵卒對外稱有五萬之眾,但實際只有三萬,且全是從未上過戰場的莊稼漢,真到了將親兵全趕上城樓死守的那一步,盧城優勢也不大。我同公孫先生巡視了盧城周邊的地形,想出一計,可盡數吞下長信王圍于盧城外的五萬兵馬?!?/br>
    賀敬元從盧城被困開始,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此時聽謝征說有破敵之法,不免也難掩詫異之色,問:“不知侯爺所想是何計?”

    謝征看向公孫鄞,公孫鄞代為答道:“巫河之水自西向東而流,途經于薊州,但源頭在于燕山。開春后燕山上的冰雪融化,化作水流匯入巫河,我們派兵在上游修壩暫且堵住巫河之水,盧城一帶河床水位仍舊低淺,賀大人再誘長信王手中兵馬渡河床,屆時炸開上游的堤壩,便可水淹長信王五萬大軍?!?/br>
    賀敬元一聽此計,忍不住撫掌叫好:“此計甚妙!只是修堤壩并非小事,少不得發動成千上萬將士,如何才能瞞過長信王那邊的斥侯?”

    謝征道:“長信王日前才寫了戰書與我,欲取燕州,我從薊州借兩萬兵馬回去,中途將大部分人馬都放于巫河上游修堤壩,賀大人這邊再多派人手截殺斥侯,如此,便能瞞天過海?!?/br>
    賀敬元很是不解,“之前公孫先生說,讓燕州弱防,引長信王回攻,長信王若是中計,該直取燕州,打一個錯不及防才對?!?/br>
    公孫鄞笑吟吟道:“賀大人所言不假,長信王此舉,是為將計就計,假意中了我們的計取燕州,實則還是攻打薊州,以此占鹽湖,霸水道?!?/br>
    賀敬元畢竟是征戰經驗豐富的老將,瞬間就明白了他們之前說的,帶兵回援燕州,也是一出將計就計,讓長信王以為他們當真保燕州去了。

    他垂眼沉思片刻后道,“若是長信王也覺出此為計謀,當如何是好?”

    謝征篤定道:“他不會察覺?!?/br>
    賀敬元面露不解。

    公孫鄞憋著笑解釋:“侯爺的獨女在長信王手上,侯爺此番借兵回燕州,表面上,也是為了救回獨女?!?/br>
    謝征寒涼的目光掃過公孫鄞,公孫鄞趕緊正襟危坐。

    賀敬元倒是有些茫然了,好一陣才收斂神色,抱拳道:“此前倒不知侯爺喜得的千金,想來千金在賊子手中遭罪了?!?/br>
    公孫鄞好不容易忍住的笑,因為賀敬元這番話,又險些破功。

    謝征臉色難看至極,到底還是解釋了句:“是本侯妻妹,反賊誤會了她身份?!?/br>
    賀敬元前一秒才被迫接受了謝征有個女兒的事,現在得知被反賊抓走的不是他女兒,是他妻妹,對于他突然多出個侯夫人,饒是有了心理預期,還是被驚到了。

    若只是他女兒,是收在身邊的女人生的倒也沒什么。

    但他有侯夫人了,這就不是小事了,京城多少世家削尖了腦袋等著和他結親呢,甚至他和魏嚴撕破臉的傳聞鬧出去后,一直被魏嚴壓著的皇室都想著嫁一位公主給他,借他之手打壓魏嚴。

    多少人盯紅了眼盯著的位置,什么時候有主了?

    不僅賀敬元,就連公孫鄞,也狠狠吃了一驚。

    他原本以為謝征對那姓樊的屠戶女,只是救命之恩再加些許日久生情,怎料他竟是視對方為妻?

    有一瞬公孫鄞甚至想著,謝征是不是被人下降頭了?

    謝家如今雖只剩他一個男丁,可那也是百年世家,他若娶妻,在整個京城都得攪起一陣腥風血雨,畢竟那意味著整個京城的權勢會被重新劃分。

    謝家宗婦,也只有那些世家出身頂頂優秀的京都貴女才當得起,娶一鄉野村婦,不是上整個京城的人都看笑話么?

    公孫鄞眉頭皺得死緊,深知自己認識了十幾載的人,絕非意氣用事之輩,有心想多問他幾句,礙于賀敬元也在,到底是忍住了。

    謝征見賀敬元和公孫鄞雙雙失態,眼底毫無波瀾,只問:“賀大人以為此計如何?”

    賀敬元回神,暫且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忙道:“此計妙極,盧城一切兵馬,任聽侯爺調遣!”

    他說著,便雙手舉過頭頂,呈上薊州虎符。

    再無比這更誠懇的表忠。

    謝征接過虎符,像是并未把這可調動整個薊州兵馬的鐵符當回事,于指尖把玩著,垂眼道:“還有一事,本侯想請教賀大人?!?/br>
    他用上“請教”二字,就有些耐人尋味了,賀敬元隱約猜到他想問的是什么,從他阻止了魏宣征糧起,賀敬元便已決定把自己當初知曉的全盤告知他,此刻只道:“侯爺有什么想問的,且問便是,只要是下官知曉的,必定知無不言?!?/br>
    謝征的他這番保障,唇角往上提了提,道:“清平縣臨安鎮上,有一戶姓樊的屠戶,魏嚴為何要那對夫妻的命?他幾番派人去那家人家中尋的,又是何物?”

    公孫鄞聽謝征問了這么多關于樊家的事,下意識皺起眉頭,難不成他看中那樊家女子,同魏嚴有關?

    賀敬元神色則有些復雜,也想知謝征對當年的事到底已知道了多少,道:“在下官回答侯爺之前,侯爺可否告知下官,為何要查樊家背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