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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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道:“內(nèi)子父母死于非命,總得替她查一查。” 賀敬元聽到這話,猛地抬起眼,神色說是驚駭也不為過。 謝征以為他和公孫鄞一樣,都是驚訝于自己許諾樊長玉的身份,心中有些不喜,微冷了神色道:“賀大人現(xiàn)在可以說了么?” 賀敬元指尖隱隱有些發(fā)顫,垂下蒼老的眼皮,沉默了許久,嘆道:“死去的那名樊屠戶,從前是丞相手底下的人,后來叛了主,逃出去隱姓埋名過日子,只是還是被丞相查到了,由此要了他性命。至于丞相要的東西,我也不知是何物。” 魏嚴曾對他有知遇之恩,后又有栽培之恩,如今雖是政見相左,但賀敬元還是會敬稱他一聲“丞相”。 謝征眉眼陡然凌厲,唇角卻依舊帶著笑意,“若本侯沒猜錯,那東西,應當是賀大人拿走的才對。” 賀敬元苦澀道:“是下官拿走的,但下官當真不知那是何物。” 謝征眼中耐性少了些:“賀大人以為本侯會信這套說辭?” 賀敬元道:“不管侯爺信不信,下官所言句句皆屬實。” 謝征冷笑:“你連魏嚴要的東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替魏嚴找?” 賀敬元自嘲一笑:“我這些年在薊州所為,早已引得丞相不滿,丞相讓我去殺樊家夫妻,也只是為了看我是否還忠于他罷了,并未讓我順帶找什么東西。那東西,是樊家夫妻赴死前交與我的,囑咐我在丞相要時交與他便是,切莫自己拆開看。” 謝征從中聽出幾分蹊蹺,問:“你同樊家夫妻相熟?” 賀敬元眼底難掩滄桑:“是賀某故友。” 公孫鄞對樊家的事并不知情,聽到此處忍不住道:“所以賀大人為了讓魏嚴相信你還忠于他,殺了昔日故友?” 賀敬元并未言語,算是默認。 公孫鄞見他此時這副傷懷做派,意味不明道了句:“自古忠義難兩全,也怪不得賀大人。” 賀敬元聽出他話中的譏諷意味,道:“我不動手,丞相總會派旁人去。我殺樊家夫妻二人,尚能如她們夫妻之愿,保住樊家兩個孩子。旁人去,便是斬草除根了。” 公孫鄞一時也無言,魏嚴的手段,他們都再清楚不過。 片刻后,他問:“魏嚴并未讓賀大人尋那物件,賀大人后來呈與他,就不怕魏嚴猜忌?” 賀敬元答:“自是怕的,但侯爺既與樊家姑娘結(jié)為夫妻,想來也清楚那姐妹二人對她們父母之事毫不知情。故友已去,賀某心中有愧,只求能護住他僅剩的這一點血脈。彼時魏宣戰(zhàn)敗,侯爺生死的傳言也在外,西北局勢混亂,丞相不得不用賀某,這才睜只眼閉只眼。” 謝征指尖輕扣著椅子扶手,只是沉默,賀敬元說的這些,和他之前猜測是出入不大。 公孫鄞又問了句:“樊家夫妻給賀大人的東西,大人當真沒看?” 賀敬元苦笑:“公孫先生真會說笑。我若是看了,丞相還能容我?” 公孫鄞看著謝征一聳肩。 問了這么多,看似解開了不少謎題,但真正重要的又一個都沒問出來。 謝征忽而抬眸:“樊二牛在魏嚴身邊時,是何名諱,居何職?” 賀敬元額角墜下冷汗來,道:“侯爺,恕下官現(xiàn)在不能說。” 謝征不笑的時候,一雙鳳眸壓迫感尤其逼人,他審視著賀敬元,問:“為何?” 賀敬元嘴里發(fā)苦,他當然知曉樊家背后的真相,對謝征而言意味著什么。若是他同樊家并無交集,只是查當年的錦州一案碰巧查到了樊家,自己或許還能寄希于他心中那份仁慈,樊家夫妻已死,往事塵埃落定,莫要再追究樊家那對孤女。 可他竟稱樊長玉為內(nèi)子,樊家小女兒又是被反賊誤當成他女兒劫走的,賀敬元不敢想象道出真相后,樊家那兩姐妹會面臨什么。 他會告訴謝征樊家夫妻真正的身份,但不是現(xiàn)在,至少得等樊家姐妹都安全后。 第66章 遠處巡營的將士打更報起時辰,梆子聲自夜幕里傳來,在一片寂靜的大帳內(nèi)顯得尤為清晰,高幾上燃著的燭火猛地顫動了一下。 賀敬元在謝征冷峻的目光下,艱難開口:“侯爺姑且當賀敬元是膽小鼠輩罷,若解盧城之困后,賀某若還有命在,必定向侯爺坦誠一切。” 公孫鄞聞言不免看了謝征一眼,二人皆是不置可否。 賀敬元將薊州調(diào)兵的虎符都交了出來,可見其表忠程度,卻又守著樊家夫妻的身份不說,只為圖自保,怕謝征拿到兵權(quán)之后直接除掉他,這樣一點小心思,倒也無傷大雅。 帳內(nèi)短暫地沉寂了一陣后,謝征才扯了扯唇角道:“賀大人大可把心放進肚子里,謝某出身行伍,旁的不敢保證,許諾的事,一定不會食言。再者,賀大人在薊州任職十載有余,甚得民心,也得薊州將士們愛重,本侯輕易也不敢動賀大人不是?” 賀敬元額角的冷汗都滑下來了,忙垂首道:“侯爺說笑了,論在軍中的威望,何人又能越過侯爺去?” 謝征指尖在椅子扶手上不輕不重地叩了兩下,黑眸審視著眼前這位恭敬拱手的儒將,像是權(quán)衡定了什么一般,終是做了讓步:“好,本侯便等著盧城之困解后,賀大人的答案。” 賀敬元只覺壓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陡然一輕,呼吸都順暢了許多,愈發(fā)恭敬地抱拳將腰身折了一個度:“多謝侯爺體恤。” 謝征起身,繡著云海紋的衣擺垂感極好,料子甚至在燭火下反著光,他淡淡落下一句:“明日賀大人撥與兩萬新兵,將城內(nèi)擅修筑水利的工匠一并安插進去,立春后雨水將至,不在春汛到來前于巫河上有筑好堤壩,此計便派不上用場了。” 賀敬元忙道:“下官今夜便召集底下將領(lǐng)安排。” 走出大帳后,公孫鄞低聲同謝征道:“你倒真允了他的討價還價。” 謝征把薊州虎符扔與他,斜眼問了句:“不然?” 公孫鄞兩只手去接才捧住了虎符,道:“他在薊州經(jīng)營多年,既要用薊州軍來做吃下長信王五萬大軍的一個口袋,的確輕易動不得他,大戰(zhàn)前主將身亡,哪能不影響士氣。不過……他虎符都交出來了,也是真敢賭你會為了樊家,不論如何都留他性命。” 謝征道:“他若不交虎符,我焉敢北上?” 公孫鄞不由失笑:“這位賀大人倒是看得通透,他會這般顧慮倒也不無道理,你不會在大戰(zhàn)前動他,但忌憚他在薊州軍中的威望,會不會讓他在大戰(zhàn)中‘就義’就說不定了。” 謝征未語,算是認同了他的說法,繼續(xù)往前走時,道:“崇州那邊,你代筆回信一封,同隋拓老兒談其他條件。” 公孫鄞明白了他的意思,拿燕州去換樊家那小女兒是不可能的,回信讓長信王提其他條件,才能讓對方覺著,他們當真是在意那小孩生死的,由此從薊州借兵去燕州也不奇怪。 再者,讓長信王那邊知道那小孩對他們重要了,長信王才越發(fā)不敢讓那小孩有什么損失。 - 數(shù)日后,崇州,長信王府。 男子蒼白似枯骨的手指將信件扔進了書案旁的火盆里,信紙很快在紅炭中化作灰燼。 春寒料峭,哪怕在室內(nèi),男子肩頭依舊搭著大氅,他帶著病氣沒多少血色的唇輕扯了下,像是孩童游戲贏了一般,笑容惡劣又愉悅:“他竟當真從薊州借了兩萬兵馬。” 送信前來的男子不解道:“被世子劫回來的那孩子,壓根不是武安侯之女,殿下,其中會不會有詐?” 隨元淮抬起一雙黑得讓人脊背發(fā)涼的眸子:“那不是他女人的meimei么?清平縣被屠,他都能不顧一切殺回去救人,他若不救那孩子,你猜他那女人知道了會如何?” 立于下方的錦袍男子,正是趙詢。 他本想說武安侯那等身份,要什么女人沒有?但想到跑了幾次都被眼前人抓回來的那女子,又禁了聲,轉(zhuǎn)而道:“殿下說的是。” 隨元淮玩味道:“退一步講,便是圈套,于我們又何干?” 趙詢心中陡然一驚,明白他是想坐山觀虎斗,拱手道:“殿下英明。” 隨元淮望著他,意味不明揚了揚唇角,趙詢在他的目光下,頗有些如芒在背,顫聲詢問:“殿下為何這般看著屬下?” 隨元淮笑了笑,“聽說你教那小賤種寫字了?” 趙詢膝蓋一軟跪下了:“殿下恕罪,屬下何德何能,教得了小公子,是小公子之前一直哭著要見……俞姨娘,屬下這才哄小公子說只要好生讀書認字,殿下高興了,或許會讓他見俞姨娘。” 隨元淮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會替孤做決定。” 此話一出,趙詢臉色慘白,額頭抵著冰冷的地板道:“屬下該死,請殿下責罰。” 正巧屋外一中年女子進來送點心,見趙詢跪在地上,面露異色。 隨元淮單手撐著下顎,慢悠悠道:“起來吧,蘭姨看著呢。” 趙詢絲毫不敢動,送點心的中年女子面色亦是一變,把點心放于案上后,退后一步跪下道:“殿下,詢兒若做錯了什么,殿下責罰便是,莫要折煞奴婢。” 隨元淮噙著笑親自扶起中年女子:“蘭姨這是做什么,若是沒有蘭姨,孤又哪有今日?快起來吧。” 他的手因常年久病而帶著涼意,中年女子被他扶起時不經(jīng)意觸碰到他手背,只覺冷得心驚。 隨元淮發(fā)現(xiàn)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嘴角笑意愈深了些,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趙詢:“阿詢也起來,你和蘭姨都是孤最親近的人,別動不動就跪。” 趙詢看向中年女子,見她微微點頭后,才帶著滿背的冷汗起身,恭敬道:“為殿下盡忠是屬下本分。” 隨元淮笑笑不答話,他興致索然看了一眼案前的書卷,百無聊賴道:“回頭讓人把那小賤種帶過來我瞧瞧,看他的書念得怎么樣了。” 趙詢垂首應是。 趙詢和那中年女子都出去后,隨元淮在自說自話般問:“他們對孤還忠心么?” 空無一人的書房內(nèi),卻從暗處走出一個影子來:“趙家母子對殿下并無二心。” 隨元淮只是笑笑:“繼續(xù)盯著。” 黑影又退回了暗處,似乎這房里壓根就沒多出一個人來過。 隨元淮大概是倦了,俊秀的眉眼里透出些許疲色,單手撐著額,望著書房窗外的景致出神。 他這副身體,破敗得厲害,這些年一直靠湯藥續(xù)命。 十六年……不對,又過了一載,當是十七年前了,東宮那場大火燒毀了他大半張臉和近乎半身的皮膚,也正是這般,他才能和長信王長子互換身份,撿回一條命。 當年真正死在東宮里的,乃長信王長子。 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金蟬脫殼。 太子死了,他母妃知道馬上就要輪到他們母子了,一手策劃了東宮大火。 她以悲傷過度為由,請了不少京中貴眷帶著家中兒女前去做客,陪她說話散心。 長信王府便是他母妃替他尋的安身之所,宮女斟茶時不慎打翻了茶盞,弄臟了長信王長子的衣物,他母妃命宮人帶長信王長子去更衣,那身換下來的衣物,最終穿到了他身上,而長信王妃母子,皆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他臉上被燒得面目全非,長信王妃又已死,王府的下人壓根認不出他,只憑著身上的衣物和所佩之物斷定他就是王府長子,將他帶了回去。 從此他不再是皇長孫,而是長信王那個被燒得半死的嫡長子隨元淮。 蘭姨曾是他母親的心腹,也在那場大火里脫了身,后來嫁了一富商,一直暗中幫襯他,生下趙詢后,便毒死了富商,讓趙詢繼承富商家業(yè),等趙詢能獨當一面后,才回到他身邊照料他起居。 為了能重新見人,他身上那些被燒毀的死皮,都是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換掉的。 早些年他被燒毀了臉,伺候的下人沒一個敢直視他,后來他忍著切膚之痛換掉了燒傷的皮,下人們倒是愈發(fā)懼怕他。 想到此處,隨元淮譏誚笑了笑。 不過他母妃當年選了長信王府作為他的退路,委實也是有諸多考量的。 一個被燒毀了臉的廢人當不得王府世子,不管將來長信王娶的新婦是誰,都會盡心盡力待他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威脅的嫡長子,為自己博個賢名。 更幸運的一點是,長信王妃慘死后,她娘家人怕他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叫長信王厭棄,將來王府進了新婦,他會被暗中磋磨,于是把長信王妃的同胞meimei嫁給長信王做了續(xù)弦。 長信王妃這個meimei的確是把jiejie的孩子當做自己的疼,生下隨元青,也一直教導隨元青親近自己這個“兄長”。 可偷來的親情,能是親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