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法則 第71節(jié)
阿姨把門關(guān)上。 溫執(zhí)為了防止他找工具破門也防止他自盡,把房間里收得空蕩蕩的,甚至連送飯的碗都是塑料的。 怎么都能死吧,在了絕生命這一條路上,溫執(zhí)總擋不住他的。 他的母親一直活到現(xiàn)在,是因為她根本不想死。 我很愛你的父親。劉婧婧小時候曾對他這么說過。 溫郁又躺回床上,看著空白的天花板,思緒了無邊際。 聽說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聽覺,那么在他死前,還能聽到林羨清叫他的名字嗎? 他應(yīng)該是不怕死的,只是有點不甘心。 他承諾過要解決溫家的事,要娶林羨清回家,他費盡心思在她父母面前獻殷勤,好不容易討得歡心了。 人生以后總該好過一些了吧,他這么想著。 溫郁閉上眼,是他搞糟了一切,沒能完成承諾的事,還重新被鎖了起來。 林羨清會為他難過的吧,她會哭嗎? 眼睫變得潮濕,眼底模糊起來,他不敢睜眼,怕眼淚掉下來。 他不死,他怕林羨清難過。 他為林羨清而活。 “好想見她?!鼻嗄陠÷暷畛雎?。 “好想見她?!?/br> “好想見她。” “……” 無數(shù)道顫抖的尾音飄散在空氣中,無人應(yīng)答。 神明你聽見了嗎?他這輩子沒許過什么愿望,不信神鬼,只求你這一件事。 “叩叩?!?/br> 門被敲了幾下,溫郁聽見有東西滑進來的聲音。 腳步聲漸漸離開,溫郁又在床上躺了幾秒,瞥眼間看見一柄泛著光的刀刃。 他眼神顫動一下,走下床,看見被從門縫里塞進來的是一柄斧頭,連帶著一張字條。 他捻起字條,指尖顫抖地跪在從窗縫里滲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下,虔誠又小心地展開它。 ——好想見你。 ——周日凌晨三點,用斧頭砍開封死窗戶的木板,我在窗外等你。 第76章 珠算 ◎奔赴與拯救?!?/br> 鑰匙轉(zhuǎn)了兩圈, 被久久封住的門頃刻間開啟一個縫隙,蔡叔握著門把,沒急著推開,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夫人?!?/br> 屋內(nèi)的女人落下最后一根鳥羽的顏色, 她瘦白的指尖微頓, 停在畫中鳥被折斷的雙翅上。 她一頭順滑的烏發(fā)中不知什么時候摻了一半白發(fā), 溫順地耷在肩頭, 又垂落在沾滿顏料的白紗裙上。 “蔡叔?”劉婧婧念了一聲。 溫執(zhí)還在家里,蔡叔不好大動干戈, 他連門都沒拉得太開,隔著一層門板輕嘆著告訴她: “夫人, 溫郁他……想走了?!?/br> 劉婧婧抬了眼, 落地窗內(nèi)的輕紗一層覆著一層,在月光下輕閃, 像是幽湖上粼粼的波光碎片。 涼風入室, 她把畫筆丟在地上, 赤著腳站起來,走到門邊。 “所以你來找我, 是想讓我?guī)退映鋈幔俊?/br> 蔡叔一直管著這扇門的鑰匙,他自認為對夫人有愧,讓當初那個大笑著喊他“蔡老頭”的夫人變成如今這樣消沉寡欲的模樣, 他不敢見她的面, 只敢隔著一扇門告訴她: “溫郁現(xiàn)在跟你一樣, 也被溫執(zhí)關(guān)在房間里了, 他的待遇甚至更糟糕, 溫執(zhí)怕他反抗, 連窗戶都釘死了, 他的房間連光都沒有?!?/br> “夫人,如果您也會心疼自己的孩子,還煩請您幫他一把?!?/br> 天氣這么涼,她的腳直接接觸地板,卻好像毫無感知一樣。 劉婧婧想起自己甚至都沒抱過他幾次,沒聽見過自己的孩子叫“mama”,沒給過他一絲一毫來自母親的愛。 依稀記得,溫郁小時候很乖,牙都沒長齊,每天就睜著滴溜溜的眼睛看著她,那陣子溫執(zhí)不許她出門,她跟溫執(zhí)吵架,加上剛生完孩子產(chǎn)后抑郁,家里的阿姨把孩子抱給她的時候她總是尖叫著推開。 在她無數(shù)次尖叫里,溫郁卻從沒哭過,每次都是靜靜地看著她。 以至于后來每逢午夜夢回,她總會看見那雙稚嫩又安靜的眼。 明明是那樣可憐的孩子,她曾經(jīng)卻丟下他自己跑過,她恨恨地想逃出這個牢籠,自由了半生,她無法忍受被困在那個空蕩蕩的別墅里。 但是無一幸免,她次次都被溫執(zhí)抓回家里,最后一次失敗的時候,溫執(zhí)也崩潰了,她第一次見那個男人哭,那樣矜貴的人,那樣漂亮的一雙眼睛流下淚來。 他說她是這個家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說外面太危險,只有家里是最安全的。 他死死抱著她,額頭抵在她肩上,一遍遍地重復(fù)說“我愛你”,聲音低啞渾厚,跟很久之前他在她床邊念古典詩的聲音一樣。 那一刻,她知道溫執(zhí)實際上很脆弱,于是她自愿卸下自己的翅膀,步入他的牢籠。 而溫郁,生來就在這個籠子里,從他生在這個家庭開始,他的人生就注定不得自由。 劉婧婧耷下眼,溫熱的感覺席卷眼眶,她抬起手指摸了摸濕潤的眼角,啞聲輕問:“我該怎么做?” 蔡叔把所有的計劃都告訴了她,他跟林羨清商量好了,周日凌晨三點,以他對溫執(zhí)的了解,這個點他已經(jīng)入睡,是最好行動的時機。 屆時他會打開溫家別墅的大門,林羨清和祝元宵、徐寒健會拖著床墊到后花園去,溫郁破開窗戶跳出來,他們仨會趕緊拉著溫郁跑走。 當然,溫郁破窗的時候動靜肯定非常大,溫執(zhí)會醒,那個時候需要有人拖住他。 那個人就是劉婧婧。 周日凌晨,鴉雀歸巢,空氣也變得寂靜,溫郁守在床邊,借著月光看著腕表的秒針劃過一圈又一圈。 那張字條上是林羨清的字跡,他永不會認錯,溫郁把那張紙條當做自己全部的希望,緊緊握在手里,像以前無數(shù)次與她十指相扣一般。 秒針劃過一圈,分針就顫動一下。 分針轉(zhuǎn)過一圈,時針就轉(zhuǎn)移一格。 他就這樣數(shù)著,數(shù)到凌晨三點。 時間到了。 她說,她會在窗外等他。 溫郁撿起地上的斧頭,刃身泛著冷光,他略微退后,砍下第一刀。 木茬崩裂開,他看見了窗外流動的月光。 那破口越來越大,木板變得四分五裂,叮哩哐啷地掉在地面上,連帶著窗戶的玻璃碎片也碎裂一地。 他抬睫,看見婆娑的樹在涼風中舞動,皎潔的月亮彎著眼沖他笑,連呼吸間都是屋子外清冽涼爽的空氣。 他忽然有一瞬間的失神,手中斧頭掉落在地,別墅里傳來溫執(zhí)的喊聲,他不想去在意。 青年低眼,看見樓下三個人聚攏在一張厚厚的床墊旁,他們?nèi)齻€的臉都被風吹得紅彤彤的,不約而同地把雙手合攏在嘴旁,作喇叭狀,齊聲把聲音喊至嘶?。?/br> “溫郁——” “跳!” ——『溫郁?!?/br> 他一只腳踏出窗戶,迎面而來的風撩起他凌亂的頭發(fā),月色夾著涼意滲透進他的骨頭。 溫執(zhí)說,他生在溫家,就該被規(guī)則束縛。 溫郁踏出另一只腳,坐在了窗臺上。 他不要。 他要死在自由里。 ——『mama希望?!?/br> 溫郁輕輕閉上眼。 下墜的一瞬間,身體開始失重,逆流的空氣推著他單薄的脊背,冷風從衣服下擺灌進去,他毫無知覺。 直到背脊抵到有彈性的床墊,溫郁怔怔掀開眼皮,看見了滿眼的月亮,跟童年時從窗外窺見的一模一樣。 ——『你可以飛出去?!?/br> 他發(fā)覺自己眼底有潮意,月光輝映著林羨清的臉龐,涌入他眼底。 林羨清的眼淚掉在他冰涼又蒼白的臉頰上,掉在他透明如蟬翼的眼皮上,掉進他心里,灼傷著心臟。 她一邊哭一邊握著他冰涼的手,把他拉起來,聲音帶著點驚魂未定的哭腔:“……我們快走,我?guī)慊丶?,回我們的家。?/br> 林羨清拉著他跑在第一個,祝元宵和徐寒健在后面護著他,別墅里溫執(zhí)打開了關(guān)著溫郁的門,卻只看見窗戶上一個豁然的大洞,以及一室流動的月色。 涼得刺眼。 他眼瞳顫抖一下,急急下樓,發(fā)現(xiàn)大門開著,蔡叔面對他,恭敬地笑著。 “蔡叔!”溫執(zhí)咬牙叫著,“誰準你——” “溫執(zhí)。” 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聲音溫柔,是聽過千百遍的悅耳音色。 男人的身子很明顯地僵住,從他囚禁劉婧婧開始,她就再也不愿見他。 溫執(zhí)發(fā)覺自己像不會活動的木偶一樣,他艱難轉(zhuǎn)動著脖子,看見那個久久緊閉的房間里,走出一個穿著白紗裙的女人。 一如初見。 她低眉,像一幅如黛的遠山寫意圖,但那細得仿若一捏就碎的脖子上,卻無畏地抵著一把水果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