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法則 第70節
頭頂的大吊燈開始慢慢晃動起來,燈光變得搖搖晃晃不穩當,晃進林羨清眼睛里,照出她發紅的眼眶。 她這幾夜從未入過眠,整宿整宿地擔心得睡不著,眼里慢慢爬了紅血絲。 嗓子因許久不進水而變得干澀,她把手從父親手下抽出來,艱難開口:“我答應過他,這一輩子,我絕不會放棄他。” 林羨清穿上外套,一邊掉眼淚一邊說:“警察不管他,你們不管他,那就我管他。” “我就算拿把刀沖進溫家,砍開鎖著他的那扇門,也會把他從那里拉出來。” 說到最后,她彎下腰,朝桌子邊上的父母鞠了一躬。 “對不起,如果你們擔心惹禍上身,就跟別人說,我不是你們的女兒。” 徐云然也開始哭,她急忙跑起來要拉住她,嘴里低低叫著她的名字:“清清啊……” “別攔她!”話語被人打斷。 林老爺自己推著輪椅從屋子里出來,他表情是一貫的嚴肅古板,老人說話聲音洪亮:“你只管去,我給你擋著他倆,你去把我的好學生找回來。你要是回不來,我老爺子拼一把硬骨頭也會去救你,他倆不支持你算了,爺爺會永遠支持你。” 林羨清一邊抹眼淚一邊啞聲說“好”。 她轉頭出門,門內父母唉聲嘆氣:“爸!您記性不好,您不知道溫家——”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老糊涂了,我只知道清清是我愛的好孫女,溫郁是我愛的好學生,我該疼愛他們,支持他們。” “相信他們的決定,這才是愛。” 林志斌跟徐云然身子一僵,在原地垂了頭。 林老爺一罵起人來就拿出了當年教學生的勢頭:“這不讓做那不讓做,珠算不讓學,喜歡的人不讓追,你們算什么好父母!” “林志斌,我小時候有限制過你發展什么愛好嗎?就算你要下海經商,我不是也相信了你,讓你放手去做嗎?” “你現在,又憑什么一邊說你愛你的孩子,一邊推翻她做的一切決定?” 老人推著輪椅堵在門口,正襟危坐,“今天我就守在這里,你們誰都不許出去攔她。” ——小鳥,爺爺看著你飛。 第75章 珠算 ◎幻覺也好,只要能陪他一輩子。◎ 林羨清先把這件事告訴了警方, 警方告訴她說會第一時間派人過去。 她剛沖出大門,腳下的雪濡濕了她的棉鞋,冰冷黏滑的感覺從腳尖傳至四肢骸骨。 連帶著頭腦也冷靜下來,心涼下半截。 林羨清突然發覺, 自己剛剛那么義正言辭, 到了現在卻還是孤身一人, 恐怕連溫家大門都進不去。 她拿什么拯救溫郁? 地上都是將化未化的積雪, 道路兩旁有商戶已經開張了,支起了攤子, 用鏟子清掃著路面的積雪,鏟雪聲一道又一道地轉悠在林羨清耳邊。 她跑得急, 大喘著氣, 胸腔里的心臟快要跳出來,身體卻越跑越慢。 她應該到哪里去。 她要如何救出溫郁。 是不是應該, 等警察的消息? 林羨清的步子慢下來, 她站定在某家商戶門口, 卷簾門剛被拉起,露出大門上貼的窗花和“福”字。 耳畔突然有一瞬間的失聲, 她什么也聽不清,種種畫面走馬燈一樣在她眼前晃過,那些見面的、未見面的日子, 都承載著無數的思念。 她感受到口袋里手機的震動, 林羨清無知無覺地接起來。 “喂。”她說。 祝元宵的聲音像過年的炮竹, 噼里啪啦的把她的思緒撤回來:“喂!你在哪兒呢?我們已經到火車站了, 溫郁還沒有消息嗎?” 林羨清木然地眨了幾下眼, 聽著對方拍胸脯安慰她:“既然都是朋友, 我們一起找到他。” “朋友……”她低低重復了一句。 眼淚一下子從眼眶涌出來, 她哽咽著哭道:“應該在他家里,他被他爸關在家里了。” 祝元宵那邊咕噥著:“那就是沒有生命危險,雖然我不清楚他家的情況,但是應該不用太過著急。” 他嚷嚷了兩句,被徐寒健接過電話:“我們先見面商量,你一個人著急也沒用,跟警方接洽好以后,先看警察那邊的情況,他們總是更權威的。” 三個人約在一家餐廳,辦了包廂,餐廳里開著暖氣,讓林羨清冰冷的手腳稍稍回了點兒溫。 她用手撐著頭,跟二人解釋著:“他爸性格很偏激,把自己的妻子在家關了十幾年了,我害怕的是……溫郁也出不來了。” 祝元宵趕了一路車,口渴得很,猛灌了一杯水,把杯子拍在桌板上,怒罵:“什么人啊這是!瘋子!” 徐寒健覷他一眼,祝元宵默默噤了聲,尷尬地轉了調子:“我是說他爸啊,溫大神人挺好的,沒遺傳到他爸的惡臭品格。” 徐寒健兩手交疊在桌板上,“警察還沒來消息嗎?” 林羨清雙手撐住臉,苦悶地嘆著氣:“剛剛給我打過電話,聽他的意思是覺得這就是父親跟兒子吵架鬧矛盾,說要派社區調解員去查看情況。” “他們不知道他把自己老婆關十幾年的事嗎?”祝元宵皺起眉。 林羨清疲憊地搖搖頭,她想起林志斌跟她說的話,突然能理解了。 他能把劉婧婧在家關這么久而無人敢過問,那么他也能用同樣的手段關住溫郁。 這是林羨清第一次意識到,有權有錢有勢,在這個時代,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氣氛沉寂下來,現在這件事最棘手的是,警方那邊沒有出手硬闖的打算。 像是游戲卡了關,無數計劃在腦海中滾過一遍,又被一次又一次推翻。 要怎么進入溫家,找到溫郁,并破開封鎖的門把他帶出來? 他們甚至沒有一個可以通信的方式。 桌上點的飯菜漸漸冷掉,林羨清像溫郁一樣,心煩的時候就開始咬下唇,直至口中嘗到鐵銹味,她才驚覺她學會了溫郁不好的習慣。 擱在桌子上的手機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開始響,對于三人來說卻無異于希望的曙光。 林羨清看了一眼,皺眉說:“是陌生號碼。” 祝元宵用一種僥幸的心態說:“說不準是大神自己跑出來了,借手機給你打電話呢?” 林羨清微微閉上眼又睜開,摁了接通。 “喂?”她出了個聲。 對面的兩人憋住氣凝視她,林羨清等著電話那頭的回答。 但是,并不是溫郁。 ——“您好,是林小姐嗎?第一次聯系您,我姓蔡,叫我蔡叔就行。” - - 第一次醒來是在夜晚,睜眼時是滿目的黑色,密不透風的昏暗鋪天蓋地地籠罩他。 他知道自己早已經適應了黑暗,并且在這種環境下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像是被訓練出來的一樣,在童年日復一日的封閉房間里,在緊鎖的房門與窗戶圍困的小小房間里,他度過了十幾年,于是他逼迫自己愛上黑暗。 因為生命需要有個寄托,不然人難以活下去。 溫郁抬著胳膊覆在雙眼上,他無知無覺,復而睡去,光陰沒有了計量單位,也許他將在這個小房間里死去,如自己的母親一樣,一輩子被囚困,終身不得自由。 第二次醒來是在白天,是由釘死窗戶的木板交錯的縫隙里判斷的,因為外面的光從那里透了進來,絲絲縷縷,排成一行行蠶絲般的線,投射在地板上。 溫郁從床上翻下身,用手去摸,光便投影在他手上。 耳邊經久不絕地有貓叫聲,有撓墻灰的聲音,小霹靂踩著光線從書桌上跳下來,窩進他懷里。 可是他手邊沒有藥了啊,他無法停止這種幻覺。 小霹靂開始變得抽象,身子膨大起來,在他眼前成了一個少女,舉著漫畫書躺在他膝蓋上,偶爾撅著嘴咕噥著漫畫里的劇情。 “林羨清”甩開漫畫書,抬眼看著他笑,問他:“溫郁,你在干嘛呀?” 溫郁有些無措地低眼,眼前的一切無比真實,他甚至還能嗅到院子里的花香,能聽見門簾上掛著的風鈴被風一下下叩擊的聲音。 “林羨清”從他身上起來,慢慢靠近他,雙手捧著他的臉頰,秀眉微蹙,低低抱怨:“怎么瘦了?” 溫郁連眼都不敢眨,他好聽的嗓音此時啞得厲害,像是咽過最粗糲的砂石。 “林羨清。” “我在。” “你是真的嗎?” “是真的。”她說,“林羨清”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靈動的睫毛扇了幾下,一汪水一樣的眸子望著他笑,“我是真的林羨清。” 溫郁喉頭艱澀地滾動一下,他輕輕閉上眼,貪戀這一點旖旎的氣氛。 你是假的。他在心里默念。 假的也好,幻想的也沒關系。 只要能陪我一輩子,怎么都好。 他近乎放棄地抬手,想擁抱這一抹飄渺,卻又被吵醒。 緊縮的門被拉開一條縫隙,拴住把手的鐵鏈叮叮作響,送飯的阿姨從門縫里把飯推進來,又拿走了昨天未動一毫的飯菜。 阿姨端著餐盤怔然,興許她也會有一絲同情他,于是低嘆著說:“小溫總,吃一些吧,別把身體搞壞了,等您父親消了氣,您總能出去的。” 溫郁不說話,他低眼看見從門縫里透進來的光,略微轉了頭,眸子無波無瀾,語氣平靜:“她走了。” “……誰?”阿姨顫顫巍巍地問了一句。 她看了坐在地上的青年一眼,遲疑著問:“您怎么哭了?” 哭了么? 溫郁毫無知覺,他不說話,像是靈魂都被抽絲剝繭,成了個沒有骨頭的棉絮娃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