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算法則 第4節
她順手抓著溫郁的胳膊,湊近他耳畔小聲說:“你別輕敵啊,他不菜的。” 溫郁扭頭看著她,語氣也很認真:“我沒覺得他菜。” 他把林羨清的手抓起來擱在桌面上,神色自若:“實話實說也不行?” 林羨清:“……” 趁著老師還沒來,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把桌子拼在一起,祝元宵和溫郁兩個面對面坐著,各自面前放著把算盤,林羨清正埋頭給他們出題。 考慮到祝元宵還是普通級,公平起見,林羨清乘除題出得并不多,只是在最后計算總值時設了個大額乘法的關卡,主體還是加減法。 對抗開始后,祝元宵立馬撥起了算珠,珠子打在隔盤上啪嗒響,而溫郁這邊幾乎沒有什么聲音。 林羨清守在溫郁桌旁,因為他的算盤是壞的,溫郁只能用左手擋著,避免裂開的算盤碎片到處滑,他只有右手正兒八經地在撥珠子。 圍觀的人自覺分成兩撥圍在桌子旁邊,一群人看得正起勁兒,連劉老師來了都不知道。 劉老師背著手來湊熱鬧,他手里拎著書和算盤,脖子前傾擠進人堆里。 溫郁有條不紊,骨節分明的長指四處游走,輕輕撥動珠子,低斂著長睫,神情帶了些漫不經心,就好像是短跑比賽里突然來了個閑庭信步的散漫人。 更神奇的是,這個散步的人最后拿了第一——溫郁快了祝元宵七秒報出答案。 祝元宵還有些不服氣,紅著臉鼓著腮幫子,大叫著要再比一次。 林羨清揚著眉回他:“拿著個破算盤跟你比本來就是讓著你了,別說你沒贏,你就是贏了又能證明什么呢?” 這個道理想必祝元宵也懂,你可以接受別人以處于劣勢的狀態挑戰你,但是你不能要求別人要以劣勢條件跟你比賽。 見兩人爭得吹胡子瞪眼,劉老師適時出來調解,他抬手拉開怒氣沖沖的祝元宵:“行了行了,技不如人就不要覺得不服氣了。” “等你什么時候能考到能手一級,溫郁同學也歡迎你再來挑戰。”劉老師扭頭看向溫郁,“對吧?” 溫郁仍坐在原地神色未動,他背脊挺得筆直,聞言敷衍地點了幾下頭。 “哼。”祝元宵偏著頭還不甘心,他定了目標,“能手一級算什么,我要拿珠心算一級。” 這話聽得林羨清心里不舒服了,林老爺從小跟她說的是:“珠算一定要摸到算盤,只有手指頭摸上了珠子,才算沒把老祖宗留下來的丟掉。” 但是現在的形勢是:所有人都認為珠心算是比珠算更高級的存在。 林羨清不能否認,但也許是家庭教育的原因,她還是更喜歡珠算而不是珠心算,只有摸到了算盤,她才能心安。 所以在聽到這話的時候,林羨清眉頭輕皺了一下,但是每個人都沒有資格對別人的價值觀評頭論足,所以她也就沒出聲。 人都散了以后,劉老師把自己的算盤推到溫郁面前,他緩了幾秒,突然開口問:“你為什么要砸了自己的算盤?” 大概十分鐘以前,他在辦公室里坐著,突然聽見啪嗒一聲響動,剛走到門口九看見溫郁淡著一張臉,抬腳在算盤上踩了好幾腳,直到算盤變得稀爛,少年才蹲下身子把殘骸收進書包,然后面不改色地走進教室里去了。 林羨清就坐在旁邊,聽完這話就怔住了,原地眨了幾下眼睛,然后轉頭看向溫郁。 他仍舊處變不驚,好似天地在他面前崩塌都換不來他一次顫睫,溫郁輕抬眼回視著劉老師:“沒為什么,想砸就砸了。” 像是也覺得這個回答太過于敷衍,溫郁略抿了唇,補充說:“正好換個新的。” 他默了幾秒,有種無計可施的無奈,嘆著氣說:“這算盤你先拿著用吧,等你買了新算盤再還我。” 溫郁沒客氣,大方收下了。 劉老師走到講臺上以后,林羨清才得了空湊過來問他:“你剛才干嘛騙我說是不小心撞碎的?” 她一副“我很想知道”的表情,劉老師在講臺上大喊著安靜,吵嚷的教室慢慢回歸平靜,又小又悶熱的房間里只有十幾個人的呼吸聲,窗外蟬在叫,風掠過樺樹發出陣陣婆娑聲。 溫郁在下一刻撩起眼皮看她,輕聲吐了幾個字: “誰知道呢?” 靜得出奇的教室里,他的聲音落地可聞。 第4章 珠算 ◎他沒見過反射弧這么長的人。◎ 林羨清聞言癟了嘴,失望地轉頭回去,嘴里還小聲嘀咕著:“不想說算了。” 她百無聊賴撥了下自己的算盤珠子,下巴抵在桌面上出了一會兒神,大概五分鐘后突然又像沒事兒人一樣湊過來跟溫郁說悄悄話。 林羨清弓著身子,伸出一根指頭戳了他的大腿幾下,用氣音小聲問:“你都到珠算頂峰了,怎么還要來學?” 此時此刻,課堂上劉老師高談闊論、唾沫橫飛,空調吐冷氣的聲音不絕于耳,混雜著學生們撥算盤的聲響,教室的窗戶露出一條縫,熱風裹著陽光往室內跳,一下子跳進了林羨清眼睛里。 她輕眨幾下眼睛,睫毛也掛上暖光一樣。 林羨清很好奇地看他,又害怕被老師發現,頭低得不能再低,略略歪向溫郁這邊。 溫郁輕抬眼眸掃向她,然后抬指把她的腦袋推了回去,林羨清不解地看向他。 少年推開破爛算盤,單手支著下頜側眸睨她,暖黃色的陽光滑進睫毛下的眼瞳里,中和了漆黑冷然的瞳色。 溫郁很欠揍地說:“來試試滿級大佬痛扁小菜雞的感覺。” 林羨清無語一陣兒,嘴角躊躇幾下,緩著調子應了聲:“……哦。” 她正了神色,豎起耳朵聽了幾分鐘課,呆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什么,瞪圓了眼睛指著自己驚訝道:“你說的小菜雞也包括我嗎?” 溫郁默然一會兒,轉了眸子緊盯了她幾秒,好像覺得從來沒見過反射弧長成這樣的人。 他略略側過身子,上下打量她,才輕皺著眉問:“你珠算考試是自己考的嗎?” 林羨清點頭。 “……好神奇。”他說,然后就扭過頭去聽課,不再跟她說悄悄話了。 整一節課,林羨清都疑惑,她到底有什么神奇之處? 但是溫郁好像不想跟她說話了,林羨清也覺得老是打擾人家上課是個不好的行為,就收斂了點兒,豎起耳朵聽課去了。 這天的課截止到中午十一點,大中午天氣正熱,林羨清推開培訓班大門往外走時覺得自己就是從冰箱被拿到蒸籠里的速凍包子。 她對外面的大太陽望而卻步,而溫郁已經撈著貓堵到她身后了,她沒有退路。 林羨清回頭訕訕看了下,他臂彎里的橘貓被晾了一整天,也沒有小朋友再敢給它喂吃的,現在蔫了吧唧地掛在溫郁胳膊上,無精打采的。 經過上次的教訓,林羨清也不太敢靠近這貓,抖著步子往外走了幾步,guntang的日光簡直要燒穿她的頭皮,林羨清瞇著眼睛用手遮了下,順帶著好心把門給拉開,方便溫郁撈著貓出來。 溫郁出來后她才撒手,正想掃個小黃車回去,猝不及防聽見身后少年叫住她,嗓音清朗好聽: “林羨清,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這倒是神奇了,一貫冷淡的人居然這么熱心? “你的腿還沒好。”溫郁又補充了一句。 她愣了一瞬,下意識擺擺手客氣回答:“沒事兒,已經結痂了,我能自己騎車回家。” “哦,好的。”他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唇角平直,一張撲克臉。 林羨清也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人,好像很有禮貌又好像沒有禮貌,別扭得很。 見林羨清一直盯著他,溫郁又抬了眉問:“那要不要我幫你修一下算盤。” “至少能修得好看點。”他補充。 這次輪到林羨清面不改色,回答得飛快:“好。” 林羨清低頭把算盤掏出來,還湊了點兒零錢出來。 十三塊七毛。 雖然有點寒酸,林羨清還是一股腦把錢都給了溫郁,邊把一毛一毛的硬幣往他手里倒,邊惋惜說:“你好像很喜歡錢的樣子,我現在身上就這點兒,要是不夠我再補一些。” 說完后她蹙了眉,神色難得認真,小姑娘一字一頓地要求: “千萬不要用太貴的材料,盡量便宜。” 林羨清拉上書包拉鏈,抬起眼皮瞭了他一眼,咕噥說:“太多了我也拿不出來。” 神奇的是,溫郁掌心一合,把錢都裝進兜里,稟著一張冷淡臉:“好的。” 后來,他走到哪兒,兜里的硬幣就響到哪兒,跟掛了一串鈴鐺一樣,拉開車門上車時惹得司機頻頻從后視鏡看他。 溫郁摁住自己的口袋,拉下車窗偏頭看著窗外,撒了個謊:“剛去完超市。” 懷里的貓被他拋到一邊,無精打采地蜷在座位上,溫郁撇著眸子瞄了她一眼,失神了幾秒,然后扯過貓爪子低頭看了看。 “該剪指甲了,小霹靂。” 司機不知道在這兒等了多久,車窗燙得嚇人,車里震人的老年迪斯科音樂蓋過了大馬路邊上嘲哳的蟬鳴聲,今年夏天平均氣溫實屬歷史最高,氣象中心這幾天頻頻發布高溫預警,短信收了一條又一條。 林羨清騎車到半路的時候口袋里突然震了下,她停下來一看,短信提醒她今日最高溫度要到39攝氏度。 她嘆了口氣,連忙騎著自行車回去。 林老爺今天沒在河旁邊下象棋,興許是天氣太熱,路上除了躲在樹蔭下吐舌頭的流浪狗幾乎沒有行人。 還沒進家門就聽見屋子里吵吵嚷嚷的,林羨清沒帶鑰匙,敲了好久的門才有人來開。 不是林老爺。 林羨清一見到那人就耷拉了眼簾,低頭用腳戳著地上的灰。 “你怎么回來了?”她悶著聲音道。 林柏樹單手插著兜,兩指搭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彈了下她腦門,“放暑假。” 林羨清被他彈得有些惱,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推開他擠進了屋里。 “那你怎么不回爸媽家?” 她話音剛落,客廳里滿屋子的人都齊齊對著她看,林羨清原地怔愣幾秒,然后低頭沖進屋子里。 什么鬼,七大姑八大姨齊聚一堂? 屋外由于她的出現靜了一瞬,有人為她打著圓場:“小清太內向啦,怕是沒見過我們這些親戚,怕生。” 幾家人七嘴八舌地過渡著話題,然后焦點又回到她哥身上了。 “柏樹這次又拿了獎回來,985高材生呀!” “我記得你是計算機專業的吧,這專業好,薪水高好就業!” “柏樹你這次回來多久呀,要不要去二姨家里吃頓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