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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 第61節

    陽光透過密密的葉子,在臉上映著不規則的光圈,賀圖南的眼,被汗浸得發疼:

    “累嗎?”

    “還好,”展顏臉紅撲撲的,“你能騎到地方嗎?”

    賀圖南蹭了把汗,微微一笑:“我不會叫你一直這么跟著受罪的,就忍這一個暑假,相信我。”

    展顏搖搖頭:“是你受罪了。”

    兩人到筒子樓下,賀圖南把東西扛上去,肩膀通紅,又痛,他悶悶受著,等徹底忙完,肩膀火辣辣一片,已經微腫。

    那時,太陽都已西沉,大地上熱氣往上蒸,滋味并不比正午好受多少。

    這里沒有獨立衛生間,展顏接了水,角落里有個油膩膩的煤氣罐,她燒熱了才拿毛巾浸了給賀圖南擦身體。

    “我媽說,夏天涼水不解乏,熱水才行。”她一板一眼說,讓他脫了短袖。

    賀圖南避嫌說:“我自己來,我又不是小孩子。”

    脫衣服時,一聲輕嘶,展顏忙過來看,他笑躲著:“你干嘛?”

    “我看看你怎么了。”

    “剛扛東西壓著了,小事情,去,轉過臉去,不準偷看,你一個女生不害臊。”賀圖南把她推一邊,對著電扇摁坐下去,“涼快一會兒。”

    他買了舊電扇,確實夠舊的,噪音很大。

    展顏被他說得臉微微熱,兀自坐著整理東西,等聽到水嘩啦響,忍不住轉身,窗戶那映出晚霞,賀圖南光著上身,他腰很細,卻不單薄,有種勁兒勁兒的感覺,肩膀要比腰寬多了,肌膚上的光澤一閃一閃,全是水珠子。

    可肩頭那紅著,隨著他擦身的動作,一會成片,一會又成平平的線,狹仄潮濕的屋子里,好像都站不開他這么高的人。

    外頭傳來吵架的聲音,罵得難聽,一陣鍋碗瓢盆叮叮當當跟著熱鬧起來,又熱,又鬧。

    這兒住的人,讓展顏覺得回到小展村,可又不太一樣,她進來時,有男人含蓄又放肆地打量她,像是要剝了她衣裳,這是她在小展村不曾見過的。

    她心跳很快,覺得這聲音令人心煩,只有賀圖南是干凈的,可靠的,他肩膀因為她受了傷,她真對不起他,她好像命中注定要對不起姓賀的,先是賀叔叔,又是賀圖南。

    展顏站起來,她走到他身后,她想抱他,也就真那么做了,從他腰后,把自己貼了上去。

    賀圖南人渾身一緊,他低頭,看見兩只白嫩的手環在了下面,他呼吸巍巍顫了幾下,牙齒咬緊,腮rou都跟著賁起。

    “怎么了顏顏?”

    他手里還拿著毛巾,只好丟盆里,想轉身,展顏卻把他箍得很緊,她有點孩子氣地不想松手,臉貼他后背皮膚上,她覺得,只有賀圖南是她的,可她一想到他受苦,難過地要命。

    她嗅著他身上的味道,不知是怎么了,她想跟他有接觸,實實在在的接觸,好像擁抱著,受的苦也跟著輕一點。

    展顏突然就明白了孫晚秋的話,她心尖直顫,一直不說話。

    作者有話說:

    今天定錯存稿時間了,不好意思。明天還是晚9點更新

    第47章

    “顏顏?”賀圖南又喊她,她貼著自己,薄薄的呼吸,發育起來的胸脯,都是煎熬,他搞不清她在想什么。

    展顏被他掰開了手,她這才回神似的,說:“我去買紅花油。”

    賀圖南耳朵燙燙的,他問:“剛才怎么了?”

    展顏不響,她要出去買紅花油。

    這誰說得清呢?她就是想抱著他,她渴望他,希望他也渴望自己,她腦子亂亂的,這破筒子樓,盛夏余暉也照不全的,她看見他站在那里,背上落著半邊光,房垢人凈,就去抱他,好像這事天經地義。

    這件事賀圖南當沒發生過。

    徐牧遠來找兩人,帶著報考指南,他還帶了個大西瓜,展顏很高興,接了盆涼水,往那一泡,坐兩人身邊聽他們說報專業的事情。

    兩人估分,不相上下,老師說,要是估的準,那狀元,一定是他們其中一個。

    展顏翻著報考指南,她問東問西。

    “你們還要做同學。”她心情很曼妙,覺得賀圖南有老朋友相伴。

    徐牧遠說:“我們在北京等你,你想來北京嗎?”

    她看看賀圖南,不知怎么的,偏要說反話:“我不去,圖南哥哥照顧我都要煩死了,好不容易喘口氣,我還是不要再麻煩他了。”

    賀圖南短短看她一眼,不理會,繼續跟徐牧遠說:“現在熱門,日后未必,但經濟類比如說金融,肯定是有前途的,我聽爸說過,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社會要變很多,學計算機學金融都是能賺錢的專業。”

    “你真不打算學數學,或者物理?”徐牧遠笑,“我還以為,你沖著基科班去呢。”

    賀圖南眉頭輕擰:“我沒那么高尚,要為祖國基礎科學獻身,我只想搞錢,搞多多的錢,”他瞄了瞄展顏,很快又看向徐牧遠,“你比我更適合基科班。”

    徐牧遠搖頭:“誰不想掙錢,多多益善,以后,我要留在北京,把我爸媽小妹都接過去,我要是學數學,將來出路也許不外乎科研或者當老師,其實我都不喜歡。”

    賀圖南笑里帶點揶揄:“是嗎?我一直把老徐你當祖國科研后備力量看的。”

    氣氛輕快幾分。

    展顏插句嘴,歪頭看賀圖南:“你留北京嗎?”

    賀圖南從后頭兜里摸出半包煙,抽了一根,嫻熟點上,近乎輕佻地沖她吐了口煙圈,展顏愣了愣,不知他幾時學的。

    “不知道。”隔著煙霧,他深深看她兩眼,收回視線,跟徐牧遠說,“那我建議你報計算機,相信我,這專業有前途,也有錢途。”

    “你自己呢?也報這個嗎?你接觸這些東西比我早,也比我精通。”

    “我學金融,你留意到從去年開始市里新樓盤多了嗎?房地產會發展起來的,到時離不開金融支持,無論是地產商人,還是要買房子的。”

    徐牧遠看他的目光略顯復雜:“圖南,你這些都是從賀叔叔那里聽到的?”

    賀圖南點了點煙灰:“不完全是,家里訂了很多財經雜志,有時翻翻,你看港劇嗎?看看《創世紀》吧,香港走過的路,我們會再走一遍的。”

    新世紀初,香港是遙遠的繁華代名詞。

    “我就算分數考過你,眼界也不如你,”徐牧遠手底折著報考指南的書邊,一遍又一遍,“我是說真的。”

    “那又怎么樣呢?你以前想過徐叔有一天會下崗嗎?我現在覺得,一切都是未知的,會變的,知識學學就有了,眼界也會有的,本來有的東西,不知哪天,又變成沒有,”賀圖南神情里帶出絲戲謔,忽然看向展顏,她一直安靜聽著呢,“是吧顏顏,顏顏這兩年也開了眼界。”

    展顏見他冷不丁開自己玩笑,說:“這兒是和米嶺鎮不一樣,我們就想離開米嶺鎮,如果能住城里就好了,可我發現,你們都想去北京。”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正常。”賀圖南說。

    “那北京人想去哪里?”

    “美國啊歐洲,出國。”賀圖南掐滅煙,“你現在想去哪兒?有想去的地兒嗎?”

    展顏看看屋里發霉的角落,說:“我不知道,但我想大家都能住更好的房子。”

    “想學建筑啊?”賀圖南跟徐牧遠交換了個眼神,他托腮看她,“建筑可不是好學的,得有點天賦吧,你……”他不是打擊她,她那個成績,考到北京去不太易。

    “我還有時間想,繼續說你們的吧。”展顏又沉默下來,賀圖南說起專業,她很陌生,連帶著他的人也很陌生,她沒和他聊過這些東西,他侃侃而談,好像什么都懂,她是井底之蛙,只知道用功學習,她什么也說不出來。

    等徐牧遠走了,她才看著煙頭說:“你學抽煙了呀?”

    賀圖南含糊道:“偶爾抽一次。”

    “什么時候會的?”

    “沒多久。”

    那就是賀叔叔出事以后了,展顏問:“什么時候能見賀叔叔?”

    “大概八月底,我到時帶你去。”

    展顏把西瓜皮裝進買西瓜的塑料袋里,一手紅紅黏黏:“我要是想學建筑,等你念大學了,能幫我選選相關的書嗎?我先了解了解。”

    賀圖南蹲下來,要弄垃圾,被她擋住了:“你別沾手了,我反正待會兒要洗。”

    “當然能,我先幫你把把關?”他挑眉看看她,展顏嘴角一翹,“好,你們分數什么時候出來?”

    “下旬。”

    賀圖南每天都要出去,他交代展顏,不要亂跑,自己則滿世界跑起來。

    畢業生們擠辦公室,汗流浹背填完了志愿,老師走來走去,人心動蕩。

    賀圖南沒時間和別人閑聊,先是去印刷廠印了一疊小名片,留了手機號,內容為可上門做系統,這種小名片,只能往高檔小區投放,因為電腦尚未普及,賀圖南拿著姑姑的舊手機,挨家挨戶往門縫里塞名片。

    等出分的這幾天,他跟徐牧遠到商場發傳單。人來人往,被熟人見到的幾率很大。

    宋如書遠遠看見他,她很詫異,賀圖南曬黑了,好像不過幾天的功夫,他就有了點年輕男人的味道,那么高的個子,同徐牧遠兩個杵在那朝過往路人手里塞傳單,碰到不耐煩的,人家會一把推開,他也沒什么尷尬反應。

    宋如書卻看得尷尬,她還是中學生的思維,中學生的心理,她下意識想:天哪,賀圖南竟然干這個!她替他害羞,又難過,她一直想找個機會說聲對不起,卻又覺得不關自己的事,沒什么好對不起的,她怕被他嗆,熱臉貼人的冷屁股。

    可宋笑卻若無其事跟他打招呼,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哎呀,出來掙點零花錢蠻好的。”她甚至問兩人在這站一天能掙幾個錢,賀圖南很淡然,“二十吧。”

    宋如書臉快掉地上,僵僵的,說:“你們發傳單啊?”

    她沒奢求賀圖南搭理他,所以,看著徐牧遠說的,賀圖南比她想的平和,他波瀾不驚的,又像從前那樣,當她是普通同學的狀態。

    “嗯,你買東西?”

    宋如書覺得這句回應簡直可歌可泣,她結結巴巴:“陪我媽……那個……”她想問兩人報了什么專業,其實她知道,只不過找點話,但賀圖南已經客客氣氣跟人發傳單去了,嘴里喊著“阿姨”“大哥”什么的,宋如書想哭,心里空蕩蕩的,像一陣風,什么都給刮走了,他那么驕傲一個人,他是賀圖南啊!他要掙二十塊錢,二十塊錢……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媽牽走,魂兒卻留這了。

    分數出來當天,賀圖南被叫到學校,辦公室里,徐牧遠已經到了,兩人從老師們狂喜到扭曲的表情里,似乎知道了什么。

    徐牧遠全市理科第一,他跟他,兩分之差。

    賀圖南不失望是假的,他知道,他失去的不僅是理科狀元頭銜,更牽動心腸的,是狀元的獎金。

    甚至狀元的頭銜,都沒獎金來得重要。

    他很有風度地祝賀了徐牧遠,隨后,打了幾個電話。

    高興的感覺,竟是淡的,他沒工夫多想,立刻找舊紙殼,在上頭寫了自己的姓名,分數,手機號,請有意找一對一家教的聯系自己。

    他從學校的熱鬧中抽身,到門口書店,跟老板談事情。

    “你這什么意思?”老板聽得還不太明白。

    “我跟今年的狀元,出幾本習題集,數理化英語分開,名字么,起大點兒,一套叢書捆綁賣,你看能不能聯系書商,書商他們應該都有自己的渠道,往底下縣城書店都能供貨,我敢保證,你們不愁賣不出去。”賀圖南耐心解釋,他隨意翻著攤子上的資料,笑了聲,“老板,您幫我們搭個線,錢么好說,大家到時坐下來談。”

    老板上下打量他:“你跟狀元?你考多少啊?”

    “我第二名,比狀元少兩分,您不信的話回頭我把狀元帶來,今天我先跟您說一聲。”

    “成!”老板眉開眼笑,“你們這腦子,就是好使,我這就想辦法聯系,不過,你們這幾本習題集,得多久能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