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第6節(jié)
三王府的烏鴉晚上睡白天起。 它的職責(zé)就是每天白天替三殿下收集京中趣聞,等到了黃昏,講給三殿下聽。 十六的清晨,烏鴉睡醒,沒有在寢殿找到三殿下,繞著王府飛了一圈,在中花園的同坐亭尋到了懶懶趴在憑欄處,薅草逗池中魚的三殿下。 “殿下,太陽升起了,該睡了。”烏鴉飛落到他搭在憑欄處的淡紫罩衫上,趁三殿下神游天外,擦了擦自己的小鳥腳。 逐漸發(fā)覺三殿下不對勁的烏鴉問:“殿下最近心神不寧,白天不睡晚上不靜?是饞血了嗎?” 三殿下冷冷斜了他一眼,依然貓似的趴在朱欄上,懶懶打了個哈欠。 隨著他的動作,散開的頭發(fā)一層層滑落到身前,白天的光線映照著,那頭銀白色的頭發(fā)更加雪亮,顏色近乎昨晚堆積在池旁樹枝上的薄雪。 烏鴉再三的煩擾追問中,三殿下淡淡開口:“我結(jié)緣了。” 烏鴉驚的炸毛,翅膀都抖開了,“什么!” “十八年前,我給自己結(jié)了緣。”三殿下語氣平淡道。 “在哪里?現(xiàn)在如何?” “難怪,這幾日總無法安寢,血飲也不夠滋味,放那么多的花蜜味道也寡淡……”三殿下沒有回答烏鴉的問題,自顧自的碎碎念道,“我的感覺是對的,有東西逼近京城……我以為會是幽族潛入的征兆,沒想到是我自己結(jié)下的緣。” “真的是殿下結(jié)的緣嗎?”烏鴉認(rèn)真起來后,聲音異常渾厚可靠。 三殿下嘴角勾起,露出一邊的牙尖,輕輕一抵,唇邊流出一線殷紅。 他舌尖抹去那縷血,光線下瞇起的雙眼中流轉(zhuǎn)著幽光。 “血的味道不會說謊……”他道,“浸月把我送到大昭,正是因為他在我出生起就已看到,我的生機(jī)只會在這里。在此結(jié)緣,在此破劫。” 烏鴉點頭:“幽主一脈,都能感應(yīng)到命定之緣,殿下也是如此。那么,結(jié)緣的姑娘是誰?” 三殿下舌尖輕抵,溫柔說出那三個字。 “沈元夕。” “沈豐年的女兒?”烏鴉默默震驚后,沉吟,“三殿下看到拜帖那日,一反常態(tài)要尋字畫提點那姑娘……原是這個緣故。” “……”三殿下無奈道,“那天我是真的想提點她。” “殿下現(xiàn)在是在憂思什么?”烏鴉又問。 三殿下不言。 他扔了手中已經(jīng)玩禿的草穗,起身穿過回廊,檐鈴輕動,細(xì)碎的聲響回蕩著。 等走到書房,翻箱倒柜一番后,三殿下掩著寬大的披衫,血色眼眸黯淡了下來,低聲碎念:“啊……忘了,我把拜帖退了。” 烏鴉這才知道他剛剛是在找將軍府送來的那張拜帖。 烏鴉:“……你是想?” “沈豐年欠我份恩情。”三殿下語氣篤定道,“如此,我讓他帶著女兒來三王府向我道謝,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是嗎?” 烏鴉:“可你自己說了,不需言謝。” 三殿下聽罷,默默移開書紙堆,躺在了騰出的一小片空地上,靜靜拉高衣衫,遮住了臉。 烏鴉:“?” “你不要逃避啊!”烏鴉道,“結(jié)緣不易,你再想想辦法。” 三殿下輕聲回道:“再等等,或許是錯覺。” 烏鴉:“……” 原來他自己也還在將信將疑。 只是,凡人或許不知道自己一見傾心種下了情根,但幽族,尤其是幽王一脈,種了情根牽了紅線,可騙不過自己。 就算心不知,與愛人血液相融的渴望,無法自欺欺人。 那種渴望與普通的渴望并不同,傾心之后,除了結(jié)緣之人,其余的血液,再也無法平息魂魄深處的饑渴。 “渴死你。”烏鴉說。 作者有話說: 三殿下:我一見鐘情了,但我不信,我需要冷靜一下。 過幾天,皇帝:小祖宗!我覺得沈元夕行!我要她入宮! 三殿下立馬支棱:滾蛋。 (更新時間就是,一整個白天都有可能) 第6章 梯子 晨練結(jié)束,沈豐年把槍放在院外,進(jìn)來看望喝了湯藥裹在被子里取暖看書的女兒。 沈元夕從漠北帶回了一只奇怪的支書架,可以支著翻開的書,放在床邊,窩在床上不必手拿就能看到。 等需要翻頁時,就用沈元夕自己盤線做的長勾爪,從被桶里伸出來輕輕撥一下。 沈豐年進(jìn)來時,沈元夕恰好要翻書。 沈豐年替她翻了一頁,聲音放輕了問:“好點了嗎?吃藥了嗎?” “陳嫂熬了湯,喝過后好多了。”沈元夕回答。 她昨晚回來后,咳了半晚,自小照應(yīng)她的幾個年輕小嫂子們天不亮就熬湯煮藥。 “沒事,你好好歇著。”沈豐年說,“爹跟他們說過了,不想去可以不去,到時候他們找人替你。” “還是要去的。”沈元夕搓了搓臉,兩頰有了點紅暈,氣色好了些。 她笑起來,大眼睛瞬間成了兩道月牙縫,“娘的牌位,我想親自捧著,就咱們一家,到時候都在。” “那你就要快些好起來。”沈豐年放緩了力道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塞給了她今年的生辰禮。 “這是什么?”沈元夕捧在手心舉起來,在被褥里暖得熱乎乎的手捏著微涼的玉石兔子,翻來覆去看了,不是暗器,只是個普通的玉兔雕,青白半透,鑲著兩只血紅色瑪瑙珠作眼。 “爹也會送女兒家的東西給我了?”沈元夕震驚,繼而又盯著兔子紅色的眼睛看,想到了昨夜那雙看向自己的血紅眼眸,出神片刻,連忙將思緒拉回來,“有什么說法嗎?” 沈豐年搓著手,笨嘴拙舌憋出一句:“你屬兔。” 其實是來了京城,想跟其他人家一樣,給女兒送些胭脂粉黛,可他總覺得送了,女兒就真的要長大了,自己還舍不得女兒長大。 思來想去,折中了,挑了件小玩意兒。 “其實爹去年送的弓,除了我拉不開,其他都挺好的。”沈元夕半逗半認(rèn)真,又咳了幾聲。 沈豐年心疼得直搓臉,問她:“昨天玩得開心嗎?” “挺好的,大家對我都不錯。” “沒笑你吧?” “沒人笑我。倒是國公府的二姑娘問我,怎么身邊沒人跟著伺候,想要送咱們幾個小丫頭。我就把陳嫂她們的故事講給她聽,她就沒再堅持。” 在沈元夕身邊照料的,都是沈豐年麾下陣亡士兵的遺孀或是親眷,大家平日相處像一家人。故而能自己來的,沈元夕都是自己動手,這一點與華京的高門小姐們確實不同。 “沒人笑你就好。元宵,外面要是受委屈了,一定告訴爹,不用自己憋肚子里。”沈豐年叮囑。 “肯定不會。”沈元夕道,“我盡量不能給爹添麻煩,爹也不用擔(dān)心我會被欺負(fù)。” “爹這就放心了。”沈豐年臨走前,又問了一句,“昨晚是三殿下送你跟子游回來的?” “嗯。” “……”沈豐年若有所思,“王拂跟我說了,送你們回來后,三殿下還在門外站了些許時候。” 沈元夕一驚,復(fù)盤自己昨晚和三殿下的對話。 沈豐年道:“這事不對……他注意到子游了嗎?” 沈元夕小心點了點頭:“問了名字,問了兩遍,但最后也沒說什么。” “爹,他會不會看出來了?要么……就是聞出來了。”沈元夕小聲說道。 又琢磨了會兒,沈豐年道:“沒事,你不用cao心,按理說不會。眼下等大的過去,爹找個由頭,想個法子跟三殿下見個面。” “爹。”沈元夕聲音更小了,還謹(jǐn)慎地看了看四周,問道,“那個……宮里……” 沈豐年知道女兒想問什么,他安慰道:“爹知道你在憂心什么。爹跟王拂他們商量過,都還沒定數(shù)呢,別怕。” 沈豐年是真的跟王拂他們商量過,他深知女兒的性子并不適合入宮伴君,并且,他也不愿讓女兒在他看不到幫不到的地方受委屈。 這是他放手心暖大的女兒,是他故去的夫人給他留下的念想,怎么可以送宮里去。 不過,王拂卻說,這事也不用著急。 “聽秦尚書的意思,皇帝似乎也是要在封賞時,先看一看人。”王拂說,“咱家元宵又不是一等一的美人,看一眼,沒瞧上,就不會下婚旨了。何況咱家不還有個童養(yǎng)婿嗎?到時候皇帝要問將軍,就把子游往前頭一推,說薛將軍臨走前定了娃娃親,我們幫你作證。” 沈豐年:“行了行了,瞎扯。” 沈豐年很不高興。 王拂說元宵不是美人,皇上估計看不上,他生氣。他這么好的女兒,天仙都比不上的好孩子,他皇帝憑什么看不上?瞧不起誰呢? 可又想,那皇上要真有眼光,瞧上他家元宵了,他還是要生氣。 沈豐年拍腿罵道:“他爺爺?shù)模 ?/br> 老父親難當(dāng)啊。 三殿下失眠。 等到正午,他依然睜著眼,干躺在堅硬的地板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之后,他面無表情地爬起來,飲茶,茶無味,添蜜,依然寡淡。喝飽了,那喉嚨干渴的感覺還未消退。 雪在晌午就停了,云層稀薄,陽光鋪在庭院內(nèi),又進(jìn)了屋子,一點點把三殿下逼到了墻角的一處椅子上縮著。 更渴了,還渴的煩躁。 三殿下一遍又一遍回想昨夜沈元夕身上淡淡縈繞的香甜氣味。 是他最想要,最喜歡,天上地下最好聞的滋味。 三殿下臉上微微有了點笑意,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揚了起來,他更是煩悶,手把頭發(fā)揉亂,像糟蹋了一團(tuán)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