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薄荷 第38節
遲穗應該覺得自己是泄氣的,但是撞到他的眼睛里,連泄氣這個情緒都感知得不是那么強烈。她想,溫斂就有這樣令人著迷的魔力,他只要想,任何人都對他沒有抵抗力,心甘情愿,奉上所有。 她重新拿起了那只剝到一半的螃蟹,老實告訴溫斂,“因為,如果我在高中認識你,大概會天天想著怎么才能讓你多看我一眼,多余的心思永遠也不會放在學習上。” 身邊的人輕輕笑了,那笑聲也好聽,清越的,好像潺潺流動的溪流,又或者是泉水在打擊玉石。 “這么喜歡我?” 蟹殼落地,伴著遲穗若有似無的一聲嗯。 溫斂語調輕柔的,繼續問她:“喜歡我什么?”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若能說出一個具體的答案,愛情這個玩意,就不會困住千百年來的人類。 可是遲穗不一樣,她有一個具體清晰的答案。 “喜歡你帶來的光。” 這個回答,具體而縹緲。 等遲穗終于將這一只螃蟹剝完,她轉過頭來,將辛苦剝出的蟹rou放到溫斂面前,才有時間解釋這個答案。 “那個時候,見到你,好像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你好像是世界美好的聚集體,所以,我也想努力努力,成為一個也閃閃發光的人。” 他就像是一個突如其來,闖入遲穗生活的美夢,誰都有做夢的權力,遲穗也不例外,她想離這個夢近一點,更近一點。 溫斂的指尖慢慢扣著桌面,唇邊也隨著這個動作,輕緩地掛上一個笑容。這樣的表情,仿佛遲穗的回答,讓他多歡欣。 沒有人會發現,他在神經質地想,原來她喜歡的,只是給她帶來美好幻想的人,是給她豎立起一個奮斗目標的人。這樣的人,在當時那個合適的機會出現,隨便是誰,她都會喜歡上。 不一定是溫斂。 這個設想多可怕。 越可怕,越在想。 不會是溫斂,會是許多人,那個與她合照的男生,那個她在音樂節多看了兩眼的樂手。 所有人,每一個人都可能。 多希望她是一頁標本,呈現在美麗的囚籠。 他勾起遲穗的下巴,堵上了那張說出風霜雨雪的唇。再晚上一秒,他會忍不住,弄疼她。 - 等奶奶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遲穗的期末考也早已考完。 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蟬鳴聲在林葉間,此起彼伏地叫嚷。遲穗打開了寢室的一扇窗,盡管外面炎熱,但還是寄希望于能帶來流通的空氣。整棟寢室樓現在恐怕也只有她在,宿管阿姨已經關掉了電閘水閘,所以,現在連開風扇也比較困難。 不過遲穗要收拾的東西比較少,只帶了下學期要補考的書籍,還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不,還是挺多的。 單單要補考的科目就有好幾門,書本疊加在一起,更是重得讓人受不了。原本學校不同意她在考試周連續請了那么多天的假期,但是和輔導員打過幾次電話后,終于還是說服了學校,將假請了下來。 寢室門被有禮貌地扣了兩下,一把斯文的聲音在外面,問遲穗需不需要幫忙。 遲穗抬起頭,回了一句謝謝,說自己很快就好。 她將剩下的書放進行李箱,然后關上窗戶,離開了寢室。 外面的人自然地接過行李箱,走在遲穗前面。他是溫斂的秘書,今日被派遣過來幫遲穗搬家,順便當她的司機,實在有些大材小用。 說起司機,自從黃師傅生病過后,溫斂派來接她的司機,換得格外勤快。如果算上眼前的秘書的話,這是第三個,還是第四個。 她算不清楚,現在也不想繼續去算。 車就停在寢室樓下,只是上下樓梯的時間,也足夠讓人大汗淋漓。今年的夏天,日光格外灼烈,溫度也節節攀升,拿一支溫度計,放到柏油馬路,只怕過不了三分鐘,就要爆表。 鉆進車里,被當頭的空調吹拂,遲穗才感覺算是活了下來。 路上綠化帶的枝葉被曬得蔫蔫的,可是蟬鳴喜愛這日光,遲穗坐在車里,依稀還能聽見嘹亮的聲響穿透過來。她窩在后座,先給奶奶打了一個電話,確認安好后,又編輯了一條消息,發給溫斂。 車里很安靜,好在有音樂聲,使這種安靜變不成尷尬。 遲穗打開地圖查看距離,距離目的地,還有很長一段路。她按滅手機屏幕,專注地看著窗邊的風景。 只是手機似乎并不想讓她專注,震動聲在手上,突兀地響了起來。來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是平京,看起來似乎不像是sao擾電話。 她接起電話,有一個怯怯的女聲,對遲穗說了你好。 遲穗按著手機,疑惑地也回了她一句你好。 “是遲老師嗎?” 這一句,讓遲穗隱約猜到了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我是。” “遲老師。”女聲依然怯怯,如同一只怕被驚擾的黃鸝鳥,“可以麻煩你來這個地方嗎?” 第47章 遲穗放下手機,看向了駕駛座的秘書,他正平滑地將車駛入一條主干道。遲穗想起他的姓氏,禮貌地喚他張先生。 “可以先帶我去環球樂園嗎?” 坐在前座的秘書先生卻遲疑了,“溫先生交代我,一定要將遲小姐安全帶到天水山莊。” 天水山莊,就是那個擁有漂亮向日葵花田的別墅。 遲穗想了想,也沒有多做堅持,仿佛已經向溫斂的交代妥協。來到別墅后,她對著張秘書再度道謝。熱烈的太陽曬得向日葵的花瓣也失去了水分,垂頭喪氣,仿佛失去了追逐太陽的動力。遲穗看到張秘書的車開出別墅,她將行李送到樓上房間,在手機上叫了一輛出租車。 沒有和溫斂說她的動向。 出租車開到環球樂園,即便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這里依舊是人流如織,絡繹不絕。遲穗很快找到了和她通電話的女孩,女生站在一把巨大的遮陽傘下,旁邊是賣飲品的小攤販。 她戴著遲穗送她的綠色發帶,像春天新生的一株嫩芽。 遲穗把隨手接過的游樂園宣傳冊當做遮陽的工具,擋在一邊臉上,她快走了兩步,到達這個她現在的學生面前。 女孩早就看到了遲穗,那張總顯得怯生生的臉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遲老師。”她雖然急急地叫了一聲,但還是不敢挪動腳步去上前去抱一下遲穗。 遲穗走到遮陽傘下,熱烈的陽光總算被遮擋住,臉上的膚色也不必因此變得紅通通。 “抱歉,耽誤了一點時間。”她看了一下時間,距離接到那通電話,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 女孩搖搖頭,“本來就是我突然請老師過來幫忙,老師能來就我就已經非常高興了。”她把手上拿的水遞給遲穗,常溫的水,在這種時候,也被曬得有了過高的溫度。 遲穗先帶女孩,這個叫做辛書的女孩去了服裝店,選中了一套自上而下慢慢蓬起來的白色蓬蓬裙,再配上可愛的狗狗小包,原本還顯得清秀有余的女孩一下子甜美起來。 在涼風吹拂的理發店里,理發師對著一頭烏黑長發的辛書做一次性造型。她看著鏡中女孩的樣貌再一點點綻放出彩,又回想到之前的電話中,這個性格格外靦腆羞澀的女孩是怎樣鼓足勇氣,對她說出請求的。 今天是周末,辛書原本有鋼琴課,可她卻對父母說,想要在遲穗地方再補一下文化課,可不可以推掉今日的鋼琴課。辛書的父母疼愛女兒,只要不是過分的要求,都會答應辛書,于是,她得以偷偷參加今日班級組織的小聚會。 小聚會的成員,有她偷偷暗戀的男孩,如果可以,她想在今天說出對男孩的心意。 為了讓今天變得足夠漂亮,辛書想到了遲穗,在她短暫的人生中,她覺得遲穗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生。 理發師做完造型,辛書站起來,對著明亮的鏡子左右轉轉,最后仍是不好意思地小聲詢問遲穗,“好看嗎?” 遲穗同樣地小聲回答她,像秘密組織在地下接頭一般。 “超級好看。” 小姑娘笑起來,比今天的陽光還要燦爛。 很快就到了約定的時間,遲穗已經看到了一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站在環球樂園門口,辛書在遲穗耳邊偷偷對她說,那個人群中,穿著最清爽的藍白衣服的男生是她心儀的男生。 遲穗看過去,這個男生高高瘦瘦的,有一張清雋的面龐,沒有青春期帶來的痘痘,足夠讓女生在課間討論。不僅如此,他還擁有格外優異的成績,在全國性的競賽中取得的名次,已經讓他保送進了平京最出名的高校。 也許除了今天能見上一面外,往后的相見,是非常困難了。所以今天她才會鼓足勇氣,拋開自己所有的小心怯懦,瞞住父母,準備給自己的暗戀一個結果。這是辛書告訴遲穗的原話。 遲穗其實并不能確定自己今天來幫辛書是對還是錯,但是她知道,如果今天讓辛書留有遺憾,她一定會非常難過。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踮了踮腳,想往同學那邊走去,在走過去之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趴在遲穗耳邊,說了一句話。說完之后,她退開,抿了抿唇,“我想,jiejie你應該要知道這些。” 辛書沒有再叫老師,而是換了一個更親近的稱呼。 遲穗從空茫的思緒里回過神來,然后點頭感謝這個小姑娘。 辛書說得沒錯,她應該要知道這些。 目送辛書和同學一起走進游樂園,遲穗在那頂遮陽傘下的小攤販前,又買了一瓶水,她口渴得厲害,剛剛的那瓶水已經見底。 游樂園不論何時都是充滿童真樂趣的,有賣頭飾的女生走到遲穗面前,問她要不要買一個,在游樂園中游玩更有氛圍。盡管遲穗并沒有想進去,但仍然被這些可愛的頭飾吸引了目光。她買下兩個,放進了包里。 夏季的白日總是很長,太陽的威力即使到了傍晚也依舊不減分毫,遲穗坐在游樂園旁的一家餐廳里,點了一份下午茶,靠這些度過了漫長的時間。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要將辛書安全送回家才能安心。 天際泛出漂亮的粉色,落日的陽光總會將晚霞編織得格外絢麗,像少女臉上的紅暈。遲穗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接到了溫斂的電話。 “穗穗。”他有著一把清雅的聲線,此刻聽來是夏季里最清涼的一杯檸檬水水,“在家嗎?” 遲穗看向依舊人潮不斷的游樂園,輕聲說:“沒有在家。” 溫斂嗯了一聲,尾音長長的,繞得遲穗耳朵有些酥麻。 “怎么不在家?”溫和的語句,遲穗能想到他是眼角含笑說出這句話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否也如同聲線那般溫和。 “突然有些事情,就先出來了。” 溫斂沒有再問是什么事,事實上,他的眼神已經完全冷了下來,有一些黑暗的,扭曲的情感在里面不停地翻涌,最終凝結成漆黑的色彩。遲穗含糊表達的這句話,若是再追問下去是什么事,未免不太體面。 什么時候,他的小黃鶯開始對他處處隱瞞,支走了他的秘書,獨自一人去做他不知道的事情。 溫斂換了只手拿手機,想象面前的玻璃上出現她的臉。玻璃多脆弱,稍稍一不小心,就會四分五裂,鮮血淋漓。 只有在他身邊,才能得到妥帖的保護。 穗穗怎么就不明白呢? 溫斂的語氣還是溫柔的,他對遲穗總是有足夠多的耐心和溫柔。 “我想,我應該能有機會接你回家。” 時間確實不早了,就如同她擔心辛書的安全,溫斂同樣擔心她。遲穗想,溫斂對于她,總用有著過度的保護欲。 遲穗說了環球樂園的地址,電話的末尾,還不忘笑著同他說,有一個小禮物要帶給他。 這一句話是陰轉晴的開關,溫斂看著自己上揚的眉尾。多可怕,因為一句話在天堂和地獄間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