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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一盞薄荷在線閱讀 - 一盞薄荷 第37節

一盞薄荷 第37節

    “這些費用,都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溫先生墊付的吧。”

    雖然奶奶的年紀大了,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

    外面潮濕的雨水似乎滲入進來,從遲穗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臟。太冷了,她想,大概是醫院的空調溫度開得過低了。

    她垂下眼,低低地應了一聲。

    “穗穗。”奶奶放下筷子,想說什么,嘴唇分分合合幾次,還是只說了一句,“奶奶只希望你好好的。”不想她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女孩,要為了自己卑躬屈膝,去求得另一個人的歡心。

    遲穗眨了眨眼睛,她這幾天哭了太多次,現在連眼眶泛紅都覺得疼痛。

    “我也想讓奶奶好的。”她吸了一口氣,情緒平靜下來,抬起頭,彎了彎眼,“奶奶你先吃飯,剩下的交給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能將一切都處理好的。”

    晚餐結束后,遲穗收拾了碗筷,在門口,恰好碰上了醫生。

    主治醫生與溫斂一起來的,遲穗向溫斂點了點頭,來不及說什么,只能將收拾好的垃圾暫時先放在門口,同醫生一起走進病房。

    溫斂沒有進來,這幾日,有意無意地,他都沒有和奶奶正式碰過面。

    病房門半開,溫斂靠在門口,想點起一支煙,不遠處懸掛的禁煙標志讓他勉強壓下這個念頭。取而代之的,他的目光投向室內,里面有比尼古丁更令他上癮的存在。

    短短幾日,她就瘦了許多,天青色的一字肩衣領下,鎖骨伶仃。溫斂想起上一次撫摸時的感覺,像牛奶,但現在,應該要給她補充許多牛奶。

    直到這幾天,他才發現原來穗穗也是個固執到驚人的小姑娘。醫院本來有很好的護工,他已經為她的奶奶安排好了陪護,可是她不肯,一定要自己去照顧。

    所以今天握她的手腕,窄小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其實溫斂很難想象,遲穗怎么有如此豐沛的感情,能獻給她的奶奶,也能分離出一部分給予他。

    如果她將所有的感情都給予他,沒有一絲絲保留,全都給他。

    溫斂垂下眼,撥弄著手里的打火機,金屬的蓋子翻開又被合上,足以讓溫斂產生眩暈的錯覺。如果這樣的話,那肯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這樣想著,他甚至恨起了里面躺著的老人,如果沒有她的存在,他就可以獨享那么美好的感情。

    這恨意忽然就濃烈到了極致,他甚至開始冷靜地思考,是否可以推翻他剛剛和主治醫生討論的方案,換為更為保守的一種。

    溫斂是個自私的瘋子,他從來都對自己有很清醒的認識。

    遲穗送醫生出去的時候,溫斂還在門口,他安靜地在撥弄手上的打火機,輕微的啪嗒聲一下一下。遲穗還要再送醫生幾步時,溫斂走了過來,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還是如同牛奶一般,如果這上面放上花,會更美麗的。

    “醫生要下班了。”他說,讓遲穗的視線放回到他身上。

    主治醫生忙不迭地點頭,往前方的電梯走去。

    溫斂將她轉過來,打火機放進口袋,先以唇測測她的體溫。

    “晚飯吃好了?”他壓低聲音問她,像是怕打擾在門后的病人。

    “陪奶奶吃了一點。”

    遲穗牽住他的手,溫斂有著和容貌一樣漂亮的手,肌膚白皙,骨節修長,有隱隱蜿蜒起伏的青筋,順著脈絡延伸到手臂。她牽著溫斂的手,晃了晃,“沒有吃飽,想請你陪我再吃一點。”

    奶奶的身體好轉過來,遲穗心情也隨著奶奶的身體一樣,逐漸好轉。她甚至有了特別的心思,別出心裁找了一家餐廳。

    空氣依舊潮濕,這家餐廳開在魚米河旁,空氣濕度似乎更高了一些。遲穗帶溫斂走上木質的樓梯,窗邊有竹簾垂下,單薄的日光透過竹簾的縫隙,印在仿佛年份久遠的木桌上,有一種歲月靜好的美感。

    “這里的松鼠桂魚是一絕。”遲穗說,“我考上了烏江中學時,奶奶帶我來這里吃過。”

    那是第一次,她嘗到的最美味的一餐。

    雖然這家店開在市井小巷中,但是一座城市的美味,往往就是藏在這尋常的市井小巷里。外面還是濕漉漉的,雖然暫時沒有下雨,藏在烏云后的太陽探出了半個頭,給予這世界短暫的陽光,但相信過了不久,還是會有連綿細雨,叫這魚米河也漲上一層波浪。

    菜被一道道端上來,鮮艷的顏色,光是看到就覺得可以胃口大開。那道被遲穗稱贊的松鼠桂魚也端了上來,她看著溫斂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放到嘴里。

    這樣小心翼翼的,期待他想嘗到美食的神情,足以讓溫斂露出遲穗所想要的表情。

    他總是會滿足她的,不是嗎?

    遲穗果然笑得眼睛都瞇起來,像兩道漂亮的彎月,她甚至想晃一晃腳,可惜座椅不夠高,讓她的兩腳都落了地。遲穗也夾起一塊,放到嘴里,依舊是記憶中鮮美的味道。

    “是真的好吃。”她含含糊糊地說。

    日光調皮地轉過竹簾的縫隙,眷戀地停在遲穗鼻尖,可以借此想象到,還是高中生的遲穗,是什么模樣。

    “這是第幾次來?”溫斂問道,他的目光專注于那道光斑,更甚于面前的菜肴。

    “第二次。”

    遲穗快快地回答,“除了你和奶奶,沒有其他人和我一起來過了。”

    還是像一個孩子,急于展示他對自己的重要性。

    可是任神明也不會想到,面前的男人,需要在這個重要性面前,加以一個唯一。

    趁著這個短暫的晴好天氣,魚米河上慢慢搖過來一艘烏篷船,船上篷下坐著穿雨后天晴顏色一般旗袍的女子,在唱著評彈。遲穗撩開竹簾,指著下面的游船說,游客多的時候,這里的游船會更多,到了晚上,船上岸邊都會懸掛燈籠,像是夢回幾百年前,江南水鄉的溫柔。

    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其實并不如想象中那樣好聽,不過若是換一個人,想必會不一樣。

    溫斂側耳聽了一會,而后偏頭問遲穗,她會不會唱這種柔軟的評彈。

    遲穗搖搖頭,雖然能日日聽到,可她確實不會唱。

    “也許,只會兩句。”不忍心看到溫斂露出一絲失落,所以遲穗猶豫了一會試探地唱了兩句最為熟悉的。

    吐出口的聲音落到耳里,怎么聽怎么怪異。她趕緊搖了搖頭,然后捂住溫斂耳朵。

    “你不要聽了。”她貼在溫斂耳邊,小聲說,“我唱得太不好聽,你就當做沒聽過。”

    溫斂轉過頭,嘴唇就這么輕易地碰到她的手心里。

    “多好聽,像一只小黃鶯。”

    是因為溫斂的話語,還是他的嘴唇在她掌心開開合合溫柔的摩挲,讓遲穗的耳根如燒紅的晚霞。

    一定是,兩者都有的關系。

    她放下手,想起什么,推開了窗。外面的評彈聲細細,像春風春雨入內。

    “她唱得更好。”遲穗知道溫斂一定是在哄她,她那兩聲頂多比貓叫好聽一些。

    可溫斂隨后卻關了窗,還拿手為遲穗遮擋了一下撲面而來的日光。

    “也不嫌熱。”這一句,更像是溫柔的嗔怪。

    之后的話題便從那評彈說到了烏江的天氣,這里靠江,靠湖,多雨,與平京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真巧。”溫斂說,“以往來過一次,正好是晴天。”

    其實溫斂也不理解,他為什么能記得那一次短短的烏江之行,大約是那個時候,他的心情太糟糕了。他總能記得糟糕的事情,用來提醒自己,是哪些人讓自己如此不開心了。

    總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好巧。”遲穗也喃喃,忽然就抬起眼,看著溫斂的眼睛。他有如此漂亮的一雙眼,瞳孔中能依稀看到自己的模樣。

    高中時的遲穗,從未想過能有一天,能在他的眼里,見到自己。

    “我第一次見到你,也是那一天。”

    作者有話說:

    有必要提醒一下,溫斂真的是個神經病。

    第46章

    她看到溫斂幅度很小地歪了頭,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有一點疑惑。

    遲穗知道溫斂肯定會不記得,他不可能會記得的,那時的自己,或者說那時的烏江,對于溫斂來說,是可有可無的。

    “我第一次見到你,你親手遞給了我一張獎狀,獎學金的獎狀。”

    遲穗想起那段回憶,在漫長的記憶中,也是閃閃發光的存在。

    她的眼睛,像是聚集了今天所有的日光。溫斂感到嫉妒,即使她回憶的人,也是他。

    他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臉,遲穗眼里的光亮有了形狀,是現在他的模樣。這才讓溫斂感到滿意。

    “藏得那么深。”

    這是在說遲穗關于曾見過他的這件事。

    可是遲穗稍稍仰起了下頷,說:“這不算藏,你也知道,只是你忘了。”

    她小小地反擊了一下,然后繼續說:“之后,我每年都拿到了那個獎學金。”可是,溫斂卻再也沒來過了。

    這個獎學金,溫斂現在才勉強翻出了一點記憶,它是老爺子設立的。烏江這個地方,老爺子從小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后來捐樓設立獎學金等等算是回饋社會的方式,烏江也有一席之地。

    那個時候,是什么時候,好像是,他名義上的父親死去的時候。溫斂對于這個父親,著實沒有什么印象,見面的次數太少,熟悉程度大概只能比陌生人好上一點。

    對于他的死亡,溫斂實在沒有哪怕一點點悲傷的情緒。可是老爺子覺得他會悲傷,他也樂于做出悲傷的模樣。那段時日,整個溫家都亂糟糟的,老爺子只有溫斂的父親這一個兒子,他膝下所謂的長子,沒有半分血緣關系。而溫斂的父親,也只有溫斂這一個兒子,即使這個父親,萬分不想承認。

    現在溫斂父親死后,偌大的家產及說不清道不明的資源關系,豈不是全都要落在溫斂頭上。因此許多人不樂意了。首當其沖的,就是當時他父親的妻子。

    在那時亂糟糟的溫家中,溫斂遭遇了一次看似平常的車禍,所幸他受傷不重。出院之后,老爺子做主,將他送往了烏江。

    他帶著糟糕透頂的心情,以及想要讓那個女人嘗嘗他所受痛苦百倍的想法,百無聊賴地去了一所普通的中學,頒發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獎項。

    沒想到在那段糟糕的日子,能碰到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他在烏江住的時間不長,時局平穩過后,又再回到了平京。不過,就算溫斂在烏江的時間再長,恐怕那時的他,也沒心情同一個小女孩玩耍。

    溫斂挑了一只顏色漂亮的螃蟹,慢慢地剝殼去腳,將其中的蟹rou與膏黃挑出,放到遲穗碗里。

    “在平京見到,也不晚,不是嗎?”他剝完一只,又去挑第二只,但是盤中好像再沒一只模樣漂亮的,就抽了紙巾,慢條斯理地擦起了手。

    溫斂說的,確實有道理。

    “如果在烏江真正同你認識的話,我也許考不上平京的學校。”遲穗說。

    溫斂頗有興致的挑起眼尾,仍開擦手的紙巾,專注看她,“怎么說?”

    遲穗卻賣起了關子,偏不著急說,而是將注意力放到碗中的蟹rou,一口一口慢慢吃起來。

    溫斂對她有十足的耐心,就等著她吃完螃蟹,唇色不知為何,變得紅艷艷,最漂亮的玫瑰,也不及它的嬌艷。

    遲穗吃完,也去挑了個螃蟹,學著溫斂樣子剝起來,只是她怎么做感覺都不如溫斂剝得那么輕松自在。魚米河上的姑蘇女子,又傳了婉轉的評彈聲,大約是已經繞了魚米河一圈,重新回到故地。

    溫斂不著急,急的人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遲穗。她剝了一半,終于無法忍受,放下手,然后說:“你就不好奇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嗎?”

    溫斂拿那雙被春風吹拂過的眼睛看她,里面的盛著的溫柔,遲穗只覺得看一眼就會溺斃在其中。他的聲音比烏江的煙雨還要柔和:“我很好奇,所以一直在等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