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薄荷 第36節
溫斂的會議,也是在這層開的。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聽不到任何的聲音,遲穗重新打開論文的界面,寫到脖頸都有些隱隱的酸痛了,她看了下右下角的時間,已經很晚了。 她打開房門,憑著記憶走向溫斂的會議室,透過一扇隔空的玻璃,可以見到會議室里燈光明亮,沒有見到其他人。她小心地推開會議室的門,先聞到了一股煙味,然后見到溫斂坐在一邊,剛剛在外面,因為角度的問題,并沒有看到他。 這樣安靜的地方,遲穗連說話都是放輕聲音的。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溫斂。 溫斂抬起眼,忽然笑了。這個笑好像又將他拉回了從前,虛偽的如同一層面具。 “穗穗。”他親昵地叫著遲穗,“給你看一樣東西。” 遲穗的腳步有一點遲疑,但還是走向了他。 溫斂的手機屏幕上,放著一張照片。遲穗很熟悉,她今天也剛剛看過,那張她與紀林深的照片。 照片中的遲穗臉被醺出幾分醉意,拿著酒,彎眼笑著遞給對面的男生。她甚至還能回想起微博上搭配這張照片的文案,金童玉女。 現如今,這金童玉女已然變成了火上澆油。 溫斂攬過遲穗的脖頸,然后將青白色的煙霧續到遲穗嘴里。遲穗被嗆得眼角泛紅,不住得咳嗽。 而溫斂只是單手攏著遲穗的臉,懶懶半掀起眼,語調也如從前的那樣漫不經心:“喜歡那個男孩?” 遲穗仍在咳嗽,她控訴地看著溫斂,被嗆紅的眼里似乎含有淚,一眨就會掉下來。 他終于心軟了,聞著遲穗的眼角,溫柔了語氣對她說:“我只是嫉妒,你多看他一眼,我都想讓他消失。” 這樣隨意的語句,好似在開著玩笑,但遲穗有一種莫名的直覺,他真的會這么做。這種直覺沒有緣由,如此篤定。 所以她在盡量解釋,“就是在生日會上,不知道被誰偷拍的,實際上,我只是給他遞了一瓶酒。如果遞酒也算喜歡的話——” 遲穗停頓了一下,才說:“我已經深愛上你無數次了。” 作者有話說: 第44章 “這沒有可比性。”溫斂還在笑,臉上的溫度在這時感覺真實了幾分。 “你本來就深愛我。”他說得無比篤定,這是溫斂認定的既定事實,不容許有絲毫改變。 他掐滅了手中的煙,在遲穗唇上,深深淺淺地吻著。這不能算是一個溫情的吻,遲穗能感覺到溫斂被壓下的怒氣,被他的笑與吻藏起來了。 嘴唇有些痛,大概是被他咬的。溫斂不是大貓貓,他應該算是大狗,否則牙齒怎會如此鋒利。 遲穗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整個人像是窩在他懷里的貓,有點擔心這椅子能不能撐住兩個人的重量。但是,即使撐不住也沒關系,因為她能肯定,溫斂不會讓她摔在地上。 不過到最后,也沒有讓遲穗擔心的事發生,椅子完好無損,她也完好無損地在溫斂懷里。 溫斂如同一只得到溫柔安撫的大狗狗,至少表面上,那些郁躁的,暴戾的情緒見不到了。他用那種溫和無害的語調,慢慢地同她聊天,聊她的學校生活,聊她的同學。 在這樣溫柔靜謐的氛圍中,遲穗漸漸有了睡意,但是話題到他們學校的男同學,她忽然就清醒過來,明白了溫斂聊天的目的。 “都不算好。”她撐開被倦意扯寬的眼皮,說,“都比不上溫先生。” 溫斂的手覆蓋上她的眼,那上面有舒適的溫度,讓她可以就此沉睡。沉睡之前,她聽到抱著她的這個人,不帶有什么情緒,也不帶有什么起伏的語調,在她耳邊落下一句。 “穗穗要記得,溫斂比他們任何人都要好。” 雖然感覺安撫下一場危機,但是第二天上課時,遲穗還是忍不住去尋找班長的背影。紀林深坐在靠墻的倒數幾排,與同座的男生說著話。他好端端地在教室里,遲穗松了一口氣,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是真將溫斂當成了目無法紀之人。 他怎么會真的因為一張照片,而讓紀林深消失呢? 想到這里,遲穗去翻微博,想要私信那位博主,能否將她的照片撤下。但是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博主,搜索關鍵詞也無法搜索到那條微博。那張照片在互聯網上的痕跡,□□干凈凈地抹掉了。 她放下手機,教室里終于開了冷氣,遲穗摸到自己的脖頸,有些泛涼。 時間輾轉,期末考很快要來臨。寢室外種植的香樟樹蒼翠鮮綠,仿佛永遠不會知曉枝葉泛黃是什么味道。圖書館已經很難再搶到位置,所以將學習場所挪到寢室,也是種不錯的選擇,蓋因臨近期末,寢室的學習氛圍空前濃厚。 遲穗背書背得頭昏腦漲,抬眼看到寢室外的天氣,黑壓壓的,像是要來一場雷陣雨。夏日的雷陣雨繁多,似乎比它所帶來的離別次數更為頻繁。 被靜音的手機在桌上震動,遲穗轉過頭,看到的來電顯示,是烏江。 沉悶的烏云打了一個更為沉悶的雷,要將心臟壓得抬不起頭來。她接通了電話,耳邊響起的是帶有烏江方言的普通話。 遲穗聽完電話,鼻尖像是幻覺般地出現了消毒水的味道,那么濃重,要將她整個人堵塞得窒息。 室友發現了遲穗這邊的動靜,轉過頭,想要說什么時先看到了遲穗的臉色。 “遲穗。”室友的聲音也有些顫,“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但現在的遲穗已經聽不到室友的話了,她握著手機,匆匆跑出寢室,只來得及丟下我出去一下這樣簡短的語句。 她在找機票,可是似乎是到了旅游高峰期,平京飛烏江的機票這幾天都空缺,換成高鐵的話,時間就足足延長到十幾個小時。 遲穗蹲在寢室走廊的拐角處,不知道該怎么做,不知道能做什么,涉及到奶奶,她的頭腦一片空白。她翻出通訊錄,看著那個剛剛才通過話的號碼,手指點到下面一個號碼。 僅僅只是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通了。 可遲穗沒有說話,她還沉浸在那股連呼吸都被扼制的情緒中。 “穗穗。”溫斂喊了幾聲,也沒能把遲穗喚醒。他沒有掛斷電話,耐心地陪著遲穗一起沉默,直到聽到了她細細的抽泣聲,才又開口,聲音溫柔得如同松軟的棉花。 “穗穗,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 “溫斂。”她的聲音還帶著未盡的哽咽,藏著被眼淚浸透的苦澀,“我奶奶生病了。” “他們說是腫瘤。” “溫斂,我是不是要沒有奶奶了。” 想必每個人都曾想過,最摯愛的親人離去會是怎么樣的。遲穗也不例外,在很小的時候,在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概念之后,她就想過,如果沒有了奶奶,她會怎么樣? 可僅僅只是一個想象,她就難過得掉下淚來。 如今現實好像將她的想象,要原原本本搬到她面前。 “不要自己嚇自己。”電話那頭的男人語調依舊平和,他用這樣平和的聲音哄著遲穗,“現在,我們先去看奶奶好不好?” “可是我買不到機票。”這一刻,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彎脊梁,遲穗抱著自己的膝蓋,眼淚不受控制,流得那么多,將膝蓋上單薄的布料染濕了一大片。 “穗穗。”溫斂像是嘆息著說出這么一句,“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他在那淅淅瀝瀝的哭聲中,將聲音再柔和了一遍,“所有事情都交給我,穗穗,不要哭,我會讓你見到健康的奶奶的。” 如果世界有魔法的話,請將所有的魔法都施加在溫斂這一句話上吧。 - 遲穗坐上了最近的一個航班,飛機升上空的那一段時間,會讓人感受到眩暈感。可是遲穗擔憂得連眩暈都沒有感受到,她不住地咬著自己的指關節,直到溫斂將已有血跡的手從她嘴中救出。 溫斂陪她坐上了這架航班。 好在還有她。 遲穗靠過去,想像一只幼小的貓一樣,縮在他懷里,這里是安全的港灣,可以遮風避雨。只是安全帶制止了她的動作,遲穗垂下頭,將額頭敲在他的肩上,單單只是依靠他的肩膀,也是好的。 溫斂將手伸過來,攏住她瘦弱的肩膀。 烏江也下著雨,空氣中盡是潮悶燥熱的味道,在這樣的天氣里稍稍待久一點,就會沾染上一身汗,渾身黏膩。醫院里的消毒水比幻想中的還要難聞,遲穗聽著主治醫生的話,頭有些一抽一抽的疼,看著醫生的嘴張張合合,好歹聽到了良性兩個字。終于可以從萬丈懸崖上,退一步下來。 溫斂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遲穗茫然地抬起頭,看到他傾下身,低聲對她說:“去看看奶奶,我在這里和醫生說。” 他說得有道理,遲穗拿起包,走向病房,但是起身得太快,差點被腳下的椅子絆了一跤。溫斂抓住她的手臂,堪堪扶住了她。 他看著還沒有回過神的遲穗,低下了頭,視線與她持平。 “穗穗,不要擔心,會好的。” 她看了看被自己踢到一邊的椅子,然后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我會的。”她對溫斂說,也對自己說。 三人間的病房,很是吵鬧。遲穗走到門口,差點被里面跑出的小孩子撞到,她扶住快要跌倒的小男孩。還處在只知道玩鬧年紀的小孩,不切切實實感受到疼痛時,總會將玩鬧放在第一位。 那個小男孩嘻嘻笑著,從遲穗身邊跑開了。 遲穗走進病房,這里的消毒水味道要更淡一些,混雜了水果味,甜的,是西瓜。奶奶在靠窗的那張床上,深藍色的床,像一片靜謐的天空。病房中懸掛在墻上的電視還開著,不知道是哪位經歷多坎坷的歌手,唱出憂郁的歌謠。 奶奶沒有醒來,她躺在那片天空中,像一幅畫。 剛剛還被溫斂安撫下的緊張心情在這一瞬間迅猛地卷土重來,遲穗快走了兩步,握住奶奶的手。 手上又脈搏的跳動,雖然很細微,但仍存在。 遲穗坐在床邊,聽到急促的心跳,混合著窗外的雨聲,漸漸平靜下來。 鄰床的阿姨撩起她們這一側深綠的簾子,端著一盤西瓜過來,問遲穗要不要來一塊。 遲穗謝過阿姨的好意,但沒有接過西瓜。 她吃不下,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完全吃不下任何東西,只有溫斂哄著她,嚇唬她如果她也和奶奶一起倒下了,誰來照顧奶奶呢。遲穗才逼著自己,吃下幾口食物。 雨聲漸漸小了,連電視播放的歌聲,都聽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奶奶終于醒來。她看到奶奶睜開眼的一瞬間,曾感覺已經積蓄不起眼淚的眼眶,又重新泛紅。 奶奶抬起手幫她擦眼淚,說怎么還像個小姑娘,動不動就哭鼻子。 “我就是個小姑娘。”她賭氣地說,“如果沒有奶奶,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干不了。” 她把自己埋在奶奶干燥的手心里,“所以奶奶,你一定不能離開穗穗。” 敬愛的天父,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不論是哪個神明,請慢些帶走她的奶奶。 第45章 烏江一直在下雨,前幾日的雷雨過后,就是一直纏綿的小雨,不算大,但一直淅淅瀝瀝,叫人渾身上下都潮濕難受。遲穗從外面回來,帶來了奶奶的晚飯。 進入到病房,潮濕的空氣一并散去,干燥清爽的味道夾帶著消毒水的氣味,但因為空氣的干燥,連消毒水都變得好聞起來。病房不再嘈雜,單獨一人一室,連電視的聲音都是柔和的。 在到達烏江的第二天,溫斂就幫奶奶轉了醫院,這間私人醫院,治療費用高昂,但是效果也是顯著。 她把晚飯放在小桌子上,一個個擺好,再拆開碗筷。奶奶的精神看起來好了許多,已經能自己吃飯了。精神好了,話也多了許多,奶奶夾起一塊魚rou,不急著放入嘴里,反而急著同遲穗打聽,這里的住院費用。 “我感覺已經好了,不需要再住在這里了。”奶奶自作主張下著決定,“明天就搬出去吧。” 遲穗沒有理會奶奶的說辭,依舊堅持著:“要等醫生確定好痊愈了才能走,住院的費用不用擔心,我可以解決。” 奶奶看著她,她的眼睛不再清澈,已經混濁,但一如既往的,有對遲穗滿滿的關心,多得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