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人，可能連收件箱都不會打開一下。

    那天的課程繁多，一天都在教學樓中奔波，比賽又給出了新的主題，決賽具體的日期也出來了，就是下周，時間著實安排得緊張。遲穗晚上坐在圖書館時，整個人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茫然感。

    她常常有這種感覺，一件一件事情堆積在面前，將時間壓縮得片刻不能偷閑時，就會生出這種不知所措來。從小到大，常常面對。所以當她接到方圓的電話時，那還沒褪去的茫然讓她一度都沒聽清方圓在說什么。

    遲穗走到外面的走廊，雨滴打在玻璃上，更顯出一種急迫的嘈雜聲。

    “師姐，你再說一遍?！边t穗用手攏在嘴邊，讓聲音聽起來更清晰一點，“你怎么了。”

    電話里的方圓聲音含糊不清，有一種醉醺醺的狀態(tài)。

    “穗穗?！彼睾爸t穗的名字，竟然有了哭腔。

    明顯是醉酒了，遲穗緊張起來，她喊著師姐，問她現(xiàn)在的地址。方圓似乎很難理解遲穗的話語，遲穗說了好幾遍，她才給出一個酒吧的名字。

    遲穗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似乎就是方圓幫忙唱歌的酒吧。

    她匆忙出了學校，打上一輛出租車，趕往那個酒吧。醉酒總是令人聯(lián)想到不好的場景，遲穗不想讓自己心慌，所以一遍一遍撥打方圓的電話，只是未接通的忙音卻更加劇她的心慌。

    那個酒吧坐落在繁華的市中心，但奇怪的是，入口卻不好找，在一所民居的背后，才輾轉(zhuǎn)進去。酒吧的環(huán)境倒是很清幽，入目是盈盈的藍光在四周，像是步入虛幻的宇宙一般。

    遲穗一眼就看到了方圓，她靠在吧臺那，頭垂在桌上，似乎在休息。遲穗走過去，發(fā)現(xiàn)方圓還睜著眼，對著一個玻璃杯喃喃自語。

    “師姐?！边t穗拍了拍她的肩。

    方圓茫然地轉(zhuǎn)過頭，視線還沒有聚焦，直到好一會兒，才認出遲穗，喊了一聲穗穗。

    在吧臺的調(diào)酒師見方圓和這位新來的小姑娘認識，好心說起了她醉酒的原委。

    “今天唱歌唱得高興，下臺后就喝了兩杯?！闭{(diào)酒師擦著手里的酒杯，“這位女士明顯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兩杯下去，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了?！?/br>
    遲穗一面說著謝謝，一面去看她的手機，是一片黑，應(yīng)該是沒電了。

    調(diào)酒師還在說話：“和她一起來的朋友還要工作，就托我照顧她一下?！彼掳停赶蚓瓢汕懊娴奈枧_上。

    遲穗看向舞臺，酒吧中一直回蕩的輕緩音樂聲就來自于此，上面有三個男生，正低頭撥弄自己的樂器。她大概拼湊出了方圓醉酒的前因后果，大約是中場休息時方圓喝了兩杯酒，就暈了頭腦，她的朋友委托調(diào)酒師照顧一二，可是喝醉人的行為是不可控制的，方圓不知怎么就給她打了電話。

    既然來了，遲穗也不放心一個醉酒的女孩獨自呆在這里。她對調(diào)酒師道謝后，又拜托他同方圓的朋友說一下，她先帶方圓回學校了。

    調(diào)酒師卻搖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的朋友托我照看她，我也不能隨隨便便讓你把人帶走。”

    遲穗嘆了一口氣，他的意思是，在方圓的朋友到來之前，她是無法將人帶走了。她又看了看在臺上表演的人，“他們大概什么時候結(jié)束。”

    調(diào)酒師這時的話又多了：“結(jié)束還要很久呢，大概關(guān)門前一兩個小時?！?/br>
    遲穗微微皺起眉，但緊接著調(diào)酒師下一句話又過來了，“但是中場休息的時間多，可能兩三首歌過后就休息了?！?/br>
    她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這個晚上，注定是不平靜，連一首歌的功夫都不許叫人安安靜靜地度過。有人走近調(diào)酒臺，叫調(diào)酒師調(diào)一杯雞尾酒。遲穗坐在方圓身邊，一面看著手機，一面注意著身邊的方圓，眼前忽然就多出一杯色彩鮮艷的雞尾酒。

    遲穗茫然抬起頭，調(diào)酒臺稍微明亮一些的燈光下，能看清拿雞尾酒男人的長相，是個周正的模樣，看起來約莫三十左右。

    只是他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怎樣，讓遲穗感覺他的精神有種不正常的亢奮。

    “meimei。”這兩個字說出口的聲音還有些飄，他笑了起來，“請你喝酒?！?/br>
    遲穗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可惜后背是吧臺，一動后背就碰觸到堅硬的大理石。她搖搖頭，快速地說出我不喝。

    男人對這顯而易見的拒絕視而不見，又繼續(xù)靠近了幾分。

    “meimei一個人出來玩嗎？”并不需要遲穗回答，他自顧自按照自己的想法說下去，“喝杯酒，交個朋友不好嗎？”

    遲穗說并不好，“我不想喝酒，也不想交朋友?！?/br>
    即使她說著毫不留情拒絕的話，在男人眼里看來也是生動的。在她進酒吧的那一刻，男人就注意到了她。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她就是一束最艷麗明媚的花，半個酒吧的目光都隨著她轉(zhuǎn)動。

    一束花，即使是玫瑰，又能有多少扎人的刺呢。

    所以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盛放的花瓣。遲穗抬手，將那只手打了回去。

    在調(diào)酒臺上忙碌的調(diào)酒師走了過來，“這位客人?！彼χ鴮⒁槐品旁谀腥嗣媲?，“姑娘都說不想喝酒了，就別強人所難了。”

    他推推面前的酒杯：“這杯算是我請你的?！?/br>
    但是男人并沒有領(lǐng)調(diào)酒師的情，他的情緒有些上頭，容不得任何人給他下面子，“來酒吧不喝酒騙誰呢？”即使調(diào)酒臺的燈光有幾分昏黃的顏色，也不能掩蓋那個男人臉上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紅。

    “meimei，你不喝酒是不是看不上我?！?/br>
    那話已經(jīng)有幾分危險了，明顯是一個借酒耍威風的醉鬼，遲穗不想回答，干脆起身離開可能會更好點?？墒巧磉呥€有方圓，她不能放下方圓不管。

    遲穗轉(zhuǎn)過臉，后面是一句生硬的不喝。

    男人的情緒被這一句不喝徹底挑了起來，他伸手想將遲穗的頭轉(zhuǎn)過來，逼她喝下這杯酒。遲穗閃避不及，被他抓住。面前的面孔猙獰，懟在眼前的酒液也成了毒藥。

    遲穗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力氣，一把將面前的酒杯奪取，潑了那個男人一臉。那酒杯里的酒在這過程中已經(jīng)被灑了不少，但仍有不少被她當面撥灑在那男人臉上。

    男人怔愣了一瞬，似乎沒有想到會被潑。

    遲穗想趁著一瞬的怔愣將他的手從頭上拽下來，可是下一秒，男人像瘋了一般，拽著她的頭發(fā)想將她往調(diào)酒臺上撞。

    遲穗死死地護著頭，她的力氣終究比不過一個成年男人，后腦勺被撞了一下，雖然有手護著，但沉悶的鈍痛感連手肘帶著頭一下子蔓延開來。

    調(diào)酒師已經(jīng)從吧臺出來，死死地拉著那個男人的手，不停地喊著保安，這動靜大得連在旁邊的方圓也醒了過來。她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抱著遲穗。

    男人雖然被調(diào)酒師拉著，但醉鬼的力氣是難以想象的，他掙脫了調(diào)酒師，沖上來，還想再拽遲穗的頭發(fā)。遲穗的手抓住了吧臺上空置的酒杯，所有的孤勇都在這一瞬間迸發(fā)了。

    她將酒杯狠狠砸在男人面前地上，濺起的碎片甚至還將劃到了男人的手臂上。她撿起一塊鋒利的碎玻璃，指著男人。

    男人被遲穗的舉動嚇住了，連帶著酒也清醒了幾分。旁邊已經(jīng)有人鬧哄哄地說了一句報警了。這一句報警似乎將男人的理智拉了回來，他指著自己手上被玻璃碎片劃傷的血痕，大著聲音強詞奪理：“警察來了我也不怕，這女人還把我弄傷了，我還要告她呢?！?/br>
    他瞇著眼睛打量抱著遲穗的方圓，注意到了她的背包似乎寫著學校的名字，這一瞬間，又讓他抓住可以發(fā)揮的點。

    “還是個大學生，學生故意傷人，是不是能讓你們學校把你開除？”

    這一番強詞奪理先讓調(diào)酒師也看不下去了；“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人家小姑娘不說，現(xiàn)在反過來還污蔑人家，算不算男人了。”

    男人甩開調(diào)酒師，嚷嚷著他怎么算污蔑了，手上那么大的傷口，沒瞎的都看得出來，他就要告遲穗。

    方圓的眼淚的都出來了，她哆哆嗦嗦地勸著遲穗，玻璃鋒利，先把玻璃放下，劃傷手就不好了。方圓的朋友也從舞臺上下來，安慰遲穗。

    “這里又監(jiān)控，還有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證是他先動手的?！?/br>
    遲穗被方圓勸著扔掉了玻璃，頭還在作疼，嗡嗡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幻覺，一直在耳邊圍繞。四周的聲音被拉得忽遠忽近，唯一清晰的就是面前那個面目猙獰的男人，還有他惡狠狠的話語。

    方圓不知是不是因為太激動，捂著胸口仿佛是想吐的模樣的。她的一個朋友扶住她，帶她去后面。

    遲穗搖搖晃晃地站著，還是忍受不了腦袋的嗡鳴，蹲了下來，才感覺好了一些。

    男人還在囂張地威脅調(diào)酒師，說調(diào)酒師怎么能毆打客人，他一定要投訴，讓調(diào)酒師失去工作。

    如果天父有靈，怎會讓這樣的渣滓存活于世上。

    周圍的議論指責聲并沒有讓男人生出絲毫愧疚，他自以為抓住了遲穗的把柄而洋洋得意。

    警笛聲終于遲遲地在店外響起，穿制服的警察匆忙闖入酒吧，暫時控制住一室的亂紛紛。男人在警察來了之后依然沒有停止叫囂，他還在對著遲穗威脅。

    “你們學?？隙ú粫敢庖粋€毆打他人的學生！”

    “你自己要想好了！”

    遲穗坐上警車時，男人威脅的話語還沒有從腦海中抽離出去，伴隨著時而作響的嗡鳴聲，仿佛有個定時炸彈埋在體內(nèi)，隨時隨地都要爆炸。

    她捏著手機，對身旁的女警說：“我可以打一個電話嗎？”

    女警點點頭。初步看來這只是一場普通的斗毆事件，而坐在她身邊的，明顯是受害人。對于這個請求，她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電話在響了兩聲后被接起，沒有同以往一樣，有過長時間的等待。聽筒那邊傳來的溫斂聲音清晰，作響的嗡鳴聲，警車的轟鳴聲在這一瞬間頃刻遠退消失，徒留溫斂的聲音，雪山冷泉一般。

    可這樣冷的聲音，卻讓遲穗在聽到的一瞬間，像是找到了港灣。

    “溫斂。”她輕輕叫著他的名字，藏在眼底很久的眼淚，終于可以無聲無息地流出來。她又叫了一遍溫斂的名字，輕聲地，低喃地說。

    “我好怕?！?/br>
    這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案子，只需調(diào)出監(jiān)控一查就能明了前因后果，是非對錯，所以遲穗只需要配合一下做筆錄。在警局做筆錄的時間過得很快，做筆錄的女警對她格外寬容，問話也是輕聲細語，還囑咐遲穗要先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以免身體出現(xiàn)什么問題。

    夜晚的警局要更安靜一些，以致于遲穗都能聽到和她一起來的那個男人的聲音，隔著一扇門，他的聲音在警局依然嘈雜。遲穗略過那嘈雜的動靜，走向警局的大廳，轉(zhuǎn)彎時的抬眼，就見到了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溫斂在翻轉(zhuǎn)著手機，在警局冷色調(diào)的燈光下，被映照的那一邊側(cè)臉，清冷得過分。

    之前在車上打給溫斂的那通電話里，遲穗只在最開始的幾句泄露了惶恐的心理，之后同溫斂說的事件，經(jīng)過了一再的隱瞞與加工。她只說和朋友碰到了一場斗毆事件，協(xié)助警方去做了筆錄。

    她沒想到，在這樣的深夜里，因為她的寥寥幾句，溫斂到了警局。

    溫斂把手上的手機放下，一雙即使在慘淡燈光下也顯得精致的眼上下掃了她一圈，聲音也涼：“這是你說的，過來幫忙？”

    明明語氣冷淡涼薄，遲穗還是紅了眼眶。

    她走過去，忽然抱住了溫斂。這個人是溫暖的，她流著未盡的眼淚，這樣想道。

    一個人接受苦難時，會咬著牙吞下，但當有人來問一問，那苦難就有了發(fā)泄的出口，就變得難以咽下了。

    她帶著難以咽下的委屈惶恐，對溫斂說，你在就好了。

    遲穗緊緊摟著他，從沒有哪一次，像抓著海面上唯一漂浮的浮木一般緊張。這樣劇烈的情緒，溫斂也感受到了。

    “剛剛電話里，是誰在跟我逞強？”他摟住了遲穗的腰，一只手輕撫著她的背，從脖頸細膩的肌膚一直到微微突起的蝴蝶骨，分外單薄。

    溫斂難得升起了一點憐惜的心情，連語氣也溫柔了許多分。

    “不要怕，我在這里?！彼陌参恳彩切M惑人心的，“所有事情都交給我就好。”

    作者有話說：

    前面還有一章，別忘了看哈

    第19章

    那天晚上連星星也是黯淡的,溫斂哄遲穗先回了車上，她坐在溫斂車上，看到警局的亮光在身后亮著。

    從大廳透明的玻璃隔板中，她能見到有穿著制服的人走過來,滿面笑容地迎上溫斂。

    溫斂出來時,霓虹還沒有熄滅。先前遲穗見到的人跟在溫斂身后,他們之間的氛圍，應(yīng)該可以用上相談甚歡來形容。

    這一次很難得，是溫斂自己開的車,也不是那輛常見的黑色轎車，是過于張揚的深藍,車后的字母b分外清晰。油門踩下響起的劇烈轟鳴聲中,遲穗遲疑地想到，在來警局之前，他在干什么呢？

    或許顧及到了遲穗今天的狀態(tài)，這輛跑車開出了它不應(yīng)有的速度,在深夜的街道上緩慢前行。溫斂的手搭在方向盤上,輕聲問了一句：“要去學校嗎？”

    本是沒什么的問話，卻讓遲穗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是學校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