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薄荷 第6節
遲穗看著他,眼里的疑惑不加掩飾。 溫斂仍舊那樣看著她,溫和的,連笑意都沒有減少一分。 那一刻,遲穗恍然醒悟過來,為什么溫斂會問出這么一句來。 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座會所,她捧著一束花。她當然不是在賣花,在溫斂看來,也肯定不是為了特意等他出來而對他說上那么一句話。 站在第三方的角度,遲穗自己也會自然而然想到,她那天在會所,是為了特地等一個人才抱著那束花。 溫斂問出這樣的話并不奇怪,無可厚非,甚至遲穗自己也覺得理所當然。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一種莫大的悲哀無形之中攥緊她的心臟。遲穗能感覺到臉上的笑容垮了下去,不知道有沒有幻化成似哭似笑的表情。 原來在他心中,她是這樣一個人呀,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沒有。”她垂下眼,漠然地吐出這么幾個字,“這里沒有什么我想認識的人。” 遲穗的情緒變化如此明顯,溫斂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還是這幅模樣,帶著三分笑,說是嗎? 遲穗站起來,甩開了他的手,徑直往回走。 這時候,溫斂才仿佛知道遲穗真的生氣了,他站起來,很溫柔地對遲穗的背影喊了一聲穗穗。 遲穗想自己就是這么不爭氣,連生氣都不過十秒,都抵不過他一句溫柔的穗穗。 她頹然地站在原地,這次不是生溫斂的氣了,而是生自己的。 溫斂走到她面前,特意彎下腰,聲音比平常不知溫柔多少,哄著她:“穗穗生氣了?” 遲穗當時也沒抬起眼,不知道他那么多的溫柔有沒有到達眼底。 應該是到的吧,誰也不是演員,能將各式各樣的情緒演繹得爐火純青。 她沒有回答溫斂的話,而是一字一句地又重復了一遍剛剛回答。 “那里沒有我想要認識的人,也沒有我認識的人。” “那天出現在這里,是——一場意外。”一場可以說是處心積慮的意外。 溫斂好像相信了她的話語,就當他是完全相信了吧,他捧著遲穗的臉,看到小姑娘眼里的認真,唇邊的弧度愈發柔和,他也接著她的話說。 “嗯,穗穗只想認識我。” 這一句,他哄她的語句,才是真相。 莫名荒誕。 遲穗眨了眨眼,把所有的酸澀都壓在眼底,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天后來她完全沒了興致,久違的倦怠將全身籠罩,回到那個包廂后連坐上牌桌打一場的氣力也沒有。她坐在沙發上,聽著臺上歌手重新變得搖滾的歌聲,竟然覺得也能安然睡下去。 溫斂似乎也沒有什么興致,胡振文他們叫他時,他也是一句話推拒了。這種掃興的舉動按理說總會引起不滿,可在場的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也都三三兩兩下了賭桌。好像他們能聚在一起,完全是為了溫斂。 如今主角沒有興致,也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 遲穗勉強從沙發上站起來,沙發太舒適,她覺得能長久地深陷下去。溫斂看向她,抬手將她耳邊凌亂的發絲整理一遍。 “太晚了。”他說。 遲穗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確實不早。 “明天有早課。”她收起手機,對著溫斂笑笑,“宿管阿姨會留門的。” 他微微垂下了眼,燈光下,男人眼中意味不明。良久,他也笑了,收回手時從耳上掠過。這種不直接的碰觸更覺得麻癢。 “那我送你回去。” 回去還是黃師傅開的車,依舊平穩,遲穗幾乎感受不到車身的移動,只能從車窗外一一掠過的燈光感覺到路程的行進。 車內的氛圍比之來時更難捱,不知是不是因為那一場算不算得上生氣的發泄,還是因為她剛剛的拒絕。但想得再多,好像也是遲穗自己的多思多想。溫斂靠在后座上,深沉的倦怠將的眼皮拉寬,恍惚中,也可以看成一條自然的眼線。 真奇怪,明明在會所時困得不行,真正獨處時卻又開始分外清醒過來了。 遲穗偷偷地看他,即使她自我感覺氣氛難捱,也忍不住看他。他閉目在休憩,應該也看不到她的視線。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能稍微肆無忌憚一點。 這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偷來的時光,過一秒少一秒。 半夜時分的s大,黃師傅只是同門衛說了幾句話,那平常顯得鐵面無私的門衛輕易放行。 遲穗忽然想起在洗手間聽到的話語,那兩位姑娘的聽說也不是空xue來風。她看到這輛車穿過夜色時分的校園,送到了離她宿舍樓不遠的地方。 溫斂已經抬起了眼,夜色在他眼底流轉,是一種沉沉的韻味。黃師傅已經為遲穗打開了車門,溫斂對著遲穗,像是一個最溫柔不過的情人,對她道晚安。 遲穗也輕快地道了一句晚安。 如果沒有后來的事,這像是最平靜不過的分別。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太慌張匆忙,還是積聚在身體里的困意攪得她大腦不清,遲穗帆布包的帶子勾住了車把手。她下意識地往外一扯,那只陪伴她不過一年的帆布包就被撕裂了,很清晰的一聲響,連外頭的黃師傅都能聽得清楚。 包里的書紛紛落下,摔在地上,堆疊起一層凹凸不平。 遲穗彎下腰,著急地撿書。 這意外再平常不過,可她還是覺得無措,世人都有這樣奇怪的一面,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要求自己事事完美,而哪怕不完美一處,也會覺得自己在那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遲穗現在,就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 包里的書挺多,一本一本在手上疊起,手臂很快酸痛起來。 她的頭頂落下一身輕笑,很快,手上的重量就輕了。 溫斂拿過她手上的書,不知從哪里拿來的一只包,將那些書全部放在包里。他的聲音因為夜深有些啞,應該更適合出現在臥榻低語間,因為真的太過溫柔。 “賠穗穗一個包。” 她當時各種心情交雜,不知道該出現什么反應,蹲在地上,傻傻地看著他。 溫斂彎下腰,離她更近了一些。 “怎么,傻了?” 遲穗接過包,是很柔軟的皮質,夜色中只能模糊看清是厚重的棕色。那上面還殘留著溫斂的溫度,遲穗的指腹碰到,是沁涼的溫暖。 溫斂扶她站起來,路燈下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盡頭,也成了相依相偎的模樣。他為她擋住了一面的寒風,看著燈下遲穗明顯被凍得發紅的耳垂,自然地伸手,捂住了她的耳。 “回去吧。”這一晚他的語氣總是如此溫柔,溫柔到遲穗覺得,世界就這么一直停留到那天就好了。 直到第二天清醒時,遲穗去上早課時才真正看清了溫斂隨手給她裝書的包。即使是遲穗這種不關心奢侈品的人,也能知曉這個牌子。她上網搜了搜,這個標價比她昨晚在牌桌上贏下來的錢還要多個幾倍。 她沉默地將那個包塞進寢室的衣柜,抱了書去上課。 今天的課確實繁多,從早上排到晚上,連喘息的時間都寥寥。她昨晚回得太晚,滿打滿算也沒睡幾個小時,今天總避免不了睡意昏昏。這節是個大課,同專業好幾個班擠在一起上,遲穗坐在左側偏后的位置,是她的室友幫忙搶占的。 她與寢室室友的關系不算太熱絡,但同寢室的,總歸比別的同學更親密一些。 坐她旁邊的室友問她昨晚做了什么,直到熄燈還沒見她回來。 講臺上教授還在調著課件,遲穗喝了兩口水,試圖使自己清醒一點,聞言只是偏頭,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在打晚工。室友嗯了一聲,成為室友也有一段時間,她或多或少知道遲穗家里并不寬裕,對于這種解釋,沒有深究的欲望。 那天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插曲,一節大課的中間有短暫的五分鐘休息時間,有幾臺攝影機在那時出現在了門口。這讓學生引起了一陣sao動。 s大的學生,對攝影機并不陌生,畢竟學校的大小活動,不論是學生自己還是請外頭的媒體,都要面對不少的攝影機。 但是這一次,明顯是不同。 等外面走進來幾個經常在影視作品中出現的面孔時,幾乎所有學生都朝那邊看去,不時還竊竊私語。那幾位影視明星先向教授道歉后,走向了前排的一個學生。 室友猶疑地叫出一個名字,顧曉蕾。 這時候,偌大的階梯教室安靜了不少,許多人在看那幾位明星與顧曉蕾的互動。工作人員也拿著攝像機盡職盡責地圍過去,遲穗從工作人員的穿著上,看到一個最近很火的綜藝節目的名字。 大約是這個綜藝節目,來s大借場地了。而室友口中的顧曉蕾,應該是綜藝節目中被委托發任務的人員。 她站起來,與這幾位明星互動,墨綠色的毛衣搭配長裙,濃墨重彩得宛如一幅油畫。與那幾位明星站在一起,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遲穗旁邊的室友還在一面拿手機拍攝,一面悄悄討論,說節目選委托人果然首要就是顏值一流,當初s大那么多份報名表,單單就選中顧曉蕾。然后話題不知怎的,就轉到遲穗身上。 “當初也應該填一份報名表,如果選擇標準是顏值的話,遲穗你完全不輸,也可以在電視上露一回臉。” 她們這個專業,不出意外,日后大多從事媒體工作,在熒幕上混一下眼熟,總歸是利大于弊。 遲穗笑了笑,她知道,室友不需要她的附和,只是隨口將話題帶到她身上。 作者有話說: 第8章 攝制組沒有耽擱太多的時間,他們從顧曉蕾身上拿到線索后就走了,剛剛還稍顯擁擠的階梯教室空了一塊,但同學們的心思卻還沒拉回來。室友的也是,他們還在小聲說著今天出現的明星,聽說這個綜藝節目下午的拍攝也在s大,要不要逃節課去湊湊熱鬧。 幾人一致決定逃課后,又問遲穗,要不要一起去。 遲穗也同她們一樣小聲說不去了,她沒有什么興趣。 她可以說是宿舍活動參加得最少的人,所以理所當然,關系也最為單薄。室友早已習慣,笑嘻嘻地拜托課堂點名要幫一幫。 遲穗點頭接下。 下午的課來的人寥寥,老師走進教室,不消點名,只需掃一眼,就知道逃課的人不少。不過倒是有幾個規規矩矩地補了假條。 老師大概也知道這次人少的原因,笑著說:“都是去看綜藝節目錄制了吧。” 看到老師笑著,同學們也卸去了擔憂的心思,高聲答道:“對,都在爭著當場外觀眾。” 屏幕上的幻燈片翻了一頁,老師放下翻頁器,面對著下面寥寥的幾個學生,說:“這節課就不為難你們費勁變聲替人答道,大學嘛,怎么能不逃課呢?” 回應老師的話是學生們的笑聲,很大,很開心。 有一個愿意成全學生的大學青春的老師,是幸運的一件事。可是遲穗卻不能參與這樣的青春,平京越來越冷,意味著期末考試也逐步走進。她期望能取得好的績點,來拿獎學金。 這段時間用來泡在圖書館還還不夠,還有兼職也要分去一段時間,所以在又一次接到溫斂的消息時,遲穗在很認真地猶豫。但是,她還是舍不得拒絕溫斂,他們相見的次數,本來就寥寥。 比那次下午節目錄制時,來上課的學生還要寥寥。 卓茵茵曾問過遲穗,他們現在到底算是什么關系,他在追求你嗎? 可遲穗也不能準確定義,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系,永遠比有準確答案的數學題復雜。她試圖向卓茵茵解釋:“我像是他的飯搭子。”說到這里,遲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些迷惘藏在笑聲里,就可以裝作看不到了。 “像是他寂寞時候的一個玩伴。” 卓茵茵當時不知道該對遲穗說些什么,許多話只能濃縮成一個擁抱。女孩子之間的擁抱是溫暖的,比之冬日的陽光還要溫暖舒適,她對遲穗說:“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自己。” 遲穗在她單薄的肩膀下嗯了一聲,隔著衣服,聲音也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