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薄荷 第4節
住院的幾天沒有喚香,香爐上插的三支香都燃完了,遲穗收拾了下香爐,重新插上三支。 線香的味道在客廳里蔓延,遲穗看了遺像兩眼,回到了房間。 她的房間很整齊,沒有什么灰塵,可以想象得出她在平京的時候,奶奶時不時會進來打掃。她翻了翻書柜和衣櫥,想著來一趟有什么東西能帶過去,書柜里都是高中時的習題和試卷,當時高考完后,同學像是解放一般扔書扔試卷,遲穗沒丟,依舊帶回來了。 現在看看,好像她的青春也被陳列在書柜里一般。 她站起來,書柜上方的貼的獎狀搖搖欲墜,這次仿佛是被她起來的動靜驚到,終于倒下來了。 遲穗撿起,是獎學金的狀子,奶奶喜歡將遲穗獲得的榮譽全都張貼到墻上,書柜上方的半面墻,幾乎都被貼滿了。遲穗找了膠水,重新黏到墻上。 這張狀子上有個很眼熟的名字,晨斂獎學金,是當時遲穗所讀高中中,金額最大的一筆獎學金。 遲穗第一次見到溫斂,不是干燥得仿佛多說一句話喉嚨就會生澀的平京城,而是在這里,一年四季雨水不會停歇的烏江。 那是她第一次拿到晨斂獎學金,獎學金背后所代表的數字讓遲穗頻頻走了好幾次神。 奶奶一定會很開心,她不自在地抿起唇,可是過了兩秒,又不受控制地揚起來。 或許是被她的心情所感染,領獎狀的那天也是個大晴天,陽光好到遲穗能看清路旁香樟葉上的紋路,樹葉的脈絡細細的,到尾端也彎起了,近似于一張微笑的唇。 這次的頒獎搞得很隆重,紅色的幕布在禮堂鋪張,正前方的座位上的名牌,還有校長的名字。遲穗聽到和她一同獲得獎學金的同學說,之所以弄這么大陣仗,是因為這次獎學金的設立者也會過來,親自頒獎。 遲穗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目光游移到正中的一個名字。 溫斂。 溫和沉斂,她幾乎能想象到擁有這樣一個名字的人,應該也擁有著這樣的性格。 后來被叫到臺上,遲穗從深紅的幕布上移到校長身后,那個過分年輕的男人身上。 學校中的少年都太過青澀,眉眼中的稚氣怎么也褪不去。可是他不一樣,有一張過分精致的面孔,眉宇里的清冷驕矜與這里,甚至與整個烏江都不一樣。他身上帶著獨有的,從繁華世間,優渥家世生長的氣息。 遲穗從他手里接過獎狀,搭在金紅獎狀上的手像一株秀竹,膚色冷凝,骨節清明。遲穗小心翼翼地接過,連指尖都未曾碰過到他一分。 最后的合影留念,遲穗站在最邊緣,她曾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溫斂,那人的側臉清冷如雪,可能連攝影師喊茄子的時候也未曾動一動眼角笑過。 這一次短暫的見面曾無數次在遲穗腦海中回想品念,她那時產生的情愫如果說是一見鐘情未免太過單薄。但遲穗可以肯定的是,溫斂這兩個字,包含著她對所有一切可望不可即的幻想。 作者有話說: 第5章 在烏江的時候,溫斂曾打來電話,他像平常一樣,用著輕懶的語調,問她晚上是否有空。那時遲穗在給奶奶熬藥,中藥苦澀漫長的氣味,即便開了窗,也依舊蔓延了整個房間。 她走到窗邊,聽著溫斂懶洋洋的語調,喉嚨卻干澀起來。拒絕的話語第一次說出口,顯得異常艱難。可真正說出來,卻帶著遲穗意想不到的平靜。 “今晚……不太方便。” 溫斂在那頭自然地換了一個日期:“那明天?” 遲穗看著陶瓷瓦罐里冒出來的熱氣,搖搖頭,輕聲道:“明天恐怕也不行。” 電話中靜了幾秒。 遲穗想,這幾秒是不是溫斂在等她解釋原因,可她并不是個容易將自身家庭剝白呈現給他人看的人,更何況那個人,是溫斂。她也不愿意隨便找個借口敷衍溫斂,于是連同空氣,就這么安靜了幾秒。 “我不在平京。”在感覺到溫斂將要說話時,遲穗突然開口,她聲音放輕了,像是怕驚著什么,又帶有一點這個年紀女孩特有的嬌俏,“等回去了,你帶我去好不好?” 最后一個好字,尾音淺淺上揚。 手機里傳來一聲輕笑,溫斂的語氣很溫柔,將剛剛那段幾近窒息的安靜緩和柔化。 “怎么不好。”他說著以假亂真的情話,“多久我都等你。” 遲穗放下手機時還在想,不會只有她一個人,沉湎于他信手拈來的溫柔中。 請假的最后一日,遲穗檢查過所有,最后還是不放心地拜托劉姨。 “奶奶有點固執,有些時候不肯吃藥,到時候麻煩您多勸勸她。” 劉姨是個熱心腸,鄰居當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忙幫過不少,連遲穗也是她看著長大的。 眼前的女孩已經高了她半個頭,眉眼五官像是春日嫣紅的桃花,盛極而放。 這么一張漂亮的臉,合該放在電視里,比那些個什么明星也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劉姨拍拍遲穗的手:“你奶的性格我還不知道,放心,老人家我會盯著的。” “穗穗你在平京也要好好念書,你奶奶一個人拉扯你長大不容易,你有出息了,奶奶也能享福了。” 劉姨絮絮叨叨的,盡是來自長輩的關心。 遲穗一句一句聽著,時不時點頭應和,沒有絲毫不耐煩。待劉姨說完,遲穗拿出從平京帶來的特產,執著地一定要劉姨收下。 劉姨心善,她也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劉姨的幫助,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也需要付出。 那天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寢室即將關門的時候。遲穗打開門的時候,聽到室友在練發音,字正腔圓,仿佛誤入新聞聯播,室友看到背著大包的遲穗。下意識地停下。她偏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說:“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遲穗笑了笑,“不回來的話,明天的早課趕不上了。” 室友點點頭,又回身繼續練發音。 遲穗放下手中的包,去看手機,她的微信孤零零躺在聊天框中,沒等來對方的回音。 溫斂的回音,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都沒有出現。 遲穗有時在想,她是不是已經變成他過往的一個符號,很快就蒙上塵土,再也想不起來。 所幸,她也沒有太長的時間想他,遲穗又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空閑時間都被兼職與圖書館占滿。一天的二十四個小時,她要將每一秒都塞滿,才算不虧欠自己。 當校園里的白楊已經見不到一點綠色,那條著名的白楊路上都是黃紅相間的落葉,鋪滿了整條大道。遲穗就是在這時看到了久未聯系的人發來的消息。 他說上課忘帶了電腦,想麻煩遲穗給他送一趟電腦。 她想起他們第二次碰面,是在a大的校門。那一天的場景無比清晰地跳入遲穗的腦海,連同她身后的那面廣告牌。 溫斂應該是在a大念mba,而他,是不是一直以為她是a大的學生。 遲穗沒有回這條消息,也沒有去見溫斂,但她托了卓茵茵去送電腦。 圖書館里,即便手機是靜音了,但卓茵茵的微信一條一條,接連讓遲穗的手機屏幕亮起。 她問遲穗什么時候交了男朋友,也不和她說一聲。 遲穗一字一字打下:他不是我男朋友。 卓茵茵似乎是從這短短的幾個字感受到了不一般的隱情,只又回了一句電腦送到后,再無消息了。 然后下一刻,手機無聲地震動起來。 她看著那兩個熟悉的字,還是站起身,走到外邊。在點到通話鍵時,遲穗竟然覺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看小說加qq群521721998】 “穗穗。”那人的聲音在手機里,仿佛帶了溫柔纏綿的味道,他含著笑音,問她,“生氣了?” “沒有。”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平,對溫斂說。 溫斂的聲音還是溫柔的,像是哄著不聽話的小姑娘,“那怎么讓別人給我送電腦?” 他溫聲細語說話,遲穗心里就算是堵著偌大的一口氣,也不好意思再硬邦邦同他說了。 “a大的經管樓離我太遠了。”遲穗的聲音也軟下了,“我怕送過去時間太長,耽誤你上課。” 溫斂聽出她話語中的含義,于是也學她此時說話的音調,輕聲反問:“a大的經管樓?” 很少有學生這么稱呼自己母校的教學樓,他們慣常會自然地去掉前綴,除非是在同他人介紹。 遲穗捂著手機,背靠著圖書館暖色的墻,聲音更低了一些。 “我在圖書館,s大的圖書館,是不是離你很遠。” 她這么說,也算是解釋。 “不遠。”溫斂似乎笑了一聲,那邊有風,將他的聲音吹得更柔和了一些,“最多十分鐘,我就到了。” 遲穗靜了兩秒,唇角淺淺揚起弧度,對他說好。 回到座位整理書時,她想,怎么就那么容易滿足呢,甚至不需要對方說一句抱歉,兩句和軟的話語,就將她的氣性消磨干凈。可是,若真的細究起來,她和溫斂到底算什么呢?經常一起去吃飯的飯搭子,還是曖昧不明的情人。 她理不清,想必溫斂也不想理清。 溫斂難得那么守時,說好的十分鐘,沒到點就到了他們圖書館樓下。還是那輛車,車身低調,那上面的車牌卻一點也不低調。遲穗從圖書館里出來,看到那輛車降下車窗,寒風進來,好像將溫斂的側臉吹成一片冷白,像多年積雪的山巔,從不會融化。 她坐進車里,自然地車窗升上。 “冷不冷啊。”遲穗說。 而溫斂側過頭,揚起眼笑,那片冰雪融化了,他五官本來就生得極好,精致漂亮得不應該出現在這里,而是應該端到大熒幕上,才能顯出萬種風光。 “穗穗冷嗎?”他輕笑著,“那讓黃師傅開暖氣。” 遲穗搖搖頭,說不了,還不到開暖氣的時候,只是她比較不耐冷,烏江這個時候,還是暖和的。 每次做溫斂的車,她都有些拘謹,要抓著書包,才算有安全感。過后想想,她對溫斂其實總缺乏認同感,這段關系也不會長遠,所以那拘謹就如跗骨之俎,怎么也消散不掉。 風景在眼邊一寸一寸略過,遲穗問溫斂,要去什么地方。 溫斂看了一眼她一直抓著的包,里頭鼓鼓囊囊的,還露出一角書籍。 “學習太辛苦,帶你去放松一下。”他順手從遲穗手里抽出那本書,封皮上明明白白印著五個字,傳播學概論。 溫斂用那本書挑起遲穗的下頷,看她細白的一張臉,卻有那么明媚的顏色點綴在五官上,像一枝桃花橫斜在枯燥無味的書上。 “瞧我的眼神,把s大的小黃鶯看成a大的學生。” 他說這話是也是笑著的,語氣卻仿佛真情實感的遺憾。 - 溫斂說的放松,是真切的放松,遲穗再一次踏上那個會所,這一次,她終于能看清里頭的布置,像是個酒吧,但比酒吧安靜許多。沒有燈紅酒綠,人潮擁擠,這里清幽得幾乎能栽上幾從竹子。 直到進到包間,才算有了點人氣。 溫斂推開門的時候,遲穗能感覺到,里面的人都靜了一瞬,連臺上唱歌的人,那略帶沙啞的歌聲也停下了。 然后,包間正中的那個人站起來,叫了一聲溫斂哥。 這一聲叫完后,那種陡然停止的安靜沒有了,音樂聲還在流淌,臺上的歌者繼續下一句,似乎從未停過。 胡振文迎上來,他眉間眼上都滿載著笑意,對溫斂道:“溫斂哥你要來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 他還未說完,溫斂就抬起眼,淡聲回了一句:“提前和你說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