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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京風華在線閱讀 - 東京風華 第121節

東京風華 第121節

    漢子慌忙緊追上去,搶先堵在了院門前。而后,十幾個家仆手持粗棍跑來,把院門圍個嚴實。同一時間,適才還燃著燭火的房屋眨眼便陷入了黑暗。

    楚安丟傘拔刀,將顧九護在身后,眼底閃過一絲凜冽。

    大雨瓢潑,無數根雨線躲進夜色中,宛若根根看不見的琴弦,緊繃又鋒利。忽然間,天光一閃,震耳發聵的雷聲重重地砸了下來,碎在嘩嘩啦啦的雨聲中,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這兩撥人攏在其中。

    一時間,劍拔弩張。

    漢子怒道:“饒你是朝廷命官,也不該私闖民宅!”

    顧九緊抿著唇角,并不理會這些人的敵意,眼睛死死地鎖著院門。

    楚安小聲道:“闖進去?”

    顧九點頭。

    來都來了,此行必須要查到些有用的東西。

    十幾個人一哄而上,楚安只用刀鞘迎上。這些人的三腳貓功夫,哪里會是楚安的對手,三下五除二,便都被楚安收拾得倒地哀嚎。

    楚安開路,顧九緊隨其后。不曾想竟還有一個漏網之魚,那個老衙役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從兩人背后躥了出來,撲向顧九。

    顧九察覺地上多出了道黑影,反應迅速,側身閃過,用傘面護住自己,瞬間,紙傘被人砸了個窟窿。

    楚安當即便要抬腿踹過去,但又想到這人事先對他們兩人的善意,便只是擒住老衙役的胳膊,快速將人制住。

    雷聲已經停了,但雨勢仍疾,顧九和楚安徹底置身于暴雨之中。

    她索性直接扔了傘,站在彭公房前喊道:“我來之前,特地打聽過彭公,您自任濟南知府以來,治蝗護田、以寬簡為政、為百姓平反冤假錯案數百......彭公,您是個勤政愛民、秉公執法的好官,那二十七條人命的兇殺案到底是不是如此結局,晚輩相信您心底應是明白的。”

    雖是夏夜,但那落到身上的雨水鉆入衣領內,潮濕又涼人。數不清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從天而降,模糊了顧九的視線。

    她繼續道:“今日晚輩連夜趕來至此,所為的并非只是揪住此事,來尋您不痛快,亦或是指責您對于此案的判斷。晚輩是為了河南府百姓的安寧而來。”

    “自春節至今,已有四人慘死,晚輩原以為兇手只是在西京行兇,來濟南府最初也僅僅是調查案件時,察覺此案可能和二十年前被斬首的秦理將軍有關,而您曾是他的副將,所以想向您打聽一下此事是不是另有隱情。”

    “然而,直到晚輩聽到了有關濟南府那二十七條人命的兇案,這才隱隱意識到兇手所殺之人怕不是只有河南府的四條人命,濟南府二十七條人命怕是也是那人所為。”

    顧九抬高了聲音:“那其他地方呢?彭公,您應該明白晚輩此話何意。”

    “兇手這番行為,必然心懷仇怨,可再大的仇恨,他也不能傷及無辜。滴水入海,藏木于林,他為了掩蓋真實目的殺了多少人晚輩不知,但總歸不可能只有我們所查到的這些。那些人有的罪該萬死,有的罪不至死,無論如何罪行,都應以大宋律法來審判,而不該是由某個人!”

    “彭公,凡事有因必有果,若不解因,如何破果?”顧九字字鏗鏘有力,拱手作輯,“晚輩懇請您將二十年前的舊事告知晚輩!”

    房間仍是未有動靜。

    暴雨中,顧九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楚安看不下去了,他氣得嘴唇發抖,沉聲道:“既然已經闖到這了,不如破罐子破摔,我直接進去將他拽出來。”

    到時候若是鬧到了官家那里,他一人頂罪便是。

    然而話音剛落,漆黑的房間重新燃起了燭光。

    兩扇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一個婦人推著輪椅緩緩走出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便坐在上面,滿面凄然。

    顧九直起身,再次重復道:“彭公,晚輩懇請您將二十年前的舊事告知晚輩。”

    彭山抬了抬手,身后的婦人遞給顧九和楚安兩把紙傘,而后長嘆一聲:“孩子,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須知道真相,有些事情,即使你知道了也還是無能為力。”

    彭山無力地擺了擺手,聲音滄桑:“回去吧孩子,此案到此收手吧。”

    顧九攥緊了傘柄:“彭公,這次若不抓住他,就必定還會有下一具尸體!晚輩懇請您將二十年前的舊事告知晚輩!”

    彭山又是嘆息,神色卻有些肅然:“你確定要知道嗎?”

    顧九抿唇:“確定。”

    彭山點點頭:“那你隨我進來吧。”

    楚安不放心,想要跟著過去,彭山卻是和善一笑:“郎君放心,我不會為難她的。這姑娘可是朝廷命官,我如今一介平民,怎敢冒犯?”

    楚安這會兒對彭山的好感驟降為零,聽了這話,心中只冷曬:先是棍棒阻攔,后又讓她淋了那么久的雨,你還想怎么冒犯?

    顧九回頭看他,低聲道:“無事,等著我罷。”

    待顧九進去之后,房門被婦人從外面關上,屋內只有她和彭山兩人。

    顧九不欲廢話,開門見山道:“彭公,二十年前秦理率領援軍,卻因想獨攬沈家軍功績,故而遲遲未到靈州支援......此事,是不是另有隱情?”

    彭山緩緩點頭:“當年沈家軍率領三十萬禁軍西征,九戰九勝,卻在靈州城慘遭敗北,被困山谷。我們接到支援的命令后,迅速帶著糧草和御寒裝備西上支援,但行至半路,秦理將軍卻忽然號令全軍行一晝,歇一夜。”

    “戰場上瞬息萬變,耽擱半個時辰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扭轉的失敗,”彭山道,“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不明白,我也是。軍中人憤懣,各種各樣的說辭都有,但軍令如山,秦理是援軍主帥,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那種時候他所下達的命令堪比圣旨。”

    “我去找他要個說法,但他卻對此絕口不提,直到后來我從給秦理守帳營的將士口中得知,在下達這個命令的前夕,秦理收到了一封密令。”

    顧九目露愕然,她唇瓣動了動:“密令?誰的密令?”

    彭山深深地看她一眼:“來自汴京城的密令。”

    顧九渾身血液陡然僵住。

    彭山繼續道:“后來沈家軍率領眾將士背水一戰,卻盡數戰死沙場。二十年前顧公事大概還未出世,你應是不了解,沈家軍對于大宋百姓來說,是守護神一般的存在。因支援不力從而間接促使沈家軍戰死,此消息一散開,民憤滔天啊。”

    “而秦理沒有把密令的事情說出來,為了平民憤,他只能領罪,而后又有一眾將士做了人證,這事便算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顧九頭痛欲裂,腦袋里所有思緒交錯雜亂,像一團理不清頭的亂麻。

    她捏了捏眉心,機械地問道:“共有多少人證?”

    彭山道:“大概有六百人。”

    顧九身子晃了晃,堪堪扶住旁邊的桌案。

    她心底煩悶地透不過氣來,過了好半響,她才慢聲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彭公,您聽沒聽過秦行知這個名字?”

    彭山猝然一驚:“你怎么會知道......”

    顧九不答反問:“您認識他?”

    彭山搖頭:“這是秦理為他那未出世的孩子所起的名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連忙道:“那孩子還活著?”

    顧九點頭。

    后面彭山似乎問了些什么,但顧九耳邊轟鳴,實在聽不真切,只知道等自己緩過神來時,她已經和楚安離開了彭府。

    空蕩的街道上,雨水落地,擊起一片蕩漾波紋。

    顧九攥緊了韁繩,視線落到那一望無際的夜色中。

    她那時候推測沒錯。

    兇手是在以一種絕對的暴力來對抗大宋律法,對抗律法所背后的皇權。

    作者有話說:

    來啦,寶們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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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神降于莘19

    “顧九,你真的是比楚安還要天真。”

    顧九從彭府出來后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想來她與彭山的談話應不是令人愉快的內容,楚安也就沒開口過問。

    兩人策馬趕往河南府,一路風雨紛擾, 倒是把顧九煩躁的思緒理清了些。

    彭山說,秦理突然下達延遲行軍命令的前夕, 曾收到來自汴京城的密令。

    可哪怕真如世人所說, 秦理是因為想獨攬西征功績,才故意拖延路程, 好讓沈家軍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然而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秦理這樣的做法實乃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在那么多雙眼睛下,他卻敢明目張膽地拖延時間,這不是明擺著將把柄交到別人手里嗎?

    顧九覺得秦理此舉倒不像是嫉妒,而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但如果排除了這個可能性,那問題就回到了最初, 為什么秦理突然之間改變行軍進程?

    眼下看來,秦理下達命令前夕收到的密令極大可能是導致秦理這番行為的原因。

    顧九緊鎖著眉心。

    誰的密令?

    汴京城里是誰有這么大的本事, 能夠命令統領三十萬禁軍的主帥冒著砍頭的風險做了這么一個愚蠢的決定?

    顧九想到了彭山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一顆心猛地沉入了谷底。當她聽到彭山說那密令來自汴京城時,便已經有些繃不住了。

    若根源真是那封密令, 其背后之人無非有三種可能。

    先皇。

    與秦理勾結的西夏人。

    盤踞在京都且秦理所效忠的勢力。

    援軍來遲,最終導致沈家軍盡數戰死。這是已成定數的果。

    那誰是因?

    是誰想要沈家人死在靈州城?

    顧九死死地咬住后槽牙。

    濟南府二十七條人命真相如何,彭山定是有所察覺,他卻選擇將此事真相用“真兇自盡”四字埋葬塵封,而今日她和楚安趕來濟南府向他打聽起二十年前的舊事,他最初也不愿作答。

    還有吳知州。

    毫無疑問, 吳知州是在意他那個兒子的, 可如今吳獄卒被歹人綁走, 她三番五次質問他關于二十年前秦理獲斬這事,是不是另有隱情。吳知州始終避而不答,守口如瓶。

    暫且不確定是不是假裝不識弘敏和尚的陳縣尉、以及弘敏本人。弘敏身為禁軍,又為何剃度冒充和尚?

    最重要的是兇手的意圖。

    審判罪孽,對抗皇權。

    如果說秦行知是兇手這個可能性已經逐漸落實,那么隨之落實的還有二十年前害死沈家軍的幕后推手。

    粗糙的韁繩將顧九的手掌心磨得鮮紅,她卻渾然不覺,只感到全身數百處骨骸如被尖針狠狠刺入,心口劇烈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