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風華 第1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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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先皇。 想讓沈家人死在戰場的人......是沈時硯的皇兄,那個在世人口中,待他千好萬好的皇兄。 顧九眼眶發澀,細雨迎面拍打在臉頰上,淡去了淚水的濕熱,只殘留一片怎么也揮散不去的冷意。 沈時硯他自己知道嗎? 當年沈時硯和先皇決裂,拋棄皇姓,遠去千里之外的惠州,是因為此事嗎? ...... 趕回西京畿縣后,天光已是大亮。 躍下馬,雙腿落地的一瞬,顧九雙眼猛地一黑,若不是及時扶住了馬鞍,險些站不住腳。 楚安嚇了一跳,慌忙扶住她:“是不是太累了?” 趕了一夜的路,淋了一夜的雨,這兩日又幾乎沒怎么休息,饒是身強力壯的楚安也覺得有些累得緊。 他擔憂道:“你先回邸店休息會兒吧,我在這守著,若有什么情況我立馬去告訴你。” “沒事,可能是太餓了,”顧九擺擺手,“你去替我買些吃食來吧,我去看看高方清回來沒。” 楚安躊躇片刻,對上顧九執拗的目光,只能應下。 高方清為了尋人也忙了一整夜,但托他五官明艷的福,比起顧九眉眼間倦怠的疲態,他的臉色看起來并不怎么差,只是眼底有些泛青。 “找到人了?” “打聽到什么了?” 兩人迎面撞見,不約而同地率先開了口。顧九捏了捏眉心:“算了,你先說吧。” “找到了,人在河南府,”高方清點頭,遞給她一張寫了地址的字條,“但他現在臥病在榻,寸步難行。” 顧九道:“你沒直接問?” 高方清道:“我倒是想,但我去時老人正昏迷不醒,郎中說他經常如此,約莫今日就該醒了。” 他頓了頓,笑道:“我聽衙役說你去了趟濟南府?” 顧九淡淡地嗯了聲,猶豫了會兒,將從彭山嘴中所得的事情說了遍,提及密令時,顧九并沒有說出自己的推測,反而是問道:“此事不會是秦理自主決定,其所執行的應是密令上所吩咐的事情。高少卿,你覺得會是誰?” 高方清斂了笑意,卻是沒有回答。 沉默一霎,顧九抿唇:“我需要你調來二十年前為秦理作證的人都有誰?這么重要的事情,大理寺定然會有相關的案件卷宗。” 高方清幾乎未曾猶豫:“不行。” 顧九神情一變,蹙起眉:“為什么?彭山說當年作證的將士共有六百人,也就是說在這其中有已經被兇手殺死的,也有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殺死的。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這份名單都至關重要。” 高方清眸底肅然,認真問道:“與你自己的性命相比呢?” 顧九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顧公事這么聰明的人會不清楚?”高方清閉了閉眼,冷靜道,“眼下,咱們現在既然幾乎可以斷定此案和秦行知脫不了干系,索性便直接帶兵將人拿下,只要簽字畫押這些事情做好了,余下的事情便省事多了。毒死、勒死、斷舌......想讓他死在牢獄的方法有很多種。” 顧九驚愕道:“你瘋了?!” 她只覺得荒唐:“平日大理寺也是這般斷案的?” “顧公事怕是忘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高方清道,“若真要把前塵舊事重新翻出來,你、我,楚安......所有參與調查這場命案的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甚至可能因此丟掉性命。” 兩人正在驛館書房內,顧九轉身關了房門,房間僅有他們兩人。 她攥緊掌心,韁繩磨出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 高方清說的這番話,顧九再明白不過。可真要如此放棄?若真是按照高方清說的這般做了,那她自始至終所堅持的一切都成了笑話。 顧九忽然想到了昨日秦行知與她說的那番話。 “顧娘子既是懷疑我,不如把我關押至牢獄,再嚴刑拷打一番,說不準,我便將那些罪名全認下了。” 秦行知的確是認真的。 他是在與她賭。 賭他是對的,而她是錯的。 這世上唯一能將罪惡徹底審判的,是另一種罪惡。至于所謂的律法,不過是如雞肋一般的存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那秦理,秦家人所因此遭遇的一切苦難,還有那西征的幾十萬禁軍,為大宋開疆拓土的沈家軍......這么多條人命,就讓我全部當從未存在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事實她不是不明白,先皇借西夏人殺沈家軍也多半是因忌憚,自古多是如此。可先皇此舉,不但害死了秦理,害死了沈家人,那些守衛疆土的將士們也成了森森白骨! 顧九目光如刀,抑不住的戾氣浮出眼底:“這些人都是大宋子民,我們若是如此做了,又何秦行知如今所為有何區別?摒棄律法、私刑當道,含冤者繼續在世間永遭罵名,無辜者慘死卻得不到公道......這就是太平盛世?這就是人間?!” “顧九,你真的是比楚安還要天真!” 高方清聲音蘊含怒意:“這世間多的是蒙受不白之冤的人,秦理只是其中一人!更何況縱使這一切發生的人是先皇,是凌駕于律法之上的天子!” 顧九駁斥:“王子犯法如庶民同罪。” 高方清嗤笑一聲,神情冷然:“律法的存在是為了□□秩序,鞏固統治,不是為了還每一個人真相和公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是講給老百姓聽的謊話!” 高方清提醒道:“顧九,你別忘了你來西京前在皇宮所遭遇的一切。那時大娘娘自導自演了一出戲,你再不愿,也還是僅憑她兩三句話,便被拉入了戲中。當時你不也是無辜的?你的自辯又有何用?若沒有沈時硯護你,你覺得即使官家來了,他會為了還你一個公道,去和大娘娘撕破臉?你又能全須全尾從皇城司離開?那可是個吃人的魔窟,尤其是對無權無勢者而言。” 顧九目光灼灼:“那你告訴我,我們為了查案奔走東西,到底是為了什么?” 高方清冷冷吐字:“為了官家。” 顧九啞然。 她失力地往后退了半步,沉默一霎,忽地又抬眸,盯著他看:“若按照我們的推測,那六百個人證都應是秦行知所要殺的人。除了濟南府,其他地方定然也會有相關的命案。而在這些命案中,要么查出來了蛛絲馬跡,但卻暗中壓下來,尋了個替罪羊。要么沒查出來,上報給大理寺——高方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和先皇有關?” “你說的沒錯,其他地方也有類似的懸案,當初我來西京查案時便已是懷疑這其中可能有什么聯系,”事已至此,高方清沒再隱瞞,“但我真的不清楚此案和二十年前的西征有關。” 他若知道了,是絕對不會插手的。 “顧九,我很欣賞你,”高方清緩了緩語氣,坦然地對上她犀利的視線,“雖然我們現在站在彼此的對立面,但我真心不希望你因此喪命。” “先皇這個人最愛名聲,要不然這皇位——” 高方清陡然停住嘴,改口道:“他精心維護了二十幾年的東西,是絕對不可能會因為你口中所謂的公道而潰爛的。即使先皇已經駕崩,還有當今的官家,他們都是趙家人,這江山也是趙家的江山。” “靈州戰敗的真相一旦公之于眾,天下百姓定會憤然,然后呢?皇室尊嚴盡失,民心盡失,而心懷不軌之人趁機以此為理由作亂討伐,戰爭、死亡、流離失所......這又是你想看到的太平盛世,亦或是人間?” 顧九徹底不說話了,高方清也不再逼她,周遭瞬間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中。 過了好半響,顧九唇瓣才動了動,臉色有些蒼白。 “靈州戰役和秦理我們暫且不談,”她仍是堅持道,“但此案絕不能就此收手,我要那六百人的名單,萬一秦行知逃了,還活著的那些人便有了層保障。” 不管大宋律法所存在的意義究竟是為了百姓,還是為了鞏固皇權,亦或者兩者都有,只是孰先孰后的問題——顧九不想去理清,她只知道她現在的心中所想。 力所能及之事,但求無愧無憾。 高方清看了她一會兒,終還是點了頭,臨走時,他又道:“不管用不用的上這份名單,也無論結果如何,我還是希望你能想清楚。顧九,哪怕今日沈時硯在這里,我也敢肯定,他定然同我一般不會讓你繼續插手靈州戰敗這件事。” 頓了頓,他繼續道:“人總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這些,并不全是壞事。” 顧九抿唇:“謝謝。” 她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善意還是惡意,她還是能分得清的。 高方清微微一怔,斂下眸,掩門離開。 顧九跌坐在凳子上,屈起肘,趴于桌案。額頭處傳來的guntang與衣袖所沾的潮濕相融,一冷一熱,倒也算打了個平手。 只歇了片刻功夫,顧九便起身去了馬廄,準備去趟河南府。剛出縣衙,恰好碰到楚安拎了兩個食盒往這邊趕。 他看著這一人一馬,愣了愣:“祖宗哎,你又要去哪兒?” “河南府,”顧九拍了拍馬頭,“高方清把人找到了。” 楚安抬起兩條胳膊,勸道:“吃完飯再去吧,全是你愛吃的rou啊,什么蟹釀橙、酒蒸羊、紅燒魚——” 顧九翻身上馬,扯了扯嘴角:“這天放會兒又涼不了,走吧。” 楚安見勸不動她,只得將食盒讓驛卒拎進去,自個又牽了匹馬與之同行。 許是近兩日糟心的事全讓顧九遇見了,這會兒倒有點否極泰來的意思兒,她和楚安到地方時,那老人剛醒不久,意識也算清醒。 伺候老人的老婦領著兩人進了屋,一股藥苦和腥味撲面而來,顧九行醫多年,早就習慣了。床榻上的老人眼皮軟塌塌地垂著,只露出一條細縫來,胸腔艱難地起伏,每一下,都伴隨著有氣無力的呻.吟。 老婦道:“貴人們只管問,他聽得見。” 顧九從袖中取出秦行知的畫像,慢慢展開:“您還記得他吧?” “記得,好人,”老人氣息奄奄,聲音極輕,“若不是他,我哪里有錢治病,早就撒手人寰了。” 顧九道:“那您知道他是二十年前秦家的孩子嗎?” 老人呼出一口濁氣,顧九從他深陷的眼睛中看到了驚愕。 “秦將軍的孩子?”老人掙扎了下,似是想起身,“怎么會......那可憐的孩子好多年前就被一場大火害死了啊。” 老人似是陷入了回憶,眼角流出兩行濁淚:“渾身都是傷……沒有一塊好rou,當時若不是他娘拼死把他救出來,只怕白發人送黑發人了啊。” 顧九微怔,覺得老人說話有些邏輯不清,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然而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腦海里快速閃過一幅畫面。 在袁家村她與秦行知第一次遇見時,秦行知的胳膊和后頸……她若是沒記錯的話,當初她所看見的便是疤痕。 作者有話說: 阿九慘兮兮,王爺快來! 感謝~ 感謝在2022-12-04 23:41:50~2022-12-05 23:4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57291129 61瓶;一個退休的快樂青年 5瓶;文小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02章 神降于莘20 …… 老人的兒子是秦理手下的將士, 秦理獲罪前兩日,老人得到他兒子因在軍營違反軍令而遭斬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