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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京風華在線閱讀 - 東京風華 第86節

東京風華 第86節

    楚安不假思索道:“你想吃西瓜啊?”

    顧九一口氣差點沒呼出來:“……”

    她眼神復雜地斜了楚安一眼,緩緩道:“我不怪你。”

    楚安一頭霧水:“???”

    顧九解釋道:“咱們來的時候,那個瓜農還不在這。”

    楚安點點頭,又往木棚那兒看了一眼:“正常啊,偷瓜賊總不能大白天來此。”

    “對,”顧九竟然有些欣慰,繼續道,“如果六月十三日深夜袁彪真的帶著賀兒去找了秦郎中,他必然要經過這里。”

    楚安恍然:“你是想說,瓜農有可能會看見他們父子?”

    顧九頷首:“瓜田附近沒有村戶,三更半夜的,一般人鮮少來這。若是有人經過此處,瓜農應該會有所警覺。”

    話音剛落,便見楚安沖瓜農揮了揮手,把人叫了過來。

    楚安再次自報家門,而后便問起兩日前夜晚間,瓜農有沒有見到袁彪和賀兒從這里經過。

    瓜農想也沒想:“啊對,我是瞧見他們父子了。”

    他嘆了一聲:“要是我當時多問兩句就好了,說不準今天這事也不會發生。”

    顧九抿了抿唇:“你那時與他們說了話?”

    “沒說上,”瓜農解釋道,“我喊了一嗓子,可袁彪沒搭理我,腳步匆匆的,懷里還抱著孩子,我猜可能是去秦郎中那兒包扎傷口,便也沒叫住他們。”

    楚安警覺道:“你怎知小孩兒受傷了?”

    “害,”瓜農擺了擺手,嘆道,“他們家那點事整個村子都知道,本以為袁彪能長些記性,不曾想還是這般混賬。”

    旭日徹底沉下,夜幕逐漸籠罩整片蒼穹,顧九和楚安便沒再多留,匆匆地趕到袁彪家,問靈奴借了紙燈籠,回了城內。

    兩人回到府衙后,本來要去找沈時硯說起此事,卻被王判官告知王爺今早離開后便沒再回來過。他們便又去了王府,仍是不見沈時硯的身影,直到他們問了管家才知道王爺去了皇宮,今晚怕是不回來了。

    ……

    “皇叔所言可句句屬實?!”

    徽猷閣內,趙熙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眼底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盡數轉化成難以抑制的憤怒。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啊!”少年帝王氣得來回踱步,面色鐵青,“高鐘明真當這天下是他們高家的不成!”

    回想起適才沈時硯說的那八個字,趙熙額角青筋突顯,負在身后的雙手緊握成拳,骨節摩擦作響。

    “偷天換日,屠人制瓷,”趙熙的怒火似是要沖出胸膛,他咬牙切齒道,“我大宋的黎民百姓豈容他們如此踐踏!”

    趙熙呼吸劇烈起伏,恨不能現在就將高家連誅九族!

    沈時硯端坐在龍案左下方,手里端著趙熙命人給他泡的北苑先春。他靜靜地看著少年聽到消息后的震怒不已,也不說話,直待趙熙稍稍冷靜下來,他才緩緩開口:“雖說目前我們抓不到證據,但既然知道了確有此事,也并非是全然拿他們沒辦法。”

    趙熙愣了下,幾乎是立馬反應過來他皇叔所言何意,倏地瞪大眼睛,立在原地,他張了張唇,正想說些什么,目光卻掃過殿內的一個內侍,心中警鈴大作,連忙道:“皇叔——”

    沈時硯卻像是看不懂趙熙的暗示一般,仍是繼續道:“若以此事懲治高鐘明,必定避不開高家,避不開太后,只怕到時候朝野中外戚一黨要鬧翻了天。”

    “但要是就此放過他們,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又該向誰討要公道?”沈時硯語氣淡淡,“所以,既然動不了高家,那便借此讓皇城司承受這天子之怒。”

    天子之怒?

    趙熙恍了恍神,看著他皇叔平靜講述此事的模樣,腦海里卻忽然躍出父皇的臉來。

    父皇也曾與他說過這四個字。

    那是在父皇臨駕崩之前,他被宣入殿覲見。

    病來如山倒,往日不怒自威的父皇像是一具被山精鬼怪吸去精魂的干尸,兩鬢斑白,眼窩凹陷,喉嚨里似藏有粘稠的痰,隨著父皇每一次費力的喘息,都在隱隱滾動,最后化作從干癟蒼白的嘴唇里溢出的病吟聲。

    父皇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說些什么。

    關于江山,關于太后,關于外戚……以及沈時硯。

    他的皇叔。

    父皇說:“你本不是朕最鐘意的帝王人選,但現在,你是了。”

    父皇問他知道為什么嗎,他搖頭。

    父皇張著嘴緩了好一會兒,才慢聲道:“因為你有一把刀,朕給你留的……這世間,最鋒利的刀。”

    “有了它,你才是這大宋萬里江山的主人,你才能真正做到天子之怒,伏尸百萬。”

    他問父皇那把刀在哪。

    父皇卻忽然扯著嘴角笑了,松開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某個方向。

    他起初不懂,可父皇的意識卻在這時陷入混沌,嘴唇不斷地蠕動著,似是在說些什么。

    他想湊近去聽,卻不料被父皇突然咬住耳朵,他痛得想掙扎,但顧忌父皇孱弱的身子,終還是忍著劇痛一動不動。

    然后他便聽到了答案。

    父皇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告訴了他那把刀在哪兒。

    惠州。

    那是他皇叔所在的地方。

    “官家?”

    趙熙被這極輕極淡的一聲拉回思緒,對上沈時硯那雙溫潤清明的黑眸,心底卻驀然生出一絲別樣的情緒。

    沈時硯薄唇輕抿,猜到他適才出了神,便又重新將那番話說了一遍:“皇城司如今在荊湖北路和陜西路兩處轄區還有據點,官家不如趁此機會以孫驚鴻之死為由,施之懲戒,將這兩地的據點連根拔出。”

    趙熙猜到沈時硯接下來要說什么,迅速給身邊的總管使個眼色,讓他把高太后安插在徽猷閣的內侍帶走。

    待殿門緊閉,徽猷閣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趙熙才道:“皇叔,可那鐘景云不是沒能看見——”

    “官家說有,便是有,”沈時硯很輕地笑了下,“皇城司既然派人去刺殺鐘景云,想必應該也不清楚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手中的茶水早已有了涼意,沈時硯將茶盞輕放至身旁的圓桌案上:“做錯了事,自然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且此事牽扯骨瓷、牽扯高家,高太后也不會過多阻攔,”沈時硯笑道,“只拔掉兩個據點已是死罪輕罰,官家盡管去做即可。”

    趙熙還是有些許猶豫。

    沈時硯起身:“官家知道馴鷹嗎?”

    趙熙愣了愣,下意識便答道:“熬鷹——”

    不待他說完,沈時硯卻緩緩搖頭,慢聲道:“還有一種的方法。”

    “鷹隼爪利如錐,翅疾如風,看著兇猛無比,但說到底只是個獸性較為殘暴的鳥兒。拔掉它的爪,折斷它的翼,它即使有潑天的本事也是無用。最后,它若臣服,便施以精rou;它若不臣服,便殺之斷命。”

    從徽猷閣出來,沒幾步便被高太后的人請至永安宮。

    時隔七年已久,舊人重見,沈時硯輕聲道:“皇嫂。”

    坐在鳳榻上的婦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寧王不愧是先皇親手栽培出來的孩子,倒是厲害得很,竟敢挑唆官家與哀家的關系。”

    沈時硯只一笑:“皇城司犯錯,與皇嫂有何關系?自古君為臣綱,官家教訓有罪的臣子,實乃是天經地義。”

    高太后冷冷地瞧著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的郎君,記憶中那個得知真相后崩潰的少年已是不復存在。

    她抬手散退殿內眾人,適才還端著的鳳儀萬千,眨眼間便消失個干干凈凈。

    高太后拍案起身,怒指著沈時硯的鼻子,罵道:“當年你是怎么與哀家說的!你說你從此絕不踏入京城半步,也絕不過問皇家事宜!沈時硯,你如今不僅出爾反爾,竟還幫著趙家的人對付哀家!你可別忘了,是誰冒著被先皇處死的風險,將你的身世告知與你?又是誰,幫你如愿逃離汴京,逃離先皇?”

    沈時硯眉眼溫潤,誠懇道:“的確是我有違約定在先,皇嫂責罵于我也是應該的。”

    “你——”高太后氣急,甩手將案上的杯盞砸向沈時硯,卻被他側身躲過。

    沈時硯道:“皇嫂,高家背德敗行,燒制骨瓷一事,我已不再往下查,但并非是因我尋不到證據。”

    他頓了頓,微微一笑:“那么多的骨瓷不可能憑空消失,總要有個歸處吧。”

    高太后心臟不由一緊,沉聲道:“你想說什么?”

    沈時硯卻不再言:“若是皇嫂沒什么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站住!”

    高太后快步走了下來,惡狠狠地盯著他:“你不就是仗著與官家有少時情誼,才敢在哀家面前如此猖狂!可你別忘了,若要讓官家知道了你并非他的皇叔,而是先皇與太宗妃子茍且所生下的孩子,你覺得他還會這般寵信于你?!”

    “最是無情帝王家,所有的感情與那把龍椅比起來都是不值一提。沈時硯,何必呢?你不是最恨先皇嗎?你現在幫著趙熙,豈不是如了先皇的愿!”

    沈時硯腳步只停了一瞬,聞言,竟是輕笑出了聲。

    “皇嫂要是想說的話,便說吧。”

    你說了,我便也提前解脫了。

    話落,他轉身離開宮殿,從背后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破碎的聲音。

    噼里嘩啦的,充斥著難以抑制得怒意。

    沈時硯步調平緩如常,直至出了殿門,看到兩個宮婢領著一個戴著青銅面具的道士正往這邊走來時,微微一頓。

    兩撥人簡單地擦肩而過,一聲嘆息從青銅面具下輕飄飄地鉆入沈時硯的耳中。

    “大娘娘近來的情緒是愈發不穩定了。”

    ……

    夜色濃重,宮門早已關閉。趙熙身邊的內侍匆匆趕來,帶來口諭:今日太晚,皇叔便留宿于宮中吧。朕早已命人把皇叔以前住的清河殿打掃干凈。

    聽到這三個字,沈時硯神情有些冷然。

    內侍不明所以,在前面提燈帶路,沈時硯默了片刻,終還抬了步。

    到了清河殿門前,沈時硯沒再讓人繼續跟進去伺候,提著宮燈,一個人進去了。

    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悄然無聲地蘇醒,扇動著一股濃重潮濕、陳舊腐臭的霉味。

    令人作嘔。

    沈時硯緩步移至殿內,和衣而睡。

    宮燈一滅,黑暗宛如來勢洶洶的惡獸,瞬間將他所有視線吞食殆盡。

    周遭安靜無聲,除了他自己微弱的呼吸。

    沈時硯閉上眼,腦海里卻忽然躍出他今日與趙熙說的馴鷹一事。

    繼而,記憶不受控制地飄向多年以前,想起了當初先皇是如何教他馴服神鷹的。